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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寒風吹來，吳琦偉的頭腦更加清醒，緩緩環顧了戰場一週，看著漫山遍野橫七豎八的屍體，恍若在噩夢中剛剛清醒了一般，胃中一陣抽搐，早上剛剛吃下的食物帶著酸水，從口中噴湧而出。
這一吐便如同山洪暴發一般一發不可收拾，一直吐到連酸水都吐不出來，噁心的感覺才漸漸消失。
吳琦偉本想立刻離開，轉念又想起賈馬爾夫婦的屍體還晾在一邊，強忍著心中的噁心，憑著記憶中的位置向北尋去。
地上橫七豎八、死狀悽慘的屍體使他眼花繚亂、急切之間竟然找不到兩人到底在哪裡。
吳琦偉只好小心地跨過一具又一具屍體，一邊走，一邊仔細搜尋。
一個渾身浴血“屍體”突然坐了起來，攥緊手裡的彎刀砍向吳琦偉的小腿。
吳琦偉嚇了一跳，急忙向後跳開。
屍體茫然地看了會兒吳琦偉頹然躺倒，手中攥著的彎刀也隨之無力地掉落，眼中流露出欣慰之色，嘴裡喃喃地說著什麼。
吳琦偉認出這人就是長老的長孫蘇利南，忙蹲下身將他扶起道：“你說什麼？”
男子再次張嘴，斷斷續續又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吳琦偉突然想起從麥軍手裡繳獲的那個手機，連忙掏出來開啟翻譯軟體，將左邊介面設定為阿比干語右邊介面設定為夏語，放到男子嘴邊按下左邊的錄音按鈕，指指自己的嘴巴又指指螢幕示意他說話。
男子看懂了他的意思，對著手機又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吳琦偉鬆開了錄音按鈕。
手機裡傳出了斷斷續續的夏語譯文：“我……我……早知道……你是個大英雄，一定……一定要好好……活著，為……為我們報仇。”
吳琦偉被他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說得莫名其妙，按夏語介面這邊的錄音鍵，對準螢幕大聲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然後放到他耳邊。
手機中響起了阿比干語的語音譯文。
男子右手已經被機槍打成了碎肉，咬緊牙關艱難地用左邊完好的手支起身子，湊到他耳邊。
吳琦偉趕忙按下按軟體左邊介面的錄音鍵。
男子費勁地說完突然躺在地上。
吳琦偉鬆開錄音鍵。
手機斷斷續續地翻譯再次響起：“他們……他們……今天……就是……來……來抓你的，你……你一定……要要……小心。”
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驚得吳琦偉半晌回不過神來，他這才明白灰眼軍官口中的那個“他”原來就是自己，也就是說這一村子的人全都是因自己而死。
吳琦偉口中喃喃道：“不對，不對，我沒有得罪過他們，他們怎麼……怎麼能知道我在這裡？”一把抓住蘇利南的領口還想再問。
蘇利南腦袋一歪一動不動。
吳琦偉看著滿地的屍體欲哭無淚。
身後的天空中轟隆隆的聲音遠遠傳來。
吳琦偉頓時汗毛炸起，頭也不回地撒腿就往前跑。
背後轟隆隆的聲音越來越近，狂暴的子彈擊中身後的岩石，激起了點點碎屑。
吳琦偉連忙運氣於腎府諸穴再次啟動虎勁。
真氣充盈血脈賁張的感覺很快降臨。
吳琦偉大吼一聲陡然加速，飛快向前衝去。
