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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將欠錢的最後一筆轉過去，就像是清晨自然醒一樣的順暢，楚歌放肆的伸了個懶腰。
翻看匯款記錄，每一個名字，都是在楚歌家最困難的時候伸出援手的人，爸媽走了之後他們甚至有的告訴楚歌，錢不用還了，好好活下去。
桌上的手機叮咚一聲亮了起來，一個備註陳叔的人發來訊息：“小楚不用這麼著急的，好好休息一下。”
楚歌點開手機，把手機上這最後一個紅點點掉，長按關機。
記事本上最後一件要做的事劃去，拿起筆寫了起來。
楚歌的字並不好看但十分端正。
“心似不繫之舟
身千鈞之擔
沒人知道你的疲憊
你也不想被看見黯淡收尾”
楚歌停下筆，握筆的手抓得緊了些，提了一行，又寫到。
“我二十多年的人生，只有失敗，垂頭喪氣，累累若喪家之犬。”
寫到這裡，楚歌突然又停住，握筆的手抓得更緊，隨後又漸漸放鬆。
於是他將前面的內容全部劃掉，翻頁，重新提筆落下兩個字。
“再見”
楚歌如釋重負，合上筆記本，本子封面寫著“不留遺憾”四個大字，字深深的印在了第一頁上，周圍散落淚痕。
將記事本好好的放在抽屜裡，楚歌站起身，整理衣服，看著鏡中的自己。
鏡子中的是一個普通的丟到人群中不會有人看見的少年。
堪堪一米七的身高，長相也普普通通，風吹日曬，面板乾燥黝黑。
他穿著乾淨沒有一絲褶皺的白色T恤配上洗得顏色都變淡的藍色牛仔褲，襯得整個人更加黑了起來，稍長沒有打理的劉海微微遮住眼睛，看不清他心中所想。
夜晚清風徐來，吹響門庭懸掛風鈴，給喧鬧的不夜城增添一絲空靈。
少年昂首向前，他似乎終於卸下了肩上的擔子。
楚歌小心的沒有觸碰屋中每個地方，就像這個地方從來沒有人來過，將拖鞋整齊的擺放在鞋櫃上，換上一雙乾淨的小白鞋。
出門，輕輕關上家門。
按下向上的電梯按鈕，一路來到頂樓。
站在護欄邊上，看著燈光流溢的城市，這座不夜城的一切就像是螞蟻一樣渺小。
脫下鞋子，整齊的放在一旁，楚歌翻上護欄。
毫不猶豫，一躍而下。
可是為什麼，明明是解脫的時候，卻一點都不輕鬆。
眼前明明是廣袤的夜空，為什麼卻如同深淵靜謐的海底。
為什麼我這麼難過……
——————————————
山中怪石嶙峋，抬頭奇峰遮天，腳下清流潺潺。
雨後的山色隱藏在若有若無輕紗一般的雲影之中，蒸騰的霧氣縈繞。
清風拂過，敲動少女腰間的小小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響迴盪在山間。
少女不過十八九歲的年齡，畫著精緻的妝，米色的露肩針織衫，長短剛好的裙子只露出大腿根點點，她動作輕柔，俯下身，褪下腳上的小皮鞋和襪子。
看著流動的雲彩，少女伸手，似乎想要抓住什麼，風從指尖流過，什麼都沒有留下。
就像是林間的精靈，白玉般的小腳踩在嶙峋的石頭上，立刻劃傷流出鮮血，她站在山崖邊上，鄭重的把鞋子放整齊。
這樣後來發現的人就會知道，這不是失足亦或是被害。
少女深呼吸拍了拍因為緊張起伏的胸口，聲音溫柔如水依然掩蓋不住其中疲憊：“這樣就不會給人添麻煩了。”
往前，是萬丈深淵。
纖細筆直的腿有些顫抖，少女自己也發現了，依然沒有攔下她往前的步伐。
“你好啊。”
少女被嚇了一跳，險些就落了下去，她轉身看過去，發現一個少年朝自己走來，他個子不高，模樣也普普通通，丟到人群中就會瞬間消失。
少女注意到少年的腳上也是空無一物，赤腳踩著石頭走了過來。
少年自來熟的走到少女身旁坐了下來，腳懸在空中晃著，看著起伏的山巒一點也不害怕。
“我叫楚歌，你呢？”
楚歌的聲音很富有親和力，感受到溫柔的少女下意識告訴了對方自己的名字：“秋歌。”
“真巧啊，你的名字也有個歌，我是唱歌的歌，你呢？”
