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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碎裂聲響起，名貴的天青釉瓷茶盞在端端跪著的男子膝邊破碎，綻開，飛散在四周。
巧鶯緊張地觀察皇后和二殿下的神色。龐皇后鳳眼怒睜，胸口一起一伏，一隻手死死按在桌上，丟了手中茶杯似乎仍不解氣。譚旻雖跪在母后身前，卻緊緊繃著身板，昂頭挺胸，絕不肯服軟。
坐在一旁的譚晏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呆，良久，竟抽抽嗒嗒哭起來。她低頭囁嚅道：“母后......可不可以不要再說皇兄......”
譚旻徑自站了起來，牽住妹妹的手：“阿晏，別怕。皇兄帶你出去御花園走走。”
龐皇后卻捕捉到他眼中劃過一絲不耐，心中怒氣更盛。於是喝道：“畫蘭，你帶阿晏出去。譚旻，你給我留在這，繼續給本宮跪著！”
譚旻忿忿回到原來的位置跪著。待譚晏走遠後，龐皇后深吸一口氣，方語重心長地開口：“阿旻，你是陛下的嫡子，龐家的外孫，金尊玉貴！怎麼能親赴那等不毛之地，若有個三長兩短......唉。你該早日選個能幫扶你的王妃，多在你父皇面前分憂才是。”
“若無實績，怎能為父皇分憂？”譚旻抬眼直視母親，眼中充滿執著，“娶一個家世顯赫，卻呆板無趣的女人又有何用，給我徒增煩惱罷了。還不如上陣殺敵，開疆拓土，否則要這一身的武藝又有何用！”
“你！”龐皇后氣的說不出話來，只能徒勞地拍著桌子，“一天到晚沒個正經樣！你還不如學學你大哥，至少人家知道想出個合你父皇心意的辦法。你沒見最近朝堂上都在討論什麼土窖種植解益州饑荒......”
“這又算什麼！譚暄終究只會流連於農田之間，我若是上了戰場，定會立下比他強千倍萬倍的功勞......”
恰在椒房殿中矛盾即將進一步激化之時，椒房殿總管太監趙安泰前來稟報：“皇后殿下，龐大將軍求見。”
皇后長長撥出一口氣，招招手命趙安泰將人請過來。“巧鶯，叫人收拾收拾殿裡，”她瞥一眼譚旻，“你，起來吧。”
話音方落，龐文駿便跨過門檻走了進來，向皇后及譚旻問安。皇后見到兄弟，臉上終於出現一抹欣慰，忙令賜座。
巧鶯眼力好，看見皇后臉色仍有陰暗，便走過去按摩皇后的太陽穴。皇后面色舒緩些許，悠悠對龐文駿道：“方才本宮著實要被這頑劣的兒子氣死了，真真是讓你見笑了。文駿，你同本宮講講，你家的靜思和維榮怎就如此識大體呢？”
龐文駿笑道：“殿下謬讚了。臣之犬子怎能與二殿下相提並論？說來我常年征戰在外，一兒一女皆由夫人拉扯，還得多謝皇后殿下教導才不至於讓人恥笑。”
皇后嘴角浮現一絲笑容，指譚旻道：“你這外甥，一心想追隨你上鎮北營去呢。你便勸勸他，讓他知道那是個什麼地方！”
“二殿下有這份為國盡忠的心，實屬不易。皇后又何必打擊呢？”龐文駿道，“只是朔陽實在苦寒，只怕殿下去了，是將自己置於危險之中啊！”
譚旻卻不耐道：“舅父此話差矣。我怎能不知’古來征戰幾人回’的道理！鎮北營的將士們哪一個不知道北疆艱苦，哪一個不知道去了隨時有可能喪命？都是血肉之軀，都是心懷抱負之人，憑什麼我上戰場就要被百般阻攔......”
