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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颱風天胡蝶都是在醫院度過的,自從上次墜海昏迷之後,母親蔣曼對她的看管就更加嚴厲了。
幾乎到了寸步不離的地步,儘管她不止一次強調墜海只是意外,不是故意想那麼做,可母親也只是口頭上相信。
她百無聊賴地在醫院裡躺著,病房視窗正對著海岸邊,高大的棕櫚樹矗立在海風中。
海浪拍擊礁石的動靜清晰可見,夜晚隱約能從低樓磚瓦的縫隙中瞧見一抹藍色。
胡蝶翻了個身,背朝著視窗。
床邊的櫃子上放著一頂灰黑色的帽子,正中央用紅色絲線繡著“潭島救援隊”五個字,側邊歪歪扭扭繡著一個“濱”字。
她盯著那幾個字看了幾秒,飯後吃過的藥裡有催眠的作用,迷迷糊糊間彷彿又回到墜海那天傍晚。
海水從四面八方湧過來,灌進口鼻和耳朵,窒息感在瞬間將她密不透風地包裹起來。
就這麼死了。
好像也挺不體面的。
失去意識前,胡蝶這麼想著,緩緩閉上了眼睛,放任自己墜入了海底。
再醒來,人卻又回到這間熟悉的病房,關於那天發生的所有,只剩下這頂髒兮兮的帽子能證明那不是一場夢。
在她閉上眼睛的那一秒,真的有人拉住了她。
胡蝶睡了短暫的一覺,在傍晚醒來。
颱風天過後,榕城進入漫長的雨季,傍晚總是雨聲淅淅。
她起身下床,從衣櫃裡挑了頂新的假髮戴好。
蔣曼推門見女兒對著鏡子照來照去,笑道:“已經夠好看了.”
“沒有媽媽好看.”
胡蝶轉過頭看向母親,也跟著笑起來:“媽媽最好看.”
蔣曼退役前是一名雙人滑運動員,跟胡蝶的父親胡遠衡是搭檔也是青梅竹馬。
退役後她和丈夫也一直在為國內花滑事業做貢獻,雖已年近五十,但臉上卻看不出多少痕跡。
“誰都沒有你會說話.”
蔣曼拿了件薄開衫披在她肩上,“餓不餓,你中午就沒這麼吃.”
”有點兒,但又不是很想吃東西.”
自從開始化療,胡蝶的胃口就一直很差,偶爾吃得不對勁還會反胃嘔吐。
”那要不要喝點湯墊墊?你爸爸下午煲好才送過來的,你最愛的扇貝雞湯.”
胡蝶不想讓蔣曼擔心,點頭說好。
雞湯放在冰箱裡,蔣曼盛了一小碗出來放進微波爐里加熱,胡蝶一直跟在她身後。
等喝到雞湯,胡蝶看了眼坐在桌旁看食譜的蔣曼,猶豫著開口道:“媽媽……”“嗯?怎麼了?”
“等過兩天不下雨了,我想出去轉轉.”
胡蝶抿了下唇角:“我都在醫院待了快半個月了,感覺都要發黴了.”
“你啊……”蔣曼一向都寵女兒,自從她生病,便推了所有的工作從國外回來親自照顧女兒。
可上次的意外,也讓她一直都提心吊膽,有時半夜驚醒,也還要進來看一眼確認她睡在這裡才能放心。
“就出去一會,你要是不放心,就跟我一起嘛.”
胡蝶說:“正好我也是想去找找那個救我的人,到時候還要好好感謝他.”
這陣子榕城又是刮颱風又是下雨,加上蔣曼一直擔心胡蝶病情加重,倒把這件事給忘了。
她鬆了口:“那等不下雨了,我跟你一起去.”
胡蝶笑起來:“好!謝謝媽媽.”
榕城的雨下了整整一週,放晴的那天,胡蝶一早就和蔣曼出了門,根據帽子上的“潭島救援隊”五個字,母女倆很快就找到了救援隊的辦公處。
只是很遺憾,這個帽子的主人在兩天前因為工作疏忽被辭退了。
“阿濱嘛,他一向工作都不認真,好賭又愛玩,我勸您還是別找他了,小心被訛上.”
“謝謝您,不過您這邊有沒有他的聯絡方式,不管怎麼樣也是他救了我女兒,總歸還是要說一聲謝謝的.”
“有是有,但這個點他不一定會接.”
工作人員在抽屜裡翻到一本員工資料,找到何濱那一頁遞過去:“喏,就這個.”
蔣曼拿手機拍下何濱的資料頁,說了聲謝謝,轉頭看向女兒:“月月,我們走吧.”
“哦.”
胡蝶跟工作人員點了點頭:“謝謝你們.”
胡蝶跟著母親從辦公室出來,路過走廊的員工板,在左下角看到一張寫著何濱二字的兩寸照片。
男人剃著規矩的板寸,穿著工作制服,看起來並沒有工作人員說得那麼油頭滑腦。
可胡蝶卻認出他的眼睛不是自己記憶裡的那一雙。
蔣曼走了幾步見女兒沒跟上,回過頭走到她身旁:“怎麼了?”
“好像不是這個人救了我.”
