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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看，沒騙你吧？”林沉忍不住開口。
副駕的吳月一路望著窗外的風景。
吳月疑惑了下：“嗯。好看。這邊種了好多白樺樹。”
“是啊。好多白樺樹。”
除了白樺樹，其他樹幾乎沒有。
林沉能看出來，她真的很喜歡雪嶺的風景。
雪嶺是林沉從小待了就不想走的地方。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不願意跟著母親離開。
第一次與外婆分離，家裡人舉家出動來勸他。外婆勸，大姨勸，鄰居勸，母親來勸。
“去了大城市裡有好多好玩的。有遊樂園，動物園，海洋館……”
他和母親鬧彆扭，母親抱著他的肩頭，試圖講那些林沉沒在雪嶺見過的來吸引他。
雪嶺和城市不同，只是個普通的小鎮。在十幾年前，遊樂園對林沉來說，對他是很稀奇的東西。
但是林沉質疑道：“遊樂園有什麼好？動物園，海洋館又有什麼好的？”
“遊樂園可以玩摩天輪，旋轉木馬……”母親解釋。
“學校裡也有旋轉木馬，我怕高，你不知道嗎，怎麼坐摩天輪？”林沉像個小大人一樣，有理有據，看母親的眼神如此陌生。
他們的母子關係不那麼密切。畢竟他一直跟著外婆長大。
母親又說：“動物園裡有大熊貓，你不是最喜歡大熊貓。媽媽買給你的那個熊貓鑰匙扣，你那麼喜歡。海洋館裡有各種魚啊，八爪魚，鯨魚，海豚……”
她說得天花亂墜，林沉卻低頭沉默，沒有在聽。
他抬頭看著媽媽的眼睛：“我要陪著外婆。你帶走我，外婆一個人在家怎麼辦？你放心她一個人在家嗎？”
動物園的動物有什麼了不起，那裡沒有外婆。海洋館裡的海豚有什麼了不起，那裡沒有外婆。
媽媽的表情凝重：“媽媽也是沒辦法。我也想有能力，有錢，接外婆去城市裡。”
說著，她的眼淚掉下來，一滴又一滴。
林沉扯了張紙給她。
他和媽媽不親，但是他是個善良的小孩。如果別人在他眼前哭，他也會這樣做。
外婆把他教育得很好。
林沉媽媽勸不動他，有點自暴自棄，和外婆說：“實在不行，就留在這。小沉懂事，陪著你，沒什麼不好。你們相互照顧，我也放心。”
媽媽改口了，反而是外婆憂心忡忡，外婆覺得女兒說的有些話有道理。
“在大城市裡的教育資源更好，能交到更好的朋友，接觸到更好的人，對他的未來發展是有好處的。”
外婆坐在小板凳上，搖著蒲扇，一隻黃狗在她腳下睡著。
想了幾天幾夜，在媽媽回城前，她和林沉談話。
外婆摸著他的頭，扇著扇子，所有的風都送給林沉。
“聽外婆的，跟著你媽媽去城裡。好不好？”
“不好。我要陪著外婆。”林沉倔強地回道。
外婆沉默，接著哽咽。
林沉問外婆：“外婆，你怎麼哭了？是我不聽話，惹哭你了嗎？”
一個小孩手足無措地安慰著他的外婆。
他尚未發育完全的手掌撫摸著外婆衰老的臉，感受外婆眼淚的熱和她臉上的溝溝壑壑。
外婆擦了擦眼淚，摸著林沉細嫩的面板，深情望著他的眼睛：“聽外婆的，跟著你媽媽去。外婆就不會傷心了，好不好？”
她原本打算說些狠話，可是她的寶貝外孫那麼聽話，那麼懂事，她的狠話都吞進了肚子裡。
他一個小孩不應該接受到無緣無故的狠話。
林沉跟著外婆哭，他哭著答應外婆。
“外婆，我錯了。我跟著她去。”
“好好好。外婆的好外孫。外婆愛你。”
兩個隔代親人抱在一起，眼淚訴說著一切。
時光安安靜靜的，黃狗在他們腳下轉來轉去，尾巴翹得高高的。
林沉就是這樣心軟的人，理智不能打動他，而情感上，他總是失敗得一敗塗地。
