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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刀無好壞,人有善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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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辦法指揮自己的腿,沒有辦法指揮自己的腰,更沒辦法提起自己的手,唯一能動的便是自己的嘴巴了。

他的聲音有些倉皇,有些驚懼,有些不甘,也有些顫抖。

“不要,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燕蠻兒停在絡腮漢子的身邊,俯身望著他,低聲道:“我只問一遍,我母親的事情你都知道什麼?”

他就像一個俯視眾生的遠古殺神,雖然手未動,刀未拔,但那迎面撲來的殺戮之氣卻讓見慣了鮮血的漢子為之一窒。

燕蠻兒所說的母親自然就是絡腮漢子嘴裡的帕娜兒,這個名字早在十七年前就已經死掉了。十七年前,帕娜兒是草原上的一顆明珠,是整個山戎部落的驕傲。

他美麗。

有詩為證。

你是山上的雪蓮,

你是水中的扇貝。

你是那邈邈夜空中的閃亮星滴。

似月的美人啊,

請收起你那冷若冰霜的臉吧,

請接受我這火熱的愛慕,

請收下我這永遠的情話吧。

似雪的美人啊,

請收起你那狂風驟雨般的脾氣吧,

請賜予我你的溫柔吧,

請接受我這顆乾淨無塵的心吧。

我的心,有了你,就連那巍峨的燕然山都裝不下了。

我的心,有了你,就連那綿長的興安嶺都無法填滿了。

這是十幾年前,東胡一個貴族在帕娜兒的帳篷外唱的情歌,只是,這麼美得情歌卻沒有喚醒那個冰雪美人的心。東胡貴族在帕娜兒的營帳外唱了一夜,卻無攻而返。

那時候,草原口耳相傳,誰若得了帕娜兒,不下於登上興安嶺下的單于王座。

不過,後來聽說帕娜兒卻和一個燕國人相戀了,兩人還私奔了。

真是可笑!

草原上人人慾得而不能得的明珠,卻白白便宜了南蠻子。

絡腮大漢說著,彷彿再講一個遙遠的故事,只是說到後來,嘴裡就只剩下那首美麗的歌了。

燕蠻兒眉頭一皺,他轉過身,問秦無衣道:“我看看你的傷口。”

卻沒想到秦無衣也剛抓住燕蠻兒的手,問道:“我看看你的傷口。”

兩人一愣,都有些不自在,都轉過臉去。

燕蠻兒蹲下身,從絡腮大漢腰間撤下一塊木質的腰牌,起身,說道:“我們得離開這裡了,估計你在這裡的訊息已經傳出去了,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秦無衣罕見的沒有反駁,低著頭,頗為乖巧的說道:“好。”

燕蠻兒從地上拔起彎刀,收刀入鞘,系在自己的腰間,將水壺拿起來,也綁在自己身上。秦無衣的傷口還在流血,燕蠻兒盯著她的眼睛,然後說道:“得罪了。”說罷,將秦無衣一把拉在自己的懷裡,然後一隻手攬著她的腰,另一隻手快速的幫秦無衣解開已經被鮮血染透的上衣,然後不顧秦無衣的驚呼,替她重新上了藥,重新包紮了傷口。

秦無衣想要掙脫秦開的束縛,可是他的臂膀便如同一道緊箍,緊緊地把她圈住,她越是掙扎,反而發現自己被秦開抱得越緊。

秦開知道若是自己問她,她肯定不同意自己給她治傷,還不如一上來就強行換藥,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看她的肩膀。

主要還是因為害怕耽擱久了,會留下疤痕。

秦無衣掙了幾下沒掙脫,氣上心來,一口就咬在秦開的胸膛上。

“吸······”

秦開倒抽一口涼氣。

“你······”秦開將她的衣服拉好,然後盯著眼前這個女子,本來還想說她忘恩負義的,可是一看到她有些微紅的眼圈,這句狠話竟是怎麼也說不下去了。

秦無衣置氣一般的扭過頭去,不看秦開。

秦開搖搖頭,說道:“這傷不能耽擱,你要怪就怪我吧。”說罷,轉過身,準備離開洞口。

到洞口的時候,燕蠻兒回頭望了絡腮大漢一眼,大漢似乎還沉浸在那首美麗的歌謠中,嘴裡哼著不倫不類的調子。

他知道,他要死了。

燕蠻兒眼眸微動,沒有說話,徑直離開了。

天色漸晚,夜幕漸臨,天氣也變得漸漸清冷起來。燕蠻兒在山洞外的樹林中,也不知道施了什麼魔法,只是捏著鼻子朝著樹林裡叫了一聲,樹林里居然跑出來三匹雜色的馬,估計是山洞裡三個馬匪的坐騎,馬種算不上好,但有馬總比步行好的多。馬背上還有三張弓,幾筒箭,燕蠻兒拿起其中的一張,拉著試了試,搖搖頭,算不上好,可有總比沒有強。

