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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0月1日 本州島 東京市 港區 東京入國管理局附近
天色依舊陰沉沉的，大抵是因為冬天就要到來的緣故，空氣寒冷的就像是一塊水晶，穿著羽絨服的川崎良平看了看手錶，然後在眼前哈出一團白霧，在做這個動作的時候，他忽然回想起了自己的學生時代——在剛剛踏入日本土地的時候，川崎良平人生地不熟，遭受孤立和校園暴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索性日本的中學學校管得不嚴，因此他找了個便宜有有效的緩解壓力的方式，那就是買菸抽。
不過在傳統的敘事觀念裡，中學生抽菸是不好的表現，因此川崎良平被歸到了“問題少年”的類別中——造成這一切的不是川崎良平的錯，這一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然而不幸的是，這個世界從來沒有溫柔到因為一個人是受害者就去原諒他，就算他本身沒有錯，只要他產生了問題，那他就成為了錯誤本身。
在日本這樣一個內卷高壓的社會，沒有人會去包容川崎良平這樣的問題學生，哪怕學校和家長之間溝通順暢，也不過是會把這個孩子當做燙手山芋罷了，根本不會有人去真正解決這個孩子的問題，或者說可能也沒人有能力去解決。即便可以說他是不幸的，也可以說他就是有問題的，但在這個社會里，他始終只是一個會引起人反感的，有問題的零件罷了。
想明白這個問題的川崎良平，自然而然得出了“讀書對自己沒用”的結論，他不怨恨孤立他的老師，因為老師本身就是個高壓職業，這個職業要求對班上的所有同學負責，而不是川崎良平本人，畢竟他也只是普羅大眾中的一個；工廠對次等產品，可以維修，但對於廢品，工廠會直接廢棄，與其被貼上廢品的標籤，還不如從一開始就直接消失——從川崎良平短暫的學生生涯來看，沒有任何一個人有錯，但悲劇卻是實實在在的造成了，每當回想起這個結局的時候，他都忍不住發出疑問：
——到底是誰的錯呢？
“對不起良平哥……我看你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要來一根麼？”
“哦，謝了博司。”
心思早就不知道飛往何處的良平，被武內博司的聲音拉回現實，後者將兩根菸塞入嘴裡點燃，將其中一支遞給良平，剎那間，他們頭頂的港區天空頓時飄起陣陣白煙；現在的時間是下午兩點，按照計劃，他們需要在此地和吉田組的成員見面進行交易，很明顯的,對方已經遲到了。
幸運的是，他們早在兩個小時前就已經收買了港口的管理員，他們會在飯店多喝點酒，然後睡過去，最後背個翫忽職守的噱頭，被上司罵兩句，最後得到華北組的一大筆錢——收買人當然需要花錢，但和獲得的收益比起來，這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
“對了博司，韓宏偉的那件事情，你不用太放在心上，但還是請多一些理解，因為他畢竟不像我們，他的壓力需要宣洩。”
“沒事的良平哥，我也沒放在心上，既然他打算拿我開涮那就涮好了，如果他罵我兩句就能讓組內的情況變好，這種事情本身就相當划算對吧……”博司依舊點頭哈腰的回答，但比起上次語氣稍微放鬆了一些，“對了，關於咱們的大小姐……良平你瞭解她麼？”
“哦，你說方欣楠大小姐？”良平頓了頓，“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因為……對於自己需要服務的人，多瞭解一些總沒錯，大哥要不想回答就算了。”
“我記得你以前是跟著小田切雄木的吧，這麼快就想一步登天？”
“沒有沒有——怎麼敢呢？”聽出對方話裡的意思後，博司閉嘴了，的確自己剛剛的話帶有一絲冒犯的意味在裡面；雖然華北組和其他黑道比起來沒有那麼嚴格的等級制度，但其本質也依舊不會變，差點以為自己能夠暢所欲言的武內博司，又一次在現實世界學到了教訓。
“不好意思，華北組的二位，我是吉田秀二，吉田組組長。”
