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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長皋認為自己是一個不祥之人。
別人出生天降祥瑞,他出生又是閃電又是雷鳴,夜裡鬼哭狼嚎妖邪禍世,當晚就剋死了自己的母親。
緊接著就是一年的大旱,一年的大澇,一年的飛蝗,各種各樣的天災降世,弄得家鄉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鄉里鄰居視龔長皋為災星,為禍害,走在路上恨不得衝上前,指著他的額頭咒罵他去死。
七歲那年,最疼愛龔長皋的父親也為了保護他而死,死在流言蜚語惹起的衝突和爭執。
殺人者不僅沒有受到應有的制裁和懲罰,還得到了全鎮人的支援和稱讚,彷彿那人做的是什麼大快人心的正義之舉,被鄉里鄰居拍手叫好稱快。
甚至還在可惜,為什麼不順便把他這個災星也給解決了。
然而,沒人敢殺龔長皋。
都說禍害遺千年,災星命硬,那些想傷龔長皋的人總會惹禍上身,黴運連連,那些想要他命的人,總會落得個稀奇古怪的死法,久而久之,沒幾個人敢動他了。
最多退避三舍,雙手叉腰朝地上啐一口唾沫,再破口大罵兩聲。
小畜生小雜種什麼的換著花樣來。
那次衝突引發了一場小暴動,父親鮮血淋漓的屍體躺在地上,年紀還小的龔長皋尚且無能力收屍,只能抱著父親在街道上哭得撕心裂肺。
路過的人冷眼旁觀,甚至還嫌棄龔長皋喪門星,躲避瘟神般趕緊離去,生怕沾上晦氣惹上黴運。
參與那件事害死龔長皋父親的人,抱怨自家的牆塌了,門前的樹倒了,小兒被嚇得哭啼不止,竟還要倒打一耙上魏府去問罪。
為了平息眾怒民怨,魏家主只好讓七歲大的龔長皋,跪在街頭挨家挨戶地磕頭謝罪。
原諒是不可能原諒的,還會收到扔腦門上的臭雞蛋,一盆大雪天的淋頭冷水,還有幾記啪啪作響的耳光。
做完這些混賬事後,這些人不僅不會被詬病譴責,還會受到鄉里鄰居的敬佩景仰,因為他們竟然願意冒倒黴的風險,替大家出口惡氣懲戒這個災星!
他們付出的實在是太多了,他們是勇敢和正義的化身,他們是人人稱讚的大英雄!
再後來,這些人習慣性地把所有壞事,全都推到一個小孩頭上。
籠裡的雞走丟了,龔長皋偷的,家裡的母豬早產了,龔長皋嚇的,去賭場裡輸了銀兩,龔長皋害的……某家媳婦生不出兒子,也是龔長皋的罪過。
在這樣環境下,就連龔長皋自己也認為,他就是這些人口中的災星。
龔長皋不止一次想過離開這個世界,因為這樣一來,他就不用揹負這麼多罵名,也不用帶給別人那麼多災難,能夠解決當前的所有煩惱。
然而父親臨終前的遺言,卻是讓他好好活著,活出個人樣兒來。
在唾棄詛咒聲中,龔長皋就像崖壁上的一苗小草,紮根於沒有營養的石縫兒裡,憑藉著那點陽光雨露頑強生長。
這可讓眾人又驚又怒又怕,難道接下來幾十年,還要忍受這個這個災星的禍害?
既然弄不死,只有將龔長皋趕出平遙鎮了。
一個幾歲大的孩子,在滿是大山的荒郊野嶺又怎麼能活下去,運氣好點能餓死在某個樹下,運氣差點說不定被豺狼虎豹分食。
魏家主無畏人言不顧眾議,將龔長皋留了下來,並給予這個外孫庇護。
畢竟年紀大了,再加上要管理家族,不可能面面俱到事事上心,龔長皋在外面受了唾罵,回到魏府還要被同族欺負,每天都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有一天,全魏府的人都死了,就他這個禍害還沒死。
可能第二天早上,平遙鎮的人會指著魏府的廢墟交頭接耳,說著狼心狗肺的風涼話,嘲笑當年魏家主沒有聽他們的勸把龔長皋掃地出門,才慘遭滅門之禍。
這一切龔長皋不能去求證了,龔長皋被救他的蘇虞帶回了靈境門,見識到更廣闊更雄奇瑰麗的世界。
龔長皋想過,蘇虞對他意味著什麼。
師兄救了他的命,拯救他於水深火熱,領著他進入修行之道,是這個世界上對他最好的人……如果不是答應過父親要好好活著,他願意將這條命給師兄。
無論師兄有什麼吩咐,上刀山下油鍋,萬死不辭。
後來的相處中,龔長皋實在不敢相信,世界上怎麼會有那麼好的人,好到他忍不住想靠近,忍不住生出別樣齷齪的心思。
師兄是那麼神仙般的一個人,他這樣輕賤的存在,又怎敢去玷汙指染。
師兄如水中皎潔明月,如鏡中嬌豔蓮花,怕觸碰就破壞倒影,打碎脆弱的鏡片,徹底失去那一份可望不可即的美好。
靠近了怕褻瀆神明,離遠了又痴念成魔。
切切追逐,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患得又患失,惶惶不可終日。
龔長皋沒想到,正是親手將他從人生苦海拉出來的神明,厭棄他是魔族餘孽,廢盡他全身修為和靈脈後,再次將他打入了屍山苦海。
這一刻,他的世界都塌陷了。
再後來的後來,他渾渾噩噩地從屍山苦海出來,以靈境門為首的正道中,好多好多的修士追殺他,他只能被動與這些人交手。
為了活命,他只能終結別人的性命。
越來越多的人死在他手裡,整個修真界因他烏煙瘴氣。
即便他像個喪家之犬四處躲避,也總有人打著懲惡揚善的名義,翻江倒海將他揪出來喊打喊殺,叫囂著除魔衛道。
除了災星禍害之外,世人給他安上了鬼見愁,夜修羅的名號。
好像還有個對聯:
鬼見愁,人見恐,神見悲,天地忐忑怎息怒。
仙聞哀,妖聞憤,魔聞懼,乾坤惶惶何停叱。
龔長皋雖然沒多少修養,但還是能領會到其中之意,大概是說他惹得天怒人怨,該順應天詔民意去死。
龔長皋不想死,他答應了父親,他要活出個人樣兒,所以他只能讓追殺他的人去死,越發坐實了他大魔頭的稱號。
害死父母,害死那麼多人後,他沒想到,自己這個災星又害死了蘇虞。
“長皋,是我對不起你。”
當著龔長皋的面,蘇虞剖開了自己的心臟,從中取出一顆帶血的蓮子,藉著靈力維持的最後期限,將那顆蓮子交到了他手中。
“淨世青蓮的蓮子,可以淨化你身上的魔種……自此,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你可以去成就,你所期待的不凡人生了。”
蘇虞在龔長皋身前倒下,他才意識到,自己從未恨過蘇虞。
蘇虞就是他的一切,就是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