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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底下的人們穿著深色的衣服,表情肅穆沉重。
顧薇的葬禮上的熟人聚在一起,互相閒聊幾句。說是熟人,其實大多是附近的鄰居。
“真可憐啊……”一個婦人道。
“薇薇這孩子是真的好……”
“我家孩子和薇薇玩得好,她本來要過來的,但是事情多,工作的地方離家遠,實在是抽不開身……”
說話內容無疑是表達對顧薇逝世這一事件的痛惜。當然也有其他的家長裡短。
不管是一個家庭的悲哀,還是一個人的悲哀,如果不是切身的體會,大多數人只是清白的旁觀者,無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那個,老王,你說話好聽一點,去安慰一下!”
“我,我這能說什麼。我怕戳人家心窩子。”
顧家偉平日裡的幾個下棋搭子,湊在一塊兒,推推搡搡半天,派出一個會說話一點點的王老頭。王老頭平日裡嘴貧,誰家的事都要來兩句,這會兒,他的嘴上功夫真的派上用場了。
“顧老頭,別太傷心!你們家薇薇那麼懂事,要投胎也是投個好胎。”
王老頭雙手交叉,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看著後面幾位始作俑者,他扭扭捏捏地上前,被迫上去說兩句。
一言既出,後面幾人搗蒜似的點頭。
他們嘴笨,不說話為上上策。不知道王老頭說的話有沒有道理,反正就是點頭。
這幾個老頑童像個孩子一樣天真無邪。
顧家北跪著,淺淺地鞠了一躬,眼神裡透露著悲切。
他沒有正面回答,卻扯了下嘴角。老夥計們如此拘謹,倒是有幾分滑稽。
“那邊有喝水的地方。我現在不好走,你們去。”
顧家北指了指對面新搭建的棚子,有幾個人在那邊喝水聊天。
老王略有怨言地看向老年團,回頭又悲憫地看著顧家北,無奈地離開。
再能說話的人,在面對這種事情時,能說什麼呢,無非是幾句漂亮話,喊人不要難過,不要傷心,保重好身體。
生死無小事。正因為生死大事,對於這種大悲大喜來說,任何語言都難以形容。文字顯得蒼白匱乏。
“薇薇,你王伯伯說的對,下輩子投胎,要投個好胎。要有一具強壯的身體。你不是想走遍大江南北,這輩子不成了,以後肯定能成。下輩子啊,投個好人家。阿爸沒能耐,掙不到什麼大錢,總覺得虧待了你。”
顧家北沉默著。過了好久,意識到女兒說要到處玩的願望,才抬頭自說自話。
靈堂上,顧薇的遺照是一張和父親出去旅遊的合照擷取下來的頭像。
照片上,顧薇笑容明媚。
她掙到的第一個月的工資就是請父親到她上大學的城市裡去看看,去看看她上了四年學的地方。
他們在城市的標誌性建築前合了一張影。
合影裡,父親相對侷促,學著女兒比了一個剪刀手。
他除了拍證件照,幾乎不拍照。
父親學著女兒,僵硬地調整著自己的動作。
照片定格兩人,同樣的模子印出來的人兒。從小到大,大家都說顧薇和爸爸長得像。不是揶揄,他們的確長得有八分像。一雙棕色的眸子,和力挺的鼻子甚為相似。只是組合在一起,兩個人不是一種風格。
照片身後是茂密的城市綠化,小花小草,還有一隻不起眼的小蝴蝶。
顧薇是有許多好看的照片。和朋友的合照,到處玩的照片,有美顏的,沒美顏的都有。
她喜歡用拍照的方式來留念。透過一張張照片來記錄生活,記錄過往,讓她覺得生活是有實感的,而不是虛榮時日。
遺照是她自己選的照片。
“爸爸,我想要這張照片。”
在化療幾次後,顧薇翻看著手機相簿,物色自己的遺照。她選的是和父親的合照。
化療好痛,她可能堅持不了多久。她最怕疼了。小時候,她的手上割一個小傷口都會哭很久。
別人說她矯情。因為她在他們眼裡,是一個女人中的男人,喜歡追著男生打,比許多男孩還要彪悍。
他們不相信,她這樣的人會因為這一點小傷口而痛哭流涕。
只有吳月站在她身邊,反駁所有人,給她貼創可貼。
所以,吳月成為了她最好的朋友。
顧家北正在給女兒削蘋果,假裝沒聽懂女兒的話。
“我說,我想要這張照片作為我的遺照。”
顧家北生氣,“不許胡說。你不是好好的!”
