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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城，承福坊的一座尼姑庵內傳出笑聲來。
尼姑阿妙正在用力地揉著麵糰，但手中的麵糰好像逃命的小兔子一樣到處亂滾，根本不聽阿妙的使喚。
“阿妙，你可別浪費糧食啊！”其他人調侃道。
“紅髮胡人就是這麼教我的，你們還想不想吃？”阿妙身形壯碩，宛如漢子。
“想！”年紀小一點的尼姑異口同聲道。
“那就好好看著，記下來，以後做給我吃！”阿妙因為用力，臉部漲得通紅。
上個月洛陽城來了一群紅頭髮的胡人，他們在市集裡擺出了麵攤，用一團面揉出各式各樣的麵條。
阿妙出於好奇，討了一碗素面，從此日思夜想，世上竟有這麼好吃的東西！
糧食的香味全都揉進麵糰裡了，從小好吃的阿妙當即向紅髮胡人學習了揉麵。
除夕日，阿妙想在大家面前露一手，於是一大早就跟阿靜去寺廟裡借糧食，也是那時候阿妙看見了寺廟裡有一個少年僧人與一個漂亮公子在跳舞。
但阿妙此時早已經忘記了兩個男人。
“我的手麻了，快叫阿靜來幫忙。”阿妙道。
“阿靜入定了。”
“胡鬧，挑最忙的時候假正經，快把她拉過來！”
小尼姑匆匆跑到尼姑阿靜的廂房，此時阿靜的臉色很不好看，眉頭擰著，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
聽見有人進房間，阿靜睜開漂亮的眼睛，陽光探進房間，已經快中午了。
小尼姑看見阿靜的樣子卻不敢說話了。
庵裡的比丘尼都是沒有父母的孩子，早早遁入空門在洛陽城尋求一片庇護，心思比一般女孩要敏感許多。
阿靜的眼神立即就柔和起來了，她聽見阿妙的大嗓門了。
“這就去。”阿靜笑著說，小尼姑點頭而後離開了房間。
阿靜今天心緒不寧，總覺得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自養父受讒言被害之後，阿靜就一直犯怔忡的心病，有時會在夢中忽然醒來。
我竟然是個命苦的人，阿靜時常這麼想，少女時代的阿靜絕對沒有這樣的想法。
這時左近鄰居們拎著水桶出現在了門外，阿靜停止了胡思亂想，立即跑出去給鄰居們打水。
因為瘟疫的事情，左鄰右舍都不敢隨便喝水了，只敢去寺廟、道觀裡討水喝。
不知道帶頭者是誰，後來大家紛紛效仿，大概都覺得寺廟受到神佛庇佑，這裡水自然喝得安心。
老百姓的訴求總是樸素簡單的。
打水的人們陸續聊了起來，很快齊王楊鑑包圍陽平君府的事情就被傳開了。
“大過年的可不敢亂說話，陽平君是國柱老爺，誰敢得罪他？”
“你自已去看，陽平君現在人都不知道去哪兒了，聽說已經被暗中處決了！”
“啊呀！這等大事為何毫無動靜！”
“國柱老爺犯了什麼天條？”
“沒人敢問。”
“聽說是謀反。”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阿靜攥著領子，好像自已的預感應驗了。
接著，人群又逐漸沸騰了起來。
“陽平君嗎？我見過老爺的宅子，跟普通人家無異，洛陽城沒有比他還要簡樸的老爺了。”
“可不是嘛，聽說年輕時吃過苦，對士兵很好，這才剛平定了吐谷渾，怎麼可能謀反呢？”
“對啊，六十好幾的人了，該有的都有了，犯不著做這種事。”
“你們不懂，這就叫兔死狗烹，歷來都是這樣。”
“如果是謀反，這一大家子都要受牽連，唉！就怕被奸人所害，我聽說現在的朝廷被南方來的虞氏兄弟把持著，這對兄弟一直在找陽平君的麻煩。”
聽到此處，阿靜的心更緊了。
養父也是因為奸人讒言而被入獄被害的，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無論多麼正直的人，在讒言面前都不堪一擊。
陽平君是被誣陷的，阿靜腦海中冒出這麼一句話來，這是女子的直覺，很小的時候，阿靜在草原上見過這位傳奇將軍一面，他的鬍子很有特點，濃密得像盛夏的芭茅。
那張臉，透著正直者的剛毅，絕非謀逆之人。
如果能挽救陽平君的家人也是功德一件，阿靜忽地鬆開井繩快步衝出了尼姑庵。
楊元感府邸。
紫髯獅子王的情緒被酒勁兒帶得更濃烈了，幾乎要將房間當做軍帳，即刻指揮著假想的大軍，一馬當先衝進皇宮，將皇帝的寶座攬進懷中。
“玄水是自家兄弟，我就不說外話了。”楊元感滿臉通紅，伸出手指指著外頭。
“我們楊家才是正宗的弘農楊氏！”楊元感低吼道，“宮裡那位鳥人也敢稱自已是弘農楊氏，我都替他害臊，偷拿自已外孫的江山，九柱國往上數雖曾都出身寒微，可也沒做過偷雞摸狗的事情！”
