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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間古色古香的屋子，屋子裡擺設極其簡單，除了桌椅之外，只有一張床，床上躺著一個臉色蠟黃的老者，一身綢絡綾緞，舉足之間盡顯一股威嚴，看起來病的很重，又經歷昨日馬車勞頓，此時已經半睜半閉著眼睛，似乎還剩留一口氣在。
李欲慌忙走上前去，不等他開口便伸出手撫上手腕，臉上的神情瞬間嚴肅起來，往日清冷的臉色此時顯得更加拒人千里之外。周圍靜悄悄的所有人臉上都掛著幾抹陰沉，尤其是那女子還帶有幾分焦躁不安，時間流逝看少年仍沒有動作。
幾人早已處於爆發邊緣，但也只能強壓下來，尤恐驚擾到少年。片刻，李欲才緩緩站起身子，從懷中掏出那副先前配好的草藥，丟在桌上。
老者心灰意冷的開口：“小友，你是誰的徒弟？”
李欲扭頭掃了一眼床上的老頭，霎時覺得搞笑，答：“你這老頭頗有意思，病不問，先介師承。”
談話間，身後的幾人蠢蠢欲動，大抵是覺得我不尊重人，可道德典範從來沒人教過我，一些繁文縟節學來倒也簡單。可他既不是王公將相也不是世家公子，就活在這樣如同屏障的一座城內，身邊接觸的都是一些“凡夫俗子”，多了這些規矩反而成了束縛。他能看出面前老者定是哪得高官，若是城內，少年必要敬他三分。
老頭倒也不怒，還是一副半死半活的模樣，卻釋然一笑：“賤命一條，何足掛齒?只是田先生與我往日好友，不知可否一見。”
李欲答：“死了，我是他的半個徒弟。見他怕是難，你死不了。”
老者聽到這個回答才如釋重負癱倒在床上，細密的汗珠緩緩而流，手上也有些氣力，掏出一本破敗的書，遞給少年，稍作停頓道：“老田，讓我交給你。”
李欲走上前去狐疑接過，隨手揣進兜裡，一臉不在乎的開口：“多謝。”
此時，身後幾人全都臉色凝重。不解之情顯露於表，一路跟老爺子走來，從未見過誰敢同他這樣講話。誰人見老者不是畢恭畢敬，此天下似乎至於他們師徒二人，同樣的作風，同樣的語出驚人。
“月伶，愣著幹嘛？快將診金給予小友。”
蒙面女子聽聞才脫離出來，連忙從懷中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銅錢，雙手奉上。少年不由大吃一驚，外露的包裹中竟是白銀。
李欲擺擺手，捧起雙手做了一個極不標準的拱手禮，道：“缺財不濫取財，一副藥最多不過三錢。”
老者打著哈欠，看向一旁的男子，男子立刻心領神會，掏出三枚銅板遞上。
少年拿起屬於自己的報酬，悠哉悠哉離開。出了客棧才立刻將那本破書拿出，藉著光翻開，不知傳過多少年頭，書上文字早已被腐蝕的模糊不清，隨意翻閱幾頁，少年便也沒了耐性，又放回懷中，揚長而去。
剛到門口，便瞧見屠夫肉鋪前躺著一個女人，定睛一看。李欲便沉下身子，撿起一塊石頭，小跑著過去，一石頭砸在屠夫腦袋上。
惡狠狠的開口：“寧娘？寧娘怎麼了？”三天沒見寧娘少年的心裡本就空落落的，果不其然出了事情。
屠夫卻沒了往日的囂張，頭頂鮮血直流，一滴一滴掉落在地，人就蹲坐在那，目光呆滯的看著眼前的屍體，一臉不知所措，似乎根本不知道事情的起因，豬爺也不見蹤影。
楚半仙看見急忙跑來，拉住少年即將再次落下的手，好言相勸：“消消氣，消消氣，這次不幹司屠夫的事情，是……寧……寧娘，自己吊了梁。”