“我也是。”
“真巧啊。”
看著對方腳，秋歌心道，真的很巧啊。
“坐一會吧，一直站著很累的。”
“好。”
也不差這麼一下，有個人作伴也不錯，秋歌就這麼坐在楚歌身側，看著山下深淵。
楚歌看了眼少女精緻的小臉，輕輕笑道：“活著真的很累啊。”
“嗯。”
“我有時候就在想啊，我如果是恐龍就好了，什麼都不做，等著滅絕。”
“是啊。”
秋歌伸出手，搭在楚歌手上：“是啊，真的，好辛苦啊。要……一起嗎？還能……做個伴。”
楚歌並沒有握住秋歌的手，只是微微搖頭：“不了，我剛才跳過一次了。”
秋歌歪著頭，眼中露出困惑。
楚歌難為情的撓著頭：“我以為我已經下定決心了，就在上面。但是我準備跳的時候腳滑了一下，差點掉下去，那一瞬間我害怕了，我發現我還是怕死，所以就算了。”
楚歌撒了個謊，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到了這裡，自己明明已經……
但是楚歌一直堅信，只有不留遺憾的離開才能安心，眼前看到個人要在自己面前尋死，如果不做點什麼，楚歌哪怕是死也會不安。
虛偽也好，自私也罷，怎麼說都無所謂，楚歌確實這麼想。
人就是這麼奇怪，喜歡逼著認真活下去的人尋死，卻又勸尋死的人好好活下去。
可是能怎麼辦呢？楚歌也是這個奇怪世界奇怪的一員。
秋歌的臉色唰的冷了下來溫柔不復，她默默收回了手，秋歌站了起來，微微遠離，她大概已經猜到了楚歌接下來要說什麼。
那些秋歌最害怕聽到的話。
“你……走吧……沒關係的，我真的不想……不，你就當從沒有見過我，什麼都不要說，好嗎？”
楚歌的心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的揪住，一團氣才胸口悶著出不來。
秋歌的話，楚歌當然能明白，她不想聽那些勸人的話，在這之前肯定有數不清的人跟她說過，他們都是好意，可是他們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話也是一種傷害。
楚歌咬咬牙還是說道：“我聽過一句名言‘除了沒用的肉體自殺和精神逃避，第三種自殺的態度是堅持奮鬥，對抗人生的荒謬’。”
秋歌神色複雜，她抗拒的後退，已經退到了懸崖邊緣。
就像她想得那樣，是一個只會說這些漂亮話的人。
楚歌轉頭看著她，苦笑道：“真的很刺耳，不是嗎？”
秋歌愣神，沒想到楚歌會這麼說，呆呆的看著他。
楚歌繼續說著：“我啊，以前看過一本小說，網路小說。裡面有一個角色有了想自殺的想法，於是他打電話去了電臺，說出了自己最後的話。”
“後來呢？”
“後來啊，主持人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個人是在留遺言，那個主持人各種諷刺，說什麼你的不如意，是你還不夠努力。”
秋歌撇嘴，皺起好看的鼻子：“聽起來不是一本好看的小說，真套路。”
楚歌深以為然：“真的很難看。再後來那個被打擊到的人下定決心自殺，這時候，男主搶過了麥克風。”
秋歌好奇道：“男主角說了什麼？”
“他說啊；‘你太懦弱了！你經歷的東西根本不是什麼過不去的坎，你要想想你的父母，想想那些對你好的人！’”
“唔……”
“哈哈哈，我當時也跟你一樣的反應，真的是白期待了。那本書真的不好看，看到這裡我就把那本書移出書架了。”
楚歌還是坐在那裡，沒有靠近秋歌，他看著天空，看著雲彩流動：“真是太傲慢了，那個作者根本不懂一個站在懸崖邊上的人心裡在想什麼，可能他以為自己寫的很振奮人心吧。”
人是很脆弱的，有時候只是冰箱門關不上，只是蛋糕被朋友吃了，只是父母一句責怪就足夠崩潰。
人是很脆弱的。
可是別人會說，你心理素質怎麼這麼差呢，怎麼可以這種小事都受不了呢？
楚歌還是自顧自的說著：“我小時候啊，就一直想著，等我長大了，我要做全天下最自由自在的人。”
