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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彌陀佛。”
人群中，空音手持佛珠雙手合十，對著被女鬼附身的李香雪行了一禮：“冤有頭債有主，若是施主心底的怨恨不散，一切衝著老衲來，又何必傷及無辜。”
“對啊，冤有頭債有主。”
女鬼輕輕揮動著雙腿，伸手指著那些慌亂逃竄的百姓，臉上盡是諷刺的笑容：“這些人踩著我們的白骨，心安理得地過著平靜幸福的生活，他們能算是無辜嗎？”
“這些人逼死我們，我們這些含恨而死的女子，就不能回來向他們討債嗎？”
女鬼的話剛落下，滾滾波濤越發劇烈，濃黑的河水帶著讓人涼徹心扉的陰寒，成千上萬的紅衣鬼影浮出水面，對岸上之人發出毛骨悚然的笑容。
這些女鬼身上的嫁衣有新有舊，她們是數百年來為祭祀河神死去的女子。
她們全都回來尋仇了。
“有句老話說得好，父債子償，既然你沒兒子，找女兒也一樣。”
“從今以後，你女兒的身體就歸我了。”
為首的女鬼站起身來，站於狂風之中，立於浪花之巔，“我可記得，當年你發誓永不下山，這些年以來你一直躲在凌雲寺內當縮頭烏龜，怎麼現在又出爾反爾了？”
“也對，狗改不了吃屎，出爾反爾本就是你的拿手好戲。”
說到這裡，女鬼身上的怨氣沖天，看向空音的眼神變得無比仇恨：“你知道這世上最可恨，最惡毒的事是什麼嗎？”
空音一陣沉默。
女鬼自問自答道：“莫過於在你瀕臨絕境時，有一個人站了出來，給了你希望，然後這個人又食言而肥，將你打入了更深的絕望之中。”
“那種滋味，想必你們從未體會過。”
“李捕快，你已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先別想著其他人，回去洗好脖子等著受死吧。”
說罷，女鬼沉入河中。
滾滾河水向岸邊襲來，濃黑的波濤推湧追逐，漸漸由遠而近，越近越高，越高越響，宛如千軍萬馬挾著雷鳴一般，轟然巨響奔騰而至。
不一會兒的時間，河水的水位已經抬高了數十米。
“師傅，現在怎麼辦？”
活了二十多年，饒是曲意見多識廣，也還沒見過這般聲勢浩大的萬鬼尋仇陣仗。
空音嘆息一聲，然後道：“現在還是白天，這些女鬼還不敢造次……先疏散城內百姓，將百姓和財務往高處轉移吧。”
白天陽盛陰衰，對鬼物來說極為不利。
那女鬼的實力高強不懼青天白日，還用通天手段改天換日，即便如此，卻也無法維持太久。
等到日落月升，陰盛陽衰之時，便有一場惡戰了。
天色漸漸轉亮，雖然沒有之前陰邪的濃黑，卻也顯得昏沉晦暗，天空烏雲累累堆積，像是隨時都會坍塌。
一陣雷鳴閃電後，緊接著狂風大雨便傾盆而來。
河水氾濫洶湧，很快便淹上河岸。
一戶戶人家哭天搶地，怨天尤人，找牛車馬車拉著家裡的糧油米麵，鍋碗瓢盆，鋪蓋被卷，拖家帶口地沿著官道慢吞吞往嘉定城郊的高地去。
“這樣下去速度太慢，把這些東西都扔了吧。”
一戶人家的男主人，看著自家雜七雜八的東西拉低行動速度，頓時頭都大了。
抱著孩子的女人，頓時就不樂意了，口裡罵罵咧咧：“你個死鬼，說的倒是好聽！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這些東西都是錢買來的，你不心疼啊！”
男人緊皺著眉頭，低聲呵斥道：“東西重要，還是命重要？”
“兇什麼兇，孩子都被你嚇哭了！”
女人連忙安撫著懷裡的孩子，滿不在乎道：“不就幾隻鬼嘛，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天塌了由高個兒頂著，要真出了大事也有凌雲寺的那些和尚解決，哪會落到我們這些小老百姓頭上。”
“你把東西都扔了，我和孩子吃什麼，我們全家吃什麼，大家乾脆去喝西北風得了！”
“別偷懶了，快幫老牛推一下車！”
男人拗不過女人，只好帶著雜七雜八的東西，跟在排成長龍的人群大隊伍後面，宛如蝸速緩慢前行。
這樣關於取捨的爭吵，還在不少地方上演。
“哎，老李，你們全家準備去哪座山頭避水？”
“哦，我們全家人坐一起商量了一下，準備去附近最高的凌雲山上避難，我們在凌雲山上有戶親戚，可以暫時借住在親戚家裡。”
“凌雲山啊，這也太遠了吧，那麼多東西怎麼搬得走？！”
“不準備搬了，就這麼上山。”
“不搬了？！
你們家還真是……跟我們去城西郊區的墳場山上吧，那邊距離近啊，可以把家裡的東西全都搬上去。雖墳場裡大包小包看著有點嚇人，但我們人多陽氣重，也不怕什麼妖魔鬼怪。”
“多謝你的好意，真的不用了，我們都和親戚說好了……”
嘉定城附近的高地只有兩處，分別是城西郊區的墳場，還有就是城北嘉定大佛後面的凌雲山，凌雲山附近還有的烏尤山、東巖、龜城山等。
墳場所在山坡只有凌雲山一半高度，卻也有五六百米高，而且離嘉定城區近了數倍。
謹小慎微更看重小命的人，從而會選擇更遠的凌雲山，而那些注重家裡財物的人，自然會選擇較近的墳場。
陳案一家五口，付薔等靈境門弟子，還有凌雲寺裡的僧侶，紛紛出面幫助百姓搬運輜重，勸說百姓前往凌雲山避難，但有很多人聽不進去。
而蘇虞和龔長皋幾人，則坐在曲意的禪房裡商討事務。
眾人看向空音。
“這事說來話長，終究是我臨陣退縮食言於她，才害得她變成這幅模樣。”
空音手中緩緩捻著佛珠，嘆息一聲後，這才將往事娓娓道來：“二十年前，那時我三十九歲，還未出家，在城主大人手下當差，是當時的捕快頭目。”
“城主大人佈下命令，讓我們幾個兄弟看守祭品。”
“那女鬼名叫柳茵茵，正是是當年祭祀河神的女子，她親孃剛死，她爹便另娶了老相好做續絃，她多出了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整日被這對母子打罵折磨。
她哥到了說親的年紀，親爹後孃把她賣給官府當祭品，拿賣命錢給她哥娶媳婦。”
“當時她不吃不喝日漸消瘦，還向我苦苦哀求，求我救她一命，我見她身世可憐，一時心軟就答應了。”
“但牢里人多眼雜，需要找個沒人的時間放她走。”
“祭祀河神的時間越來越近，只剩下最後三天，我們約定好在祭祀的前一天晚上，夜深人靜由我值班之時，再偷偷放她離開。”
“然而那天晚上香雪出生了，有了女兒後，我心底也就有了牽掛和顧慮，我自己闖下大禍還能匿名逃往他鄉，但香雪還那麼小……”
曲意看向空音：“師傅，所以你失約了？”
“嗯。”
空音點了點頭，繼續捻著佛珠：“我自知罪孽深重，便到凌雲寺出家為僧，在佛祖面前懺悔贖罪。”
“併發誓永不再下山，往後餘生常伴青燈古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