燕蠻兒將三支弓全部掛在了其中的一匹黑色的馬背上,將三匹馬背上的箭集中起來,裝了滿滿兩箭筒,也掛在黑馬背上。

在草原上遇敵,沒有什麼比良弓利箭更能先發制人的武器了。

秦無衣倒也沒在耍脾氣,悄悄的跟在秦開的身後。

看著他仔細的將每根箭都裝在箭筒裡,細心的簡直讓人有些不敢相信。抽了抽鼻子,心裡暗暗地想,這樣子真像一個搶東西的強盜。倒是將秦開剛才“非禮”她的事拋到了九霄雲外。

燕蠻兒將弓箭收拾好,牽著其中的兩匹馬走過來,低聲道:“我知道你心中怨我,可我們要活命,我只能這麼做。”

秦開的眼睛盯在秦無衣的脖子上,剛才秦開的眼睛一心在她的肩膀上,倒忽略了她的脖子也受了傷。

秦無衣感受到他的目光,嚇得往後退了一步,唯恐他又像剛才一樣衝上來,強行為自己治傷。

忙道:“我沒事,只是劃破點皮,無大礙的。”只是怎麼聽語氣中都飽含著緊張。

燕蠻兒上前一步,從懷裡掏出一塊長巾,比較輕柔,似乎不是草原之物。猛地向前一步,近距離的站在秦無衣的面前,俯身就要給她系在脖子上。

火熱的氣息再次撲面而來,濃烈的男子氣味也開始在鼻子間縈繞,帶著淡淡的血腥味。

只是,秦無衣看到他手上的鮮血,本來要再退一步的腳卻終究沒有邁出去。那是因為她受的傷啊!

很意外,秦無衣並不覺得難聞,這要是換做以前,早就捂著鼻子逃掉了,哪裡受得了這麼血腥味道的刺激。

她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想離燕蠻兒遠一些,只是一隻大手忽然擋在他的後腦勺。燕蠻兒的臉色有些難看,他實在有些想不懂,這燕國女子哪裡來的那麼多講究。

像草原兒女,拉著手圍著篝火唱歌跳舞都正常無比,男女共乘一騎也無傷大雅,怪不得達曼說南人的女子扭扭捏捏,沒有草原女子豪爽呢,達曼此言不虛。

“命重要還是你想的這些規矩重要?”既然好好說她不聽,那就只能霸道些了,由著這女孩兒的性子,那怎麼行?

燕蠻兒欺上前去,左手按住她的後腦勺,右手將長巾纏在她的脖子上,幫她繫上。

秦無衣瞪大了眼珠,只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一般,被他兇巴巴的說了一句,居然沒有反駁的勇氣。或許他說的對,在這個時刻,命比面子更重要。

而燕蠻兒,更在乎怎麼樣活著。幫她繫好之後,燕蠻兒道:“今天是我不好,是我大意了,你心裡別留什麼壞記憶,這三個人是草原上臭名昭著的慣匪,殺死他們是我們每一個草原男兒份內的事。”

秦無衣好奇的盯著燕蠻兒,看著他滿是血跡的左手在微微顫抖,一旁握刀的右手也下意識的輕顫了一下。

於是悠悠的問道:“今日你是第一次殺人吧。”秦無衣的聲音很輕,也很柔。但是卻讓燕蠻兒不禁的退後了一步。兩人拉開了些許距離。

燕蠻兒忽然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的望著秦無衣,他下意識的將雙手藏在了背後,將那沾滿血跡的手放在背後。

彷彿此刻才意識到,自己殺了人!

