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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板上的發光物搖晃著，讓這狹窄房間內的一切物件的影子都忽而伸長，忽而縮短，彷彿空間本身都變得不穩定了似的。然而我很清楚這只是一種心理攻擊的手段。那些外星生物企圖讓我感到恐懼，從而回答他們接下來的一切問題。
這簡直是愚蠢無比，且不提我本身就沒有隱瞞任何事情的意圖，更重要的是……
他們憑什麼以為我會害怕？
門開了，進來的是兩個外星生物——哺乳類，兩隻胳膊還有兩條腿，和瓦薩里人的整體身體佈局一致。很幸運，但也很遺憾，因為我本希望能遇到另外一種爬行類物種的，至少也應該長滿鱗片。當然，我的族人們除外，我現在可不想見到他們。
不過這些生物並不會一邊走路一邊分泌粘液，或者排出廢棄物。也就是說，他們至少不會打破我的忍受下限。這在這個擁有眾多奇怪物種的宇宙中已經難能可貴了。
外星生物中的一個按動了什麼開關，室內的光照立刻增強。白色的亮光傾瀉而下，我眯起眼睛試圖適應。
外星生物拉了兩把椅子坐在桌子對面，其中一個掏出一張硬卡在我的手銬上掃了一下（是的，我之前被銬了起來），它發出“滴，嗶嗶——”的聲響後自動解開了。外星生物收走手銬，我的手腕重新獲得了自由。
“請注意，下面的對話透過語言翻譯器進行。”他們忽然開口了，傳入我耳內的是我的母語——瓦薩里語，但有些許的不同。我曾用這種語言發出無數影響深遠的命令，而現在，在長久的沉默之後， 我竟然要費些力氣才能勉強聽懂它的意思。
“瓦薩里人，首先告知你我們的相關資訊。我們是門卡因共和國，是我們將你從那顆星球上解救出來的。我是審訊官庫克博·萊斯，這位是奧勃良.哈布斯堡。我們要問你一些問題，請你如實回答。”
“如果這是在以前，我絕不會回答你們的任何問題，外星異種。”話音落下，整個房間陷入了詭異的沉默，對面兩個外星生物互相對視了一眼，似乎在評估我的危險性；而我自已則驚訝於在我沉默了四十餘年後的第一句話竟然仍如此不善，看來瓦薩里帝國的排外文化對我的影響比我想的要更為強大。
我欣賞完對面兩個外星生物的面部表情之後我才再次發話：“但是這不是當時了，我沒有隱瞞的必要。你們問吧，我知無不言。”如果他們只是因為我最開始的回覆就陷入震怒，這個物種並不值得我進一步交流，只是又一個僅僅幾個週期就會自滅的短命種罷了。
在銀河系的歷史上，這樣的物種如諾卡星上的蟲子一般多，也像那些蟲子一般速生速死，掀起一陣不大水花之後就陷入沉寂。
庫克博和奧勃良的表情出現了一陣細微的變化，顯然我剛剛的回覆讓他們感到意外。在他們迅速將那絲表情遮掩住之後庫克博發問了：“你的名字？”
“拉斯科拉斯.圖伯裡克，跟你們的名字形式不太一樣，對吧。”
但對方並沒有接茬，“你的身份？”
“瓦薩里帝國第一艦隊元帥。”
兩個門卡因人又一次對視了一眼，這個回覆似乎令他們感到不安。
“前任的。”我補充道。
庫克博定了定神繼續問：“你因為什麼事而被關進去？”
“你更應該去問我的族人，是他們把我送進那該死的星球的。”
“我是在問你！”
“我讓你去問他們！” 我的拳頭往桌子上砰地一砸，整個人也站了起來。這一聲暴喝讓兩個門卡因人也本能地迅速起身後退。
我的聲音迴盪在這小房間內，讓空氣都隨之顫抖：“蠢貨！你們根本不知道我是誰！放在四十年以前我可以輕易碾碎你們那可憐的艦隊，將你們那可笑的首都燒成灰！給我放尊重點，低階的異種生命體！”