轟，一道悶雷劈在少年心頭，滾燙的熱淚頓時止不住，雙膝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抱起冰冷的屍體，不信邪似的用手瘋狂把著脈，想起什麼發瘋一般跑回藥鋪。抽出那本醫書連忙翻閱，手足無措的拿出一味味草藥跑回去塞到寧孃的嘴巴，可無濟於事。
少年只感覺天旋地轉，一種無力的感覺湧上心頭。世間千萬事，無力服於人。
一晃眼，便到了晚上，司屠夫這次倒是闊氣的很，將靈堂布置的很好，挑不出一絲簡陋。
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差點掏空司成宇的老底，裡面躺著一個女人，一個誰也不及她半分美麗的女人，生前是那等漂亮，安安靜靜的躺在棺材裡。楚半仙在外面佈置下一張桌子，用硃砂勾畫了幾張符籙，兩手間提著銅錢和一把不知何時出現的木劍，在紙火的照耀下，起舞超度。
燈籠裡的燭光忽明忽暗，司屠夫眼神恍惚，臉色慘白，整個人坐在凳子上，如同行屍走肉。
李欲皺著眉頭，臉上的戾氣卻怎麼也壓不下去，一臉愁容。
看見司屠夫這般模樣，心裡也不是滋味，便也坐在一旁。
外面站滿了人，都一個個神情恍惚，想必都是受過寧娘大恩大惠。就連一向神秘的吳太守也派人送來了一個美麗的花圈，靜待楚半仙做完法事才有人陸續走上前來。一個個上香燒紙，氣氛很沉重，少年似乎是不喜這種虛偽的氣氛。隻身離開，向著石門鎮外走去。
依舊是那大雪紛飛，李欲終於脫下那件棉衣，換上一副嶄新的喪服，如同行屍走肉，手中握著一捧紙錢，來到黃田的墳前，準備點香時。才發覺自己並沒有帶火種，隨手撿起地上兩塊石頭，用力敲打迸濺的火花一下就點著了紙錢。
瞬間，蔓延沖天。飛灰飄蕩在空中，像是蝴蝶翩翩起舞，將李欲周圍的雪花驅散。熱氣包裹著身穿單薄喪服的李欲，火苗躥得很高。起碼比跪著的少年高大不少，如同一個老頭，輕輕用那熱氣盈盈的雙手撫摸著少年的頭頂。
紙錢焚燒殆盡，李欲才緩緩起身，繼續遊蕩。直到路過那座城隍廟，天色漸晚，可裡面依舊燈火通明，一群人大排長龍。只為給那城隍爺上炷高香，少年鬼使神差也走上前去，廟內卻走出一人。
那人微微一愣，像是心情大好，問道：“瞎子，你來幹嘛？”
李欲不語甚至眼皮都沒抬起，一道目光都不施捨給林有財，林有財卻搭上少年的肩膀，唉聲嘆氣的久違的說出兩句人話。
“我給寧娘上香了，好久沒見她了，還是跟那時伸手送我饅頭時一樣美。”林有財也身著喪衣，別人看他們兩個的眼神不乏有些厭惡，覺得這是對城隍爺的不敬。
所以到底是來許願的還是上香？一句話不知說給少年自己還是他人。
似是頓悟一般，扭頭看向林有財道：“你帶了多少銅板？”
“十個，我爹沒考上，卻得了個好差事。”
李欲點點頭，拉著林有財，轉身朝著中央街去。
繞過太守府，循著一條小路，走到一座矮小破舊的土屋前，頓住腳步，輕叩房門。
不久，裡面傳來細細碎碎的著衣聲，一陣拖沓聲愈近，開啟門正是一臉倦意的魏言靈。
剎那開口：“何事，小子。”
李欲答：“喝酒。”
一束光透過破舊的窗戶紙，灑在兩位少年的臉上，有些朦朧，平添幾分神秘。
魏言靈怔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一甩額前的劉海，露出精緻的面龐，身上穿著一件略顯寬大的青色長袍，一舉一動，帶著一股書卷的氣息。
繼而語氣輕快的說道：“走吧。”
轉身關上門，兩人一前一後，朝著小巷深處走去。
一條不知盡頭的路，通往的方向確是燈火通明，片刻，來到一座很大的府宅。
魏言靈輕輕踏上石階，卻察覺兩人並未跟上，目光隨意掃過林有財停在李欲身上問：“怕了？”