“阿旻！”龐皇后猛地坐直身子，又要發作。龐文駿忙縱身攔住，拱手道：“若皇后殿下允許，臣想單獨勸勸二殿下。”
皇后看看弟弟，又瞧瞧兒子，最終只得嘆了一口氣，道是：“罷了，你們去吧。”
龐文駿示意譚旻跟著他走，二人退出椒房殿，只聽得裡面又傳來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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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樹木不算繁多，駿馬通行算是方便。只見健壯的青驄馬飛馳而過，濺起一片煙塵，一路衝下山坡。行懿勒住韁繩，雙腿夾緊馬肚，這馬才將將剎住。
騎著紫驊騮的項行簡已在坡下等候，細細端詳行懿的坐騎：“你這馬也不錯，何時弄到的？”
“龐文駿的兄弟龐文彪，你可聽說過？京城內有名的紈絝，”行懿微喘著氣，“上回我們舉辦府宴，他們夫婦兩個牽了這馬來諷刺大殿下。”
聽罷，項行簡哈哈大笑：“知道這是諷刺你夫君的你還要！這龐文彪可沒想到，原本用來諷刺大殿下的青驄馬，竟如此合王妃殿下的心意！”
“不要豈不是太可惜了？”行懿狡黠一笑，偏過頭去。揮鞭抽打馬背，如一陣疾風一般朝南賓士而去了。
項行簡遠遠眺著她的背影，高呼：“可別跑太遠了，我們下午便要回去！”話畢，便也夾緊馬肚，令一聲“駕”。紫驊騮邁開步子，飛奔著去追逐青驄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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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日陪行懿前來宮中赴賞花宴以來，譚暄第二次被陛下親自傳召入勤政殿。
方才他在殿外，與幾位剛從殿內出來的大臣打了照面，這幾位皆恭恭敬敬向他問安。雖只是一面之緣，可譚暄卻隱隱覺得，他們的態度與從前那些宮人大有不同。
幼時，譚暄見慣了宮人的陽奉陰違。面上恭敬，私底下卻暗暗議論他的身世——自幼喪母......是不是他剋死了柳皇后殿下......陛下不喜......體弱多病，性子怯懦......
這些字眼如同甩不掉的蒼蠅縈繞他的少年時期，心口處似乎總有一道陰雲籠罩。儘管他拼命告訴自己，這些全都是一派胡言。心中一處卻隱隱作痛——興許他心底裡已然相信了這些話。
因而他從未責怪過任何一位宮人，他們的指責恐怕不是空穴來風的汙衊。幸有黃姑姑、喜安等宮人忠心耿耿保護他，現在的母后龐氏視他若親子，還有行懿......幸好她不嫌棄他，否則讓一個離家千里的女子一生不幸，他簡直要羞愧至死！
然方才的這幾位大臣——應當都是父皇近臣——他們看他的眼神中卻沒有打量與蔑視，只是面對一位皇子的尊重。譚暄心中詫異又激動，一時出了神，直到劉公公第三次通傳：“宣康王殿下覲見！”
譚暄方才回過神來，進入勤政殿內。陛下依舊端坐在桌案前，翻閱一道道公文。見譚暄進來，皇帝眼略略一抬，揮手示意譚暄到跟前來。
“之前我問你賑災之法，沒想到你竟能用土窖催花之術於冬季種豆，並真的使豆生芽。”皇帝輕捋鬍鬚，嘉獎地點頭，“宮中早有催花之術，只不過從前皆用於催熟花朵，以供賞玩之用。你能將其化用於農，以解國之憂患，此事真是辦的極好！”
“多謝父皇，”譚暄恭敬道，“此法能成功不單兒臣一人功勞。更有王妃項氏、皇商喬家及窖中所有工匠農人鼎力支援，兒臣才能做成此事。”
皇帝大笑道：“你休要如此謙遜。之前你向朕諫言徹查義倉貪汙一事，可知結果如何？果真是貪汙巨大，牽連官員眾多。如今朕已經將罪首捉拿歸案，牽連人等皆按律治罪。不愧是朕的長子，你的諫言真是深得朕心啊！”
譚暄聽罷，忙道：“父皇謬讚了，兒臣不過信口猜測......”
“朕說了叫你不必謙虛！”皇帝一揮手，“同朕說，想要什麼賞賜！”
譚暄低頭道：“兒臣無甚所求，只希望陛下能夠賞賜為土窖種植之術出力的眾人，不論他們身份如何，皆是我大齊功臣。”
皇帝覷著譚暄，眼中充滿了探究：“那你自己呢？你有什麼想要的賞賜？”
“兒臣無才無德，恐擔當不起。”
皇帝長嘆一口氣，道：“阿暄，你著實太妄自菲薄了。這樣，朕來擬定給你的賞賜。”他忽然拔高了聲音：“劉恭！傳朕旨意，自明日起，朕會在朝中給康王留一個職位。”
譚暄又一次對上父親的眼，同上次一樣，陛下眼中隱隱含笑。
看著譚暄詫異的目光，皇帝一笑：“怎麼，高興愣了？”
聽見這話，譚暄方跪下謝恩，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微微顫抖：“兒臣謝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