林沉和外婆並排坐下，好久，問了句：“外婆，到了城裡，沒有你，我怎麼辦？”
“和外婆打電話啊。告訴外婆，你這一天干了什麼，有沒有交到好朋友。外婆最愛聽你說這些。”
外婆循著這個話題，和林沉說了一晚上的話，講很多林沉小時候的事情。
林沉的眼睛亮亮的，盯著外婆講話。
媽媽來勸他們去睡覺，兩人誰也不捨得去睡覺，度過了漫長卻如此美好的一晚上。
林沉表現得乖乖的，不哭不鬧，和外婆告別，聽外婆的囑託，幫著外婆提一大堆的東西。
媽媽跟著順風車回城，外婆準備了自已家種的紅薯，菠菜，長豆角，別人送的牛奶和水果……
後備箱裡都是她的愛意。
林沉去城裡的路上，司機放著悠揚的歌曲，聽得他昏昏欲睡。
他一睡就是一路，到了城裡下車才醒來。
醒來的他身處另一片土地，對一切都那麼陌生，高樓讓他恐懼，令他透不過氣。
這是開始，他在另一片土地生長，像是植物，一株頑強的植物，由一片土地移植到另一片土地，只能努力地強壯起來，不讓自已凋零。
林沉和外婆天天通電話，媽媽起初包容他，後來與他語重心長地聊天，告訴林沉：“每天打電話要花不少錢。這錢能買好多吃的，夠他們生活一陣子。”
林沉沒回復，他和外婆說了這件事。
從此，兩人的電話來往越來越少。
林沉一年有一次機會回一次雪嶺。是和母親一起回去。
十五歲的夏天，他偷偷去兼職，攢了一筆錢。沒和媽媽商量，回到了雪嶺。
夏天的雪嶺，天氣依舊那麼清涼。
林沉悄悄一個人回來，外婆正在廚房裡洗米。
聽見身後熟悉的喊聲，她愣了許久，以為是年紀大了，出現了幻聽。
林沉又喊了聲，外婆才轉頭。
她看見了那日思夜想的人，眼淚啪嗒啪嗒地掉落。
林沉像小時候一樣撫摸著外婆的臉。
他長得比外婆高了。
外婆的眼淚滾燙得要將他灼傷。
“怎麼回來了，怎麼回來了？”外婆激動得話都說不利索。
她看了看外頭，問道：“你媽媽呢？沒一起回來？”
她以為林沉是跟著母親回來的。
“我一個人回來的。”
“跟你媽媽說了沒有？”
“沒。”
林沉話裡話外，說了幾次要回外婆家的事情。她心不在焉刷手機，嘴裡說著最近太忙了太忙了。
林沉心裡對她有些怨氣，慪氣不和她說。
“怎麼能這樣。你一個人多危險。”
“外婆，我長得那麼高大，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外婆仰頭看著外孫，外孫快趕上門那麼高了。
“是啊。我的小孫兒長大，長高了。”
外婆笑著，又忽然變了眼色：“那也不能這樣啊？你不和你媽媽說，她該擔心你。快快快，回屋裡，打個電話回去。別讓你媽媽找你。”
林沉：“她工作忙，白天都不在家，到了晚上才會回家。現在打電話回去，家裡沒人接的。”
外婆推著他往屋裡走，林沉哭笑不得。
“你媽不是有手機嗎？打她手機去。”
“我不記得她的號碼。”林沉低頭道。
“外婆有。”
外婆戴上老花鏡，翻出女兒的電話。
女兒的電話號碼在電話本的封面上，不用找也看得到。
“就是這個號碼。143……，打吧。”
“不打。”林沉不情願道。
“我來打。你和她說下。”外婆道。
外婆一遍遍看著號碼，一個數字要來來回回對比好幾次才按下電話鍵。
林沉實在看不下去，搶過電話本：“我來打吧。”
電話接通，林沉母親聽到聲音，一聽就認出是兒子：“怎麼回事？你在老家？怎麼不和我提前說下？你一個人去那麼遠的地方，很危險只：不知道？……”
林沉沉默不語。
“說完了。我在外婆家住幾天。掛了。”
外婆還沒來得及說上話，林沉咔地掛了電話。
外婆都震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