李欲只是搖頭，抖落幾片雪花，臉色霎紅答：“沒錢。”
魏言靈苦笑，又轉身走下來拉起少年的手，走上臺階。府前大門開著，徑直走進去，林有財卻早已掙脫少年的雙手不知跑哪去了，穿過五六個園林，才終於到達內院。
這時，魏言靈才撒開雙手。走上前去，衝著眼前那人深深鞠躬，李欲也有樣學樣。
“雲先生，那孩子我帶來了。”
雲央放下手中的木梳，抬頭看向李欲。
只見他一身素雅的文士長衫外面披著一件黑色大衣，頭髮盤起，臉上帶著些許胡茬，但配上那副俊朗的面容，頗有幾分玉樹臨風的感覺。
雲央卻一改往常的冷漠，嘴角藏起淡淡笑意，只是如實答道：“看著一般，魏公子豈不是眼拙了。”
魏言靈剎那有些錯愕，開口道：“不會。”
雲央點頭，抬手示意二人坐下，端起酒盞遞給魏言靈，魏言靈接過酒盞，落座在對面，看了一眼李欲，將他拉坐在身旁開口。
“前日的公文你看了沒？”
李欲一身素白孝衣，個子不高，身形消瘦，還有那雙不知道從哪裡摸來的布鞋，沉默不語，只是不知所措。
不禁笑道：“你是不是又跑去那城隍廟了？”
李欲仍不語，只是搖了搖頭。
魏言靈也不在意，拎起一旁的酒盞，倒了滿滿一杯酒，遞給李欲：“不開心？”
“是也不是。”
雲央淡淡飄過一眼，拿起桌上的公文，放在少年身前，端起酒杯輕碰一下少年懸空不落的杯子，仰頭一杯酒已經入喉。自顧自得又斟滿，李欲無奈也喝下一杯，回味一下卻和那天的桂花釀不同，此酒辛辣無比，像是被千萬螞蟻噬咬，入肚後暖洋洋的，反上嘴巴還有一股淡淡的鹹味。
雲央卻不在意，只是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說道：“心不靜，靜心思事難，論議交談，此酒剛好。”
魏言靈看著眼前二人，只是端起酒杯，一口喝下。
雲央微微頜首，又是舉起酒杯，自顧自得又斟滿，自始至終都不曾抬頭，只是盯著眼前的公文，過了一會，卻突然開口。
“你叫什麼名字？”
“李欲。”
少年的聲音略微嘶啞。
“覺得此處，怎麼樣。呆在這？一事無成。離開這？渾渾噩噩。”
李欲終於抬起頭，正視著眼前的雲先生，感覺到一股無名的壓迫感，不知是心裡的貧富差距還是其他。
魏言靈急忙跳出來擺擺手，打個圓場，又一次認識到了雲先生的厲害。少年拿起公文，仔細看著心中怒火中燒，頃刻間將那一紙撕得粉碎，眼睛似乎要冒火，站起身彷彿一隻被冤枉且扯掉遮羞布的野狗，大喊一聲：“荒唐，都是假的。”
魏言靈也立刻站起身平撫著少年的內心，雲先生依舊平淡如常端起杯子，朝著少年輕蔑一聲：“離開吧，過完頭七來著，我教你。”
李欲怒不可遏扭頭向著門外跑去，至於聽沒聽進去不得多言。
“朝思暮來夜成雪，此生不負少年情。”杯中的酒映襯的天上的月亮，雪花隨意飄落在雲先生身上，身影顯得是那樣神秘。
魏言靈抬頭望著天上那輪明月，嘴裡喃喃道。
“夜色真美啊。”
雲央突然開口道。
“魏公子，出門覓食？”
“尊聽先生。”
“雲先生，你見過最大的風雪是哪一場？”
“沒有。”
“雲先生，要是雪不下了該怎麼辦。”
“再等十年。”
“雲先生，你有故事嗎？”
“我有酒，你有故事嗎？”
“我有一個，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聽。”
說著，二人轉身走回房內，漫天飄零的雪花怎麼會消失呢？或許，消失的是那顆富有憧憬的心。文人墨客為何喜歡四季雪城，放任高官富祿不做，偏偏愛做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