一架巨大的吊車在碼頭設定好的軌道來回移動，像是北歐神話中的巨人那樣，將一個個集裝箱從貨船上取出後堆放在指定的區域，從那些集裝箱中赫然現身的便是吉田組組長吉田秀二；這傢伙穿著一件墨綠色的大衣，腰包鼓鼓的，川崎良平猜測這傢伙應該是帶著槍，而他身後的那些若眾們應該也帶著。
關於吉田組的資訊，川崎良平知道的不多，即便在來東京之前他已經託人去打聽訊息，但得到的情報卻也依舊模稜兩可——根據目前整理的資訊來看，吉田組應該是東島會下屬的一個分支集團，從事成人產業和符紙販賣，根據地是新宿，組內成員約為一百，年齡分佈情況未知。作為全日本符紙的最大地下供貨商華北組，自然而然不可能放過有需求的客戶……但吉田組卻似乎有意無意的控制與華北組接觸的次數，這一點引起了方德鑫的懷疑。
與其在每個月的組內大會上猜個不停，還不如直截了當的把事情弄清楚，因此作為實幹派的方德鑫決定主動出擊，探探對方的虛實，同時順水推舟給警察做個人情——在上個世紀，良平認為成為黑道只要成為最能打的那個，就是佼佼者的一份子，現在看來，自己這種最會一個勁兒衝的笨蛋，假如遇到了方德鑫這樣的老油子，只會被玩得半死不活；在良平的映像中，方德鑫好像從來就沒有輸過，即便是在外人看起來狼狽的逃竄北海道計劃，也在很大程度上保留了華北組的實力，避免其在世紀末的日本反黑行動中淪為炮灰。
不管做什麼事情，方德鑫總能想出利益最大化的手段，這種能力是良平一輩子也學不來的……所以對於華北組和德川家的聯姻計劃，即便他心裡明白這對方欣楠來說是讓其捨棄自我，他也不會多說一句，因為按照以往的經驗，方德鑫心裡面肯定已經對投入於產出進行了細緻的分析，只是這個結論出於某些原因，自己看不到罷了……
“我的手下最近和你們起了點小衝突，我的若頭立川剛在今天早上小指被切掉了，那我們之間應該算是兩清了吧——”
“嗯……照目前來說是的。”川崎良平有些懵，吉田組若頭的小指被切了？韓宏偉為什麼沒有打電話告訴自己……難道說這是吉田秀二的使的詐？他一邊打量著這個黑道組長，一邊在心裡揣摩著對方這句話的意思，這個吉田秀二的年齡看起來大約四十多歲的模樣，梳著上世紀流行的大背頭，戴著一副墨鏡，再加上皮鞋和長褲讓他看起來像是會出現在電視節目上的明星。
即便良平知道自己的腦子不好使，他也依舊看出了對方這是在刻意打扮，因為秀二的褲子太粗了，這就證明他為了保暖在褲子裡面又穿了一條棉褲……是為了展現自己和華北組與眾不同？亦或者是為了別的原因？
“怎麼就只有你們兩個？華北組的其他人呢？天氣太冷了起不來床麼？”
“我們組長認為，最近因為日本要和美國舉行名為‘利劍’的軍事演習，奧術師協會增大了對於東京黑道的打擊力度，因此我們最好低調行事——”為了佔據談話的主動權，川崎良平主動出擊，“不過我看吉田閣下似乎對政策上的事情不太關心啊，你們這七八個人……是打算湊兩桌麻將麼？”
“我們是黑道，川崎閣下，黑道會管政策上的事情麼？少來這一套了，上面的人有上面的人的規矩，我們有我們的規矩，我們為什麼要尊守他們的規矩？”吉田秀二的氣場有些穩不住，因此他立馬轉移的話題，“我的貨呢？”
“博司？”
“請稍等——”
武內博司聽到了命令，他向塔吊的操縱員揮了揮手，對方立馬會意，將一個紅色的集裝箱從輪船上取下，緩緩放到一行人身前——隨後，博司開啟集裝箱，裡面是用手提箱裝好的符紙。開啟其中一個手提箱，便可以看到用封條包裝好的一沓沓。
這是回日本後，川崎良平接手的第二單貨，上次北海道的那一批來自合眾國奧術師協會的符紙，其客戶是德川家，光價值就有幾百萬日元；而這一批雖然看起來比上次多，但貨物價值卻並不高——這批符紙來自拉美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國——委內瑞拉。
“……簡單來說就是，這個國家的石油儲備十分豐富，但外匯卻因為一些歷史原因低的可怕，為了穩住政府的財政狀況，他們偶爾也會和‘灰色世界’進行交易，他們的一名官員在洛杉磯和華北組搭上了線，打算用符紙來換取日元……再用日元兌換美元……”武內博司像個導遊一樣為對方解釋，但吉田秀二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他只是抽出一張符紙，然後將其展開在眼前，對著海風一個勁兒吹。