直升機不依不饒地追了上來，幾乎與吳琦偉奔跑的速度一樣快。
吳琦偉有了前兩次躲避直升機追捕的經驗，一邊腳踩九宮鬼步不斷變換路線，一邊極目四眺搜尋有利的地形。
左前方一條二三十米的峽谷出現在眼前。
吳琦偉全力狂奔之下氣力明顯不濟，連忙橫跨幾步衝到了峽谷邊緣。
幾乎呈九十度的巖壁使人望之心驚，但頭頂上方傳來的直升機巨大的轟鳴聲又使他別無選擇。
吳琦偉只好後退幾步咬緊牙關，縱身一躍向著對面跳去。
可惜他助跑的距離太短，跳到了距離對面的崖壁只差五六厘米的位置衝勢已經到了盡頭，身體立刻向下墜去。
吳琦偉大驚失色，急忙奮力伸出指尖抓向巖壁。
耳邊寒風呼嘯，巖壁上的斑紋飛快地向上退去，與此同時頭頂轟隆一聲巨響，無數的大小碎石向下砸來。
吳琦偉不甘這麼掉入山谷摔成肉泥，雙手繼續對著崖壁胡抓亂挖。
巖縫一棵古松樹冠擋在了他下墜的途中。
但吳琦偉下墜的動量實在太大，屁股砸斷了碗口粗的樹枝後，身體打了個轉頭下腳上地繼續向下墜去。
吳琦偉心中驚恐無比，以為自己再無生還的機會。
但現實再次告訴他什麼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頭下腳上的姿勢，反而使他更加清楚地看到側下方又一棵松樹。
吳琦偉心中狂喜，急忙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氣奮力伸展雙臂向著樹幹抓去，在自己的身體即將與松樹擦肩而過的一瞬間，終於一把抓住了上面的樹幹。
樹幹被他的下墜之勢一帶幾乎就要折斷，但晃了幾晃之後終究沒有斷掉。
腰部再次泛起一絲疼痛的感覺。
吳琦偉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並不多，不敢有絲毫的停歇，急忙雙臂交錯靠近巖壁，使出壁虎神遊功快速向山谷底部爬下。
疼痛的感覺越來越劇烈，吳琦偉忍不住取下右手按向腰部。
體內的真氣執行頓時紊亂，手掌與巖壁立刻脫離接觸。
吳琦偉立刻如同失足的岩羊一般，四仰八叉地墜落下去。
針刺般的劇痛，如潮水般地湧向他的腰部。
吳琦偉被疼痛折磨得只想就此死去，徹底放棄了求生。
然而迎接他的並不是死亡，而是背後“吧唧”一聲巨響以及從臉頰兩側飛濺而來得無數黑色液體。
吳琦偉眼皮一涼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持續傳來的劇痛使他無力思考自己現在的處境。
吳琦偉雙手捂住腰側，痛苦地掙扎翻滾。
又苦又澀的漿狀物隨著滾動嗆入了他的口鼻。
吳琦偉被疼痛吸引了全部的心神，甚至沒有心思將嗆進嘴裡的髒東西吐出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上的疼痛終於漸漸緩解下來。
吳琦偉慢慢睜開眼睛，緩緩轉動腦袋，終於看清自己身下原來是一團泥漿。
他渾身的力氣已被反噬抽乾只好繼續躺著。
狹窄的山谷上方，日頭漸漸西移終於無法看見。峽谷底部氣溫漸漸下降，背部傳來刺骨的冰寒。
吳琦偉這些天不止一次看見山澗底部的稀泥在太陽落山氣溫驟降之後變成凍土，不想自己也成為其中的一部分，動用自己好不容易積攢的一點力氣，慢慢坐起來爬到了岸邊。
身體虛弱已極，這一簡單的動作累得他氣喘吁吁。
吳琦偉決定試著運氣恢復，用盡最後的力氣盤腿坐好，引導真氣在體內不斷流轉。