“好好好。那你幫我去列印這張照片。”
顧薇絕口不談遺照,換了個藉口。只是將合照中的自己截了出來,求顧家北列印出來。
顧家北拗不過她。
從列印店出來,看著女兒的照片,一個大男人在街上奔潰大哭。
他蹲在路邊,抱著女兒的合照,罵老天不長眼,引得過路的人紛紛側目。
人對神靈的信仰是逐漸崩塌的過程。
剛得知顧薇生病時,顧家北一心求佛,保女兒平安。學著他們說的吃齋唸佛,希望可以有神靈聽見他的誠心。
顧薇痛得睡不著,在床上打滾。他作為一個父親,什麼都做不到。
他多麼想,受折磨的人是他,而不是女兒。
再後來,顧薇的情況愈加嚴重,顧家北開始失望,不再對神抱有幻想。
顧家北是個樂觀的人,顧薇生病的起先一陣子,他不僅忙著照顧女兒,而且還會抽空鍛練。
“有好的體魄,才能照顧我的女兒。”
顧家北人到三十五歲才有了一個女兒,對她是百般的疼愛。
誰知道厄運會突然降臨。
顧薇的死對顧家北的打擊巨大。
女兒生病,他一個人扛起照顧的重任。後來,小萱來了。
小萱是他同一公司的同事,在公司裡做保潔。
小萱全名蔣小萱,勞苦了半輩子,養了一個高材生的兒子。前些日子,她兒子碩士畢業,剛找了一份工資高的好工作。
她兒子是個懂感恩的人,有穩定工資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媽媽過去享受生活。
蔣小萱不肯,一來她不想離開待了幾十年的老地方,去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兒。
二來,她在所在的公司幹得挺好。多年積累的工作經驗使她收到公司的重用,現在已經是公司保潔中大姐大的存在。
另外一層原因,是蔣小萱看上一人。
也就是顧家北。
蔣小萱的兒子不強求,尊重母親的意願。他從母親口中得知顧家北,並不反對獨自撫養他多年的母親心有所屬。
顧家北對小萱是愧疚的。家裡有女兒,所以一直逃避小萱對他的感情。妻子離開之後,他一直一個人。不是沒遇到過遊喜歡又合適的,可是他是單親爸爸,生怕耽誤了人家。幾段感情也就無疾而終。
在顧薇生病後,也是她主動提出願意和他一起照顧女兒。
顧家北一開始是堅決拒絕的,哪有讓別人照顧自己女兒的道理。
奈何一次,他請到的護工出了車禍,顧家北才不得不打電話給蔣小萱救助。
蔣小萱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後來,護工來了。蔣小萱私自勸退了護工,親自來照顧顧薇。
聽說這件事後,顧家北有點生氣,卻又實在拗不過蔣小萱。
“你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
別人說她傻,上趕著給人家端屎端尿。
連顧薇也不理解蔣小萱的作為。她不理解,一個女人會為了愛情做到這一步。而且,這一步並不是那麼的必要。
請個護工就行了。她估計活不了多久,浪費不了多少錢。顧薇悲觀地想著。
面對各種勸解和不理解的聲音,蔣小萱不生氣,她覺得他們說的對,她是傻了。一把年紀還能墜入愛河裡。她是樸素的勞動者,勞動最光榮,她願意用真心去換取別人的真心。
顧薇去世後,葬禮的操辦離不開蔣小萱的幫助。有了蔣小萱,顧家北才有了舒口氣的時間。作為父親,失去女兒讓他忍受割肉一般的疼痛。
蔣小萱對於葬禮這種事情還算是熟門熟路。
她沒有兄弟姐妹,爸爸,媽媽,丈夫的葬禮都是他一手操辦的。
爸爸死得早一點,親戚們有搭把手。
媽媽和丈夫的葬禮則是徹底一個人操辦。
蔣小萱身上帶著一股活氣,她是打不死的小強,無論生活多麼糟糕,她都挺過去了。
周圍人都對她讚歎有加。
“小萱啊,你真是辛苦!”
蔣小萱的朋友也來了葬禮,想要看看有沒有能不能幫得上的。
“唉,有什麼辛苦的。顧家北才可憐。白髮人送黑髮人。”
她望向顧家北的方向。男人跪在那裡,腰板兒不再像從前那般挺直。
失去親女兒的痛苦讓一個父親瞬間蒼老了十歲。
蔣小萱嘴笨,不懂得安慰人。但是,她實實在在的陪伴是最難得的,比任何語言都要更加強有力。
蔣小萱和朋友絮絮叨叨,回頭看一清瘦的女子站在遠處。
女子身穿全黑,卻給人一種如竹般的堅毅感。
她見過這個女孩。在顧薇打影片電話的時候。每次和她打電話,顧薇都是最開心的。
那個女子就是吳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