拉美地區的奧術師協會奧能水平都不高，但他們卻在很大程度上是合眾國奧術師協會的代工廠，因此對於不懂行的人來說，拉美奧術師協會生產的符紙和合眾國奧術師協會生產的基本看不出區別，吉田秀二這是打算以次充好，如果成功的話，能獲得很高的利潤。關於這門生意，華北組內並不是沒有人提議過，但這些決議無一例外的被方德鑫給否決了，理由是為了華北組的名聲，這種下三濫的伎倆完全沒有必要，因為華北組在這條產業鏈上扮演的角色是“供貨商”，如果供貨商出了問題，佔有的市場會一下子溜走——這就是川崎良平所說的，華北組不像個黑道，反而更像是個公司的緣故……
“大哥！有條子！”
忽然，吉田組的一名幹部忽然大喊，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幾輛亮著紅藍燈的警車不知道從哪裡鑽了出來，他們在幾分鐘的時間裡就將碼頭圍成了一個鐵桶陣，不過他們並沒有開啟警笛。吉田組的人哪見過這種態勢，他們被嚇得愣在了原地並且面面相覷，希望老大能說些什麼。
“媽的華北組！你們當我是豬，用料來套我！”吉田秀二掏出手槍，指著武內博司的腦袋，他被嚇壞了，躲在川崎良平身後；面對著黑洞洞的槍口，良平卻沒有退縮，而是淡淡的指了指港口下方的淺灘。
“不是華北組叫來的警察——”他將手提箱丟給秀二，“那裡有一條下水道，帶著你的貨，往哪裡跑吧，我在這裡拖住他們；博司，你跟他們一起。”
“啊？”武內博司摸著後腦勺，“良平大哥……這……這好麼？”
“交易地點被警方知道了，需要有人來承擔責任，再說吉田閣下之前已經付過款了，所以我們的善後工作也需要做到位。”
話是這麼說……但那些警察明顯是有備而來的，他們就好像在等待什麼命令似的，眼睜睜看著幾名黑道幹部儘可能的帶走手提箱、全部人都鑽進下水道後，方才下車朝著集裝箱的方向走過來——至於川崎良平，則是默默靠在門檻邊抽菸。
“報告長官，總共查獲走私品八十六箱；其中有五十箱丟失了，身下的交給海關處理……沒錯吧。”
“沒錯——剩下的事情交給你們就好了。”
這次帶隊的人是大岡伊池，說實話作為一名警視，親自出任務屬實少見，或許是為了確保“計劃”能夠順利進行？對大岡伊池這樣的人來說，如果一件事情自己沒有親手去做，他就放不下心，而事實證明的確如此。
“良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一把奪下對方口中的煙踩滅，然後將其按在集裝箱上，“這和說好的不一樣！你在玩我呢？”
似乎是對於大岡伊池和黑道打交道，大家都已經見怪不怪了，那些警察們完全無視了吵架的二人，按部就班的幹著自己分內的工作。
“哪裡不一樣了，警視閣下？”良平被對方壓得有些喘不過氣，“查獲了走私品，抓獲了走私犯，交差、了事……這不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麼？”
“那人呢？人在哪！”
面對對方咄咄逼人的樣子，良平只是笑了笑，然後緩緩將雙手伸出來，擺出一個束手就擒的姿勢，見到對方擺出這幅流氓模樣後，大岡伊池方才反應過來，就算兩人現在是朋友關係，對方也依舊是個黑道份子——本質不會改變。
“你確定要這麼做麼？”
“幹嘛伊池？你不是你只想要抓我麼？”良平很自覺的將雙手伸到手銬裡，“這可是送上門的功勞，守株待兔可不是每天都有兔子撞在樹上呢。”
“我可不想用這種方式抓到你，先斬後奏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你有的選麼伊池？”良平笑了笑，“就是這樣，你抓到我了，之後按照流程，把我丟進監獄就行了。”
“希望你知道你在做什麼。”伊池無奈的搖了搖頭，用手銬銬住對方的雙手，“如果我發現你做了出格的事情，我只能按規矩辦事。”
“那是自然，我是絕對不會為難老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