奧勃良似乎要叫人，但卻被庫克博拉住。其實我的發火並不是經過理智思考的，雖然發火本來就是不理智的行為。我的意思是說，一個人被單獨關了四十年之後，脾氣一定會非常暴躁。
庫克博似乎看出了這點，於是攔住奧勃良，並問我：“那……你能告訴我們些什麼呢？”
吼了一通之後，我胸中的一口惡氣得到了暫時的發洩。我直接把身子探過桌面，把一把原本是門卡因人坐的椅子舉到我這邊來，然後坐在我原本的椅子上，把兩條腿往新椅子的椅面上一搭，並示意他們過來。
庫克博於是坐回到桌子那邊剩下的那把椅子上，而奧勃良就只能站著了。從這一細節我判斷出了這兩個門卡因人的級別高低。
“嗯，這是個相當糟糕，也相當古老的故事。”我伸手去掏自已的上衣兜，卻發現裡面是空的。
“喂，你們有波波克嗎？”
“波波克？”庫克博一愣，“你是說瓦薩里帝國的那種植物？像菸草的那種？”
“我不知道菸草是什麼，但前半截你沒說錯。你知道它是什麼？那快給我拿些來，然後再給講給你們聽。”
“我們這就去準備。”奧勃良一溜煙跑了出去。很快，一些波波克就到了我的手上。我看著這些褐色的植物粉末，聞到了那股熟悉的乾燥氣息。我吸了一口氣，一股苦香味沁入心脾。我閉上眼睛，讓身體放鬆下來。我的靈魂再次浮動，回到了四十年前的瓦薩里帝國——我的故鄉卡庫辛。
我的眼前再次出現了那廣袤無際的草原。一陣乾燥的風吹過，所有的草莖都彎下腰，朝那巨大的，似乎直通天穹的至純紀念碑頂禮膜拜。而在星球的另一面，大量自動化工廠晝夜不停，和遍佈星系的礦物空間站一起將無數的礦石從各個星球和小行星中挖掘出來，源源不斷地送往軌道上的空間站。
在那裡礦石變成了能夠遮天蔽日的艦隊群。這些艦隊群是瓦薩里文明的結晶，帝國的驕傲，敵人的噩夢。那擾人的矽基水晶群與太空阿米巴，在被消滅了無數個大群落之後甚至不敢接近帝國邊境之外幾個秒差距的星系，即使那裡有它們最喜愛的礦物和食物；遠古的採礦無人機只是會動的靶子，而足以動搖一個文明根基的脈衝星幽靈，對艦隊群而言也只不過是略為罕見的捕獵目標罷了。
無數文明的艦隊最大的希望，就是能用自已全部的力量“留下”其中的哪怕一艘船，這樣就可以透過逆向工程複製出瓦薩里科技的冰山一角，或者至少確定一個正確的研究方向。然而令他們絕望的是，瓦薩里艦隊群的護甲彷彿比脈衝星更緻密，其護盾彷彿比黑洞視界更加難以突破。它的艦載機群如同銀河的星星一般繁多，它的光矛閃耀彷彿比氦閃爆發更具威力……
瓦薩里的敵人處於什麼位置？在這發展歷史比它們文明的總歷史還要長的艦隊面前他們處於什麼位置？不，這裡已經沒有他們的存在，他們已經渺小到“無”。
而當年統帥這強大艦隊總數三分之一，也是它最為強大的一部分的人，是我……
“拉斯科拉斯？” 我突兀的被拉回到現實當中。兩個門卡因人靜靜地注視著我。
“你們好大的膽子，異族人。當年即使是帝皇都不敢隨意打擾我的清靜。”
門卡因人們再次對視，我看出他們在掩飾自已的笑。是的，一個被從一堆破銅爛鐵搭成的避難所裡挖出來的外星瘋子，在聞了一堆外星植物的粉末後口出狂言，稱自已是個統帥三軍的將領——沒有人會相信這種瘋話。
除非……除非我讓他們知道這都是真的。
“沒關係，人類。我只是想回味一下母星的氣息，給接下來的內容暖暖場子。”
我再嗅了嗅手中的波波克。眼前的景色又一次變得模糊起來。我又看到了那熟悉的亮光， 耳邊又迴響起那發自內心的讚譽，水晶燈光是那樣炫目，讓我沉醉其中……
“那可真的是一個很糟糕，很糟糕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