被醫護人員救醒時,胡蝶雖然恢復意識,但人卻沒完全清醒。
在被戴上帽子的時候,她只看見對方的眼睛和一閃而過的手。
“我們不是有他的電話嗎,回去問問就知道了.”
蔣曼說:“走吧,外面這麼熱,小心中暑.”
“嗯.”
何濱的電話一直在關機狀態,蔣曼和丈夫去他家裡找過,鄰居說他經常十天半個月不著家,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
胡蝶每天都在堅持給他打電話,甚至給這個號碼衝了一百塊錢的話費,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執著,只是覺得她應該要找到這個人。
即使這個人真的是何濱。
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胡蝶在週三晚上八點打通了何濱的電話,對方大概是在網咖,背景音很嘈雜。
“您好……請問是何濱嗎?”
“是,你哪位啊?”
“嗯……額,我是,我是,你還記得這個月十號你在潭島海邊,救了一個女孩嗎?”
“什麼啊,你打錯電話了吧?”
何濱罵了聲髒話,胡蝶以為是自己招了他不耐煩,正想說什麼,又聽見對方罵了句:“你媽的,射手在幹嗎?吃屎嗎?看不見兵線進水晶了嗎?”
胡蝶:“……”她深呼吸了口氣:“是這樣的,我這邊是落水女孩的家屬,她來醫院的時候戴著你的帽子,灰黑色的,上面繡著潭島救援隊五個字,還繡著一個濱字.”
提到帽子,何濱想起來了,但他正著急推塔,語速很快地說道:“不是我救的,你找荊逾。
掛了.”
“欸……”胡蝶還沒來得及問“jingyu”是誰,何濱已經掛了電話,再打過去,又是關機。
她抿抿唇,放下手機,換掉病號服,戴了頂波波頭的假髮,準備再去趟之前墜海的地方。
醫院離海邊不遠,沒出事之前,胡蝶喜歡在傍晚的時候來海邊看日落。
看著太陽墜入海平面的那一瞬間,她會有一種又平安度過一天的幸運感。
夏日的海邊依舊人潮如流,海浪“嘩嘩”,衝擊在礁石上,被推出形狀不一的浪花。
胡蝶走到平時看日落的礁石旁,那裡不知何時加上了一圈木質護欄,將人群攔在岸邊,旁邊豎著一塊木製的告示牌。
——下有礁石群,危險,請勿靠近。
胡蝶:“……”她莫名覺得這圍欄和告示牌都是因為她才會出現在這裡。
胡蝶在海邊走了一圈,偶爾碰到穿著救援服的工作人員,也會下意識看向對方的眼睛和手。
只是都不對。
夜幕降臨,海邊的人潮退去,岸邊亮起斑斕的燈光,繞著整片海域,像是從天而降的星河。
胡蝶回到醫院和母親提起這件事,蔣曼給那天在救援中心接待她們的工作人員打了電話,救援中心沒有叫“jingyu”的工作人員,他們也不認識。
蔣曼說:“那可能就是何濱自己的朋友吧.”
胡蝶點點頭:“我明天再給他打電話問問.”
蔣曼對於女兒執著於找到這個人的想法沒多問,只是說:“找人也要多注意休息.”
“知道啦.”
胡蝶又開始每天去海邊看日落,只是最近多了個找人的任務,她不再像以前一樣,一直待在同一個地方不動彈。
偶爾會去海灘上轉一圈,有時甚至還會去岸上走一圈。
只是直到下一個雨期來臨之前,她都沒有找到“鯨魚”。
鯨魚。
是她根據“jingyu”二字的讀音起的代號,在沒有正確的字代替之前,這條鯨魚也一直沒有回到這片海域。
這天是榕城最後一個晴天。
到了傍晚,海邊起了風,日落碎成幾片,烏雲遮掩月亮。
海潮連綿,山雨欲來。
胡蝶在海灘邊走了一圈,不知不覺繞回當初墜海的地方,告示牌和圍欄也擋不住迴響的潮聲。
她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身後倏地傳來一聲。
“喂.”
胡蝶腳步猛地一停,回頭看向聲源處。
這片的路燈壞了幾盞,光線比較暗,那人又站在陰影處,胡蝶一時沒看清他的長相。
男生緩步從暗處走出,微弱的燈光修飾著他挺拔修長的身影,眉眼逐一露了出來。
短髮,額前凌亂地垂著幾縷,眼眸漆黑。
人很白,是有些頹喪的長相。
穿著寬大的白t和黑色工裝中褲,露出一截精瘦的小腿,腳上踩著一雙黑色人字拖。
他手裡拎著一袋水果,手背上的青筋因為用力而格外清晰,腕骨也很突出,像等比例縮小的嶙峋山峰。
隨著腳步的逐漸靠近,胡蝶看清他的眼睛是內雙,眼尾的褶皺不是很明顯,睫毛和記憶裡一樣。
又翹又長。
他停在離胡蝶兩三米的位置,視線落到她臉上。
幾秒的停頓裡,胡蝶猜測他是不是已經認出自己。
下一秒,這個猜測被得到證實。
男生似是無可奈何地嘆了聲氣,漆黑的眼眸落到她臉上,聲音像是夏日長跑後一口氣灌下的冰汽水。
涼得透徹,也讓人記憶深刻。
“你今天要是再跳下去,我可不會再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