自己在草原上成長十七年,練了十多年的刀,練了十多年的箭,也練了十多年的殺人術,卻從未殺過人。

也從未想過會在今天殺人。

他母親將他保護的太好,乃至於他都忘了自己還有殺人的本事。

他忽然想起來,似乎自己從未自己選擇去做一件事情。他四歲練刀,六歲練箭,不是因為他喜歡,而是母親讓他練,他便練。身邊的夥伴讓他練,他便練。

練了便是練了,僅此而已。也不會去想練他們做什麼。反正草原上的兒郎都是這麼做的,他們做的,他便做。

沒什麼理由,也不需要什麼理由。

秦無衣看著原本氣勢十足的燕蠻兒忽然整張臉都變得陰暗起來,就像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一般。

她向前走一步,燕蠻兒便往後退一步。

“你跑什麼?”秦無衣有些羞惱,前一陣還霸氣十足的訓斥她,抱她,這會倒成了逃兵了。

自己有那麼可怕嗎?

“你離我遠點,會···沾上血的。”燕蠻兒又退一步,看著眼前那張傾國傾城的白皙臉蛋說道。

她太美麗,太乾淨了。

而他,身上有血,心中有殺氣。

這樣的兩個人是不應該站在一起的。

秦無衣突然猛地向前一步,像極了之前燕蠻兒,一把抓過他的手,手上的血跡未乾,整個手掌都被割爛了,一道觸目驚心的刀痕那樣的刺眼。

那是為了救自己才受的傷啊,秦無衣忽然想哭。

為什麼,為什麼,到底為什麼嘛?

她抓起他的手,拿出自己的手巾,塞在他手裡,淡淡香味從手巾上散發出來。

邊替他包紮,邊說道:“我聽父親曾經說過,刀是殺人刀,刀術是殺人術,但是刀得握在人手裡才有用。刀無關好壞,只是握刀的人,有善惡罷了。”她故意將最後兩句話說的很重,就是希望他明白。

在這個你死我活的亂世當中,你如果不殺人,便只有被殺的份,誰又能逃得過去。

說著用她細小的柔夷抓住了燕蠻兒的大手,秦無衣的手很細,細的如初出水的芙蓉一般。她的手很嬌嫩,嫩的如草原上的新發的柳枝一樣;她的手很白,白的似羊脂一般。

燕蠻兒的手很長很大,甚至手掌上還生著厚厚的繭子,這是長年累月練刀射箭的結果。

這樣的兩隻手應該是碰不到一起的,可秦無衣卻緊緊地將那隻手抓在自己手裡,彷彿他會抽掉。

“謝謝你,今天救了我,你不在的那個時候我真的很害怕,我想死。可他們抓著我的胳膊,我連死的機會都沒有。若你沒趕回來,我都不知道今天會經歷什麼。所以,燕蠻兒,我想鄭重的向你說一句,謝謝你,謝謝你拔刀相助!謝謝你捨命救我!”

秦無衣的聲音柔軟的像一陣風拂過燕蠻兒的臉龐,也撫過了他的心。

他忽然覺得,或許她說的對,刀無關好壞,握刀的人卻分善惡。為惡殺人,天下不齒;為善殺人,雖千萬人又有何懼!

原來自己一直想不通的事情,此時倒是一股腦解了。他不再想那殘忍的場面,不再想那三個人死前的驚懼,不再想很多很多,心裡唯一想的便是他救下一個人。

救下了一個無辜的人。

救下了一個很重要的人。

燕蠻兒對上秦無衣的純淨目光,有些羞澀的低下了頭,心障已除,他的全身變得輕鬆無比。就在這時,他腦海裡那個世界又開始浮現,有另一個人的記憶似乎想要掙扎著佔據燕蠻兒的腦海。

忽的,他抬起頭,迎著秦無衣深深地目光,夕陽照在他有些俊雅的臉龐上,古銅色的肌膚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出一種祥和的光芒,他的眼神中有清澈的光在流動,有乾淨純粹的氣息在流散。

腦海中那個記憶似乎也被秦無衣那純淨的眼眸俘獲了,慢慢的安靜下來。他總覺得自己不應該是這個世界上的人,若果真如此,那他又來自哪裡。

他望著秦無衣,將手握緊,手裡的手巾被他的鮮血染紅,然後淡淡一笑,說了一句:“你懂得真多!”

秦無衣聽了他的話,微微一頓,兩個人就那樣在夕陽下,相視而笑。

笑彎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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