狹窄的山間變得越來越黑，彎彎的月亮爬上了天空，又溼又冷的寒氣無時無刻地侵襲著他已經被泥漿浸得溼透的身體。
吳琦偉被寒冷折磨的靜不下心來，按住山崖掙扎站起，慢慢向前走去。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峽谷裡面陸續出現了黑色的火石，一些乾枯的樹枝和樹葉，以及一個足以遮蔽風寒的小洞。
吳琦偉將這些東西撿起進了山洞，生好了火，坐在火堆邊將衣服烤乾，然後在鋪滿厚厚樹葉的地面上躺下。
白天的瘋狂戰鬥帶給他的傷痛和疲勞在溫暖的火光炙烤下越發明顯。
吳琦偉躺了一會兒眼皮越來越重，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恍惚中甘紫蘇美麗的容顏映入腦海。
吳琦偉久不見她早已忘記臨別前的不快，心中只是剩下重逢的喜悅。
他正想開口問甘紫蘇最近過得怎麼樣，兩名麥軍士兵突然衝出粗暴地抓住她的胳膊。
吳琦偉大吃一驚急忙衝上前去想要阻止他們。
但他引以為豪的速度和力量完全消失，雙腿好像被什麼無形的絲線牽扯住了一樣無法邁開步子。
士兵如同地府的鬼差一樣，一臉猙獰地拖著哭泣掙扎的甘紫蘇越走越遠。
吳琦偉奮力掙扎想要邁開腳步，但那股無形的絲線是如此柔韌如此強勁，他用盡全力也無法掙脫開來。
士兵獰笑著推倒甘紫蘇開始撕扯她的衣服。
甘紫蘇驚恐而無助地護住胸口發出悽慘的哀鳴。
吳琦偉腦中熱血上湧，想要大聲呼喊阻止這兩個禽獸。
但他的喉頭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怎麼用力也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吳琦偉憤怒如狂，他咬緊牙關，腳蹬大地，軀體前傾，用盡最後的力氣無聲嘶吼著拼命向前。
腳下的束縛終於被他掙脫，吳琦偉在怒火的支配下大踏步向前疾衝，一拳搗向了那個模樣酷似白眼軍官計程車兵。
士兵帶著驚恐的表情化成飛灰消失在他的眼前。
吳琦偉急忙低頭看向地面上的甘紫蘇。
甘紫蘇和另一名士兵也化為灰燼消失不見。
吳琦偉急忙轉頭看向四周尋找他們的身影。
地面上畫風突變，瞬間成了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戰場。
吳琦偉很容易地就在裡面看到曼蘇德、萊比卜、扎馬勒、麥哈德、慶功宴上彈琴的老人、舞蹈的少女還有那些天為自己端茶送水的使女。
他們死狀悽慘，或腦漿迸裂，或胸腔洞開，或斷胳膊斷腿。
吳琦偉對陌生人的死亡尚且能勉強忘卻，卻難以面對這些熟悉的面孔，驚恐之下轉身就跑。
腳腕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吳琦偉低頭一看，一隻蒼白乾癟的手正牢牢扣住他的腳踝，手臂旁邊海妮耶熟悉而又陌生的臉映入了他的眼簾。
熟悉是因為她的相貌輪廓並沒有變，陌生是因為這張臉再也不見往日的水嫩光滑和青春活力，已經變得和她的手臂一樣乾癟蒼白、血跡斑斑。
當吳琦偉看向她的時候，海妮耶用一又雙大而空洞的眼神死死地盯著她。
吳琦偉被她恐怖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急忙繼續奮力甩腿想要儘快掙脫。
海妮耶突然幽幽開口：“你這個自私自利的無恥小人，快還我命來！”