秋歌苦笑著：“我也想要活的像雲一樣，像風一樣。”
楚歌：“可是雲和風不會在意任何人的看法，它們就在那裡。”
楚歌站起來，轉身注視著秋歌。
秋歌淡淡的笑著，面前的少年沒有惡意，可是……
秋歌低垂著腦袋，看著地上尖銳的石子沾染著自己的血跡：“我沒有關係的。”
楚歌習慣性的抓著頭髮，揉著前額的頭髮，露出清澈的眼睛：“可是我，我好像不能沒有關係，我不知道你是什麼心情，也不知道要說什麼樣的話。我……沒有經歷過你的人生，不知道你現在有多麼的痛苦。”
秋歌：“我……”
“我知道！我知道如果現在你覺得活著每一分每一秒都萬分痛苦的話，我不管說什麼，都會很傲慢。但是……但是啊……就是……天氣很涼了，會很冷的。”
楚歌不敢向前，只是站在那裡。
不知道什麼時候，秋歌臉上佈滿了淚痕。
大家總是說，你要向前看，這沒什麼，這都是小事。
“可是前面我什麼都看不到啊！你也想過，所以你也能明白吧！好累啊！高跟鞋斷掉了我好累，每天都要笑著我好累，總是要去在意別人的看法我好累，從來沒有人真的在意我的想法我真的好累！”
楚歌微微靠前：“是啊，我知道，我都知道。可就是因為我也想過，所以我想要攔住你，就在剛才，那一瞬間，我一點也不覺得解脫，那一刻我好難過，真的好難過。如果你真的想要離開的話，至少今天不要，好嗎？今天太冷了，或許你還沒有吃飯，萬一喜歡的飯店師傅今天超常發揮呢……所以至少今天，今天不要死，好嗎？”
楚歌的語氣帶著卑微的懇求，不知不覺的他也紅了眼眶。
秋歌臉上精緻的妝容早就沒淚水衝花，她緊緊咬著嘴唇印出一片殷紅血印。
“對不起，讓你這麼難受，我真是個沒用的人。”
她一邊說著，一邊後退，碎石落下山崖，聲音在山間迴盪。
“不是的，你不是累贅，你看，你長得這麼好看不是嗎？不對……”楚歌拼命的搖頭，“我想說的不是這些隨便的話，我只是想，你不要那麼痛苦就好了。”
秋歌抓著胸口的衣服，強撐著：“可是我還能去哪裡呢？我已經沒有家人了，公司的人根本不把我當人看，對他們來說我只是一個商品。”
楚歌緊緊拽著拳頭，指尖發白：“總會有可以去的地方的！家人……家人總會有的，你這麼好看，肯定很多人喜歡你！我也可以是你的家人！不是，你不要誤會，我不是想要佔你便宜，我……我借給你錢，你暫時也能有地方住。我也可以幫你，我會很多東西的……”
楚歌一邊說著，一邊在身上摸索，可是他這才想起，他的所有東西都放在家裡，自己身上除了一身衣裳，什麼都沒有。
秋歌目光灼灼看著楚歌亂糟糟頭髮下清澈的眸子：“你為什麼要這麼幫我呢？”
楚歌試探著往前走，秋歌沒有後退，他去牽起秋歌的手，帶著她往回走秋歌也沒有抗拒，秋歌只是看著他，等楚歌給自己一個答案。
楚歌微微鬆了口氣：“為什麼嗎？或許就是因為，我也想過吧。就這麼走開，什麼都不管的話，我會難受一輩子的。”
楚歌自己也是這樣想的，所以他處理好了一切，什麼都不帶走，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會來這裡。
秋歌哼了一聲，在楚歌的引導下靠樹坐下，撇過頭去：“你這是道德綁架。”
楚歌半蹲在地上，小心的將鞋替秋歌穿上，秋歌臉紅了一片，也看到楚歌抬起頭。
秋歌連忙又轉過頭去：“別看我。”
“怎麼了？”
秋歌還是在哭，嘴角又莫名的翹起，上下有些抽搐，頗有些滑稽：“妝花了，醜，不準看。”
楚歌也還紅著眼眶，同樣又哭又笑的。
秋歌自己將鞋跟提上，往背後一躺，背靠在樹上，看著自顧自流動的白雲。
“真是，遇到你這樣多管閒事的怪人，看來今天不能死了啊。”
“明天也請不要死。”
四目相對，那張普通黝黑的臉卻是那麼耀眼。
就像是太陽一樣。
傲嬌的哼了一聲，秋歌站起來，往山下走去：“看心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