楊元感聲音越來越大，李玄水趕緊爬上前捂住了他的嘴巴。
“兄長！切不可胡言亂語，你忘了龍門的趙護了嗎？”
楊元感雙手發脹，一肚子憤懣欲將噴薄而出，被李玄水一點，恍如夢醒，獅子一般的雙眼猛地朝門外看去，殺心頓時如湖水盪漾。
僅是一瞥，李玄水就驚覺心寒，幸好門外無人經過，不然絕對會被楊元感殺掉。
“兄長，沉住氣，天下遲早是我們的。”
“玄水說的有道理，父親以性命換來我門安平，我肩負大任，更是要謹言慎行，玄水，從今天開始，你就做我的軍師，你說什麼我便做什麼。”
“兄長謙虛了，玄水所謀只是一鞠水而已，兄長所謀才是汪洋大海。”
楊元感雖知道這是對方自謙之語，但聽著還是讓人舒心。
“來，敬玄水一杯！”楊元感親自為李玄水斟酒。
“不敢。”李玄水回敬。
美酒入喉，兩人思維就回到了當下。
“敢問兄長何時入宮？”李玄水扯開了話頭。
楊元感看看外面的日頭：“正午吧。”
“還是儘量早點動身為好。”
“不急，虞世基今日必坐鎮鳳閣，不怕他飛走。”
“愚弟不是這個意思，我擔心一個人，他如果也去鳳閣就麻煩了。”李玄水說話時帶著疑問語氣。
他心想衛已那廝就算有智謀，也不可能想透李某的妙計，李某如此說只是為了刺激楊元感，一旦紫髯獅子出手，取衛已的性命就簡單了。
“賢弟指誰？”
“太湖先生衛已。”
楊元感一愣，他對衛已印象不深，直到李玄水介紹之後才想起來。
“衛御貓啊，此人頗有個性，但是很瘦，像個孩子一樣。”楊元感問，“怎麼，玄水忌憚他？”
“忌憚倒算不上，不過衛使君是國朝斷獄第一人，龍門謀逆案雖然做的天衣無縫，但想要瞞過此人，恐怕還是有點難度。”
“龍門那茬子事本來就是隴西三家後人聚眾謀反嘛！事實就擺在那裡，他能查出來什麼？”
“此人善於揣摩，原本今日能把陽平君將死在洛陽城，可他卻跑了，兄長不覺得反常嗎？”
楊元感按著眉頭：“玄水一說還真是，陽平君性烈如公雞，他怎麼可能會逃走呢？這個主意是衛已給他出的嗎？”
李玄水點頭：“不錯，衛已跟他老師趙綽一樣，對真相很執著，恐怕此人在會礙事，愚弟想他會不會去鳳閣書陳陽平君之事，畢竟鳳閣是政令中樞嘛，如果他去搗亂，愚弟的遊說就不好開展了。”
“也倒是啊，當年趙綽就喜歡橫衝直撞，身為他的大弟子難免染此惡習，這些負責律法的人都是一根筋，不得不提防。”
“但話說回來，如果不是一根筋，也處理不了律法方面的事。”
“博學多才的愚笨者嘛！”楊元感輕蔑道。
這個形容深得李玄水的共鳴：“兄長描述得太到位了。”
“放心吧玄水，此人膽敢搗亂我就親手宰了他。”
“哎呀，畢竟是個人才，殺掉就太可惜了。”李玄水露出一副悲憫的表情來。
“玄水，你我謀的是天下大事，可不容此等蠢笨之人出來節外生枝。”
不得不說李玄水高明，看似無意地挑出話題，卻在三言兩句見將衛已的存在與楊元感的利益繫結在一起，直接激發出了楊元感的殺意。
“愚弟只是隨口一說，其實衛已去鳳閣的可能性並不大。”李玄水繼續給這分殺意加溫。
“不可藐視危險分子，為兄越發地覺得此人留不得了。”楊元感隨即道，“賢弟，要不乾脆今晚就除掉他吧。”
“他是朝廷使君，兄長可不能亂來啊。”
“玄水方才也說我是大謀，聽兄長的話，做大事就要殺伐果斷，區區一個使君而已，殺他如同宰雞。”
李玄水抿著嘴巴陷入了沉思，悲憫而優柔的複雜情緒寫在眉間，刻意與楊元感的果斷形成對比。
“不敢嗎？”楊元感裂開嘴笑了，紫髯顫動著。
“愚弟從未想過要殺人。”
“畢竟還是年少，為兄給你做個示範，不殺人怎麼爭天下？”
“兄長不可衝動，即便要除掉衛已也要從長計議。”
“不用這麼麻煩，只要衛已在洛陽，我就有辦法殺掉他。”
李玄水露出懷疑的表情來。
“為兄經營禮部事宜時結識了很多大商人，其中不少出身黑市，有墨俠遺風，我素愛豪傑，常給其便利，甚至在刑部大牢撈過他們，只要我放出一句話，明天衛已的人頭就能在擺在你我面前。”
楊元感準備把一肚子的憋悶釋放在殺人上，另外也想在李玄水面前炫耀自已的手段。
李玄水：“兄長手眼小弟佩服，只是萬一被查出來怎麼辦呢？”
“查不出來，這些亡命之徒手裡握著好幾套市籍，只要不被當場擒獲都不會有事。”
“聽說金剛無忌裴千牛一直在保護著衛已，能挑出比他還厲害的高手嗎？”
楊元感哼了一聲：“玄水有所不知，真正的高手都是籍籍無名的，裴正那廝只是跟大夏龍雀學了點蠢笨的功夫，根本算不上高手，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吧。”
兩人說著話時，衛玄大公的輿轎已經飛也似的朝宮城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