吳琦偉驚恐解釋：“不，跟我沒有關係，我沒有害你。”
海妮耶雙手依然死死抓著吳琦偉的腳腕不放，披頭散髮血汙滿面的頭顱卻突然向上湊到他眼前，不斷地重複道：“快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吳琦偉不敢與海妮耶對視，又無法掙脫她雙手的束縛，只好伸手擋在眼前，極力將臉側向一邊。
曼蘇德、萊比卜、巴賽爾猙獰的面孔立刻出現在他的眼前。
吳琦偉連忙將頭轉向另一邊。
扎馬勒、麥哈德怨毒的目光又與他對上。
吳琦偉被這些恐怖的眼神嚇得魂不附體，慘叫道：“不要過來。”後仰跌倒。
所有頭顱陰魂不散地飄到他眼前憤怒嘶吼：“還我命來！……”
吳琦偉感覺自己簡直就要崩潰，“啊”地一聲慘叫死死閉上眼睛。
身下突然一空，耳邊風聲颯颯，身體似乎突然飛速向下墜落。
吳琦偉連忙睜開眼睛，轉頭向下看去。
身下變成了無邊無際的金色海洋，橘紅色的岩漿在裡面翻騰咆哮，滾滾的熱浪灼得他脊背生疼。
想到自己即將遭受的慘烈酷刑，吳琦偉用盡平生最大的力氣，慘叫一聲“不！”
隨著他這一聲不甘的怒吼，眼前的一切通通消失，但身下的灼痛之感卻並未消失。
灰濛濛的洞頂映入眼簾，空中瀰漫著淡淡的青煙，同時一股焦煳之味從身下傳來。
吳琦偉猛然睜開眼睛。
身邊被他用作床墊的樹葉正在熊熊燃燒。
吳琦偉連忙就地翻滾將身上的火焰壓滅，跌跌撞撞地跑出山洞。
正午刺眼的驕陽懸掛在峽谷正中央。
感受著陽光的溫暖，吳琦偉這才從剛才的噩夢中稍稍解脫出來，但夢中那些恐怖的情景依然在他腦中揮之不去。
想起此前賈馬爾無意中曾經提到，從村子的位置往南再走一百公里左右就能進入烏都斯坦，吳琦偉豁然起身，順著峽谷迎著太陽的方向，大踏步向南走去。
峽谷並不太長，走了三四公里後外面的地形重新變成了一條橫亙在眼前的河谷。
這條河谷寬約兩公里，但河谷中間那條小河的水量卻小得可憐，幾乎只相當於一條小溪。
身上的泥汙烤乾之後變成了一層薄薄的泥俑，弄得人身又癢又硬異常難受。
吳琦偉見到這清澈的小溪頓時欣喜異常，麻利脫掉外罩的長袍，挽起內衣袖子和褲管趟進水中，細細地洗淨身上的泥汙這才繼續趕路。
接下來的幾天，虎勁反噬造成的傷痛漸漸平復，周圍的生態環境也慢慢變好。
吳琦偉一邊依靠打獵果腹一邊翻山越嶺，不斷向南進發，很快來到了一條被鐵絲網分隔的山嶺。
綿延不絕的鐵絲網中間每隔百十來米就有界碑。
透過上面的麥語標誌，吳琦偉確定這就是阿烏邊境。
他後退幾步正要跳過鐵絲網，一支十來人組成的邊防部隊騎著“駱駝”遠遠走來。
吳琦偉瞥見他們急忙逃開，等到天黑的時候，一躍跨過境線上的鐵絲網，順利進入烏都斯坦境內。
烏都斯坦東北部與相鄰的阿比干南部的地理條件非常相似，也是山脈相連溝壑縱橫，但好在沒有遭受戰火的蹂躪，在一些溼潤的河谷不時有稀稀落落的村莊出現。
吳琦偉每過一處村莊，便用大夏語和麥語輪換著打聽曼蘇德的訊息。
但人們要麼無法聽懂這兩種語言，要麼一聽到曼蘇德幾個字就避之唯恐不及轉身就走。
經過無數次碰壁之後，吳琦偉終於想通，游擊隊不可能傻到把自己的行蹤洩露的盡人皆知，而且就算有某些跟游擊隊過從甚密知道他們的行蹤也不可能把盟友的秘密洩露給自己這個可疑的外鄉人。
但從一些村民激烈的反應，他隱約感覺曼蘇德極有可能就在附近，便沿著茫茫群山向著更加溼潤溫暖的南方繼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