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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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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宗幹再一次打斷東金王完顏亶的話頭:“叛國即是死罪,斷不能心慈手軟!”

宇文虛中在一旁勸諫:“王上,太傅所言極是,您是大金王,一切以國事為重,不能心存憐惜.”

完顏亶不說了,他知道伯父心意已決。

宗乾和緩了神情與口氣,對宇文虛中道:“王上年輕,歷練一番就好了.”

接下來商議罪名。

宇文虛中道:“不用謀逆,即用貪贓。

貪贓者,竊取國財民膏,人人得而誅之.”

(完顏粘罕雖然被封為西金王,但是東金王國一直封鎖訊息,所以東金王國的民眾還不知道此事。

)完顏宗干連連點頭:“好,這個罪名好!”

“不過,”宇文虛中又道,“下官以為,貪贓罪只適宜高慶裔等人,對於太保,這個罪名也不適宜.”

“這是為何?”

宇文虛中又道:“太保位居三公,人臣之極,該有多大府宅、多少田產和妻妾才算貪贓?”

“國師言之有理,對完顏黏沒喝不能以貪贓治罪.”

宗幹想想也是。

宇文虛中又建議道:“臣以為,治罪原都元帥應該分兩步走.”

“對,先將高慶裔、劉思、李興麟等原都元帥的黨羽治罪.”

完顏宗幹興奮地一拍大腿,“治罪黨羽,就如同虎去爪牙,沒有了爪牙就是一隻死虎.”

宇文虛中提醒道:“太傅只怕遺漏了一個人物.”

“國師是說完顏穀神?”

宇文虛中一笑。

完顏宗幹搖一搖手道:“穀神暫緩一步.”

這回輪到宇文虛中迷惑不解了。

宇文虛中回到家裡已是子時,他的家在北城。

宇文虛中官居正三品太常卿,理應將家安在南城,但他卻依舊居住在當年金廷為他分派的一座小院落裡。

說是院落,不過一圈柵欄,幾間木板房子。

當年,趙構見王倫一行久無迴音,又懸榜朝堂招募使臣。

宇文虛中慨然應召,家人挽留道:“王倫未回,此去定然凶多吉少.”

宇文虛中朗聲道:“王倫一街頭惡少竟勇赴國難,我飽讀詩書,躋身翰林,國家危急關頭豈能畏縮不前?!”

這一來,便羈留在了北國。

宇文虛中回到家中時,孟七還在等他。

孟七是宇文虛中的僕人,當年宇文虛中受命出使金廷,孟七堅決要求隨行。

孟七年近五旬,且又是駝背,但武功極高。

過宋淮河,船家不懷好意,企圖打劫,拎一把砍骨刀直奔船艙。

船艙狹窄,只見孟七一個旱地拔蔥,破艙而出,等船家回過神來,孟七已經操起了船頭鐵錨,船家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便腦漿迸裂,墜入江裡。

“老爺怎麼這時才回來?”

孟七接過宇文虛中脫下的麻布長袍,問道。

宇文虛中沒有回答,而是道:“快,溫一壺酒,去把高待制請來.”

高待制即高士談,表字季默。

孟七疑惑道:“老爺,都已經子時了.”

“快去吧,莫要驚擾了鄰人.”

宇文虛中催促。

高士談的住宅離宇文虛中的院子不遠,不多會高士談便披著麻袍匆匆趕來了,進門後一邊跺腳一邊嘟囔道:“都已經子時了,還喝哪門子酒?”

高士談比宇文虛中小三歲,生得胖胖墩墩一臉福相。

當年,高士談和宇文虛中在宋王國同登進士第,後來兩人又同在國史院任編修官。

高士談外放忻州任戶曹參軍。

誰知五年後宋忻州城破,高士談成了金兵南下伐宋的第一批俘虜。

宇文虛中出使宋大同被完顏宗翰拘留時,與拘禁了三年的高士談相遇,兩人同為淪落人,久久面對無語。

宇文虛中與高士談雙雙被送到王寨(王宮),原金王完顏吳乞買見二人文采粲然,於是解除拘禁,授予官職。

“季默兄少安毋躁,今晚請你來,是有一樁天大的喜事相告.”

宇文虛中低聲道。

“完顏粘罕要死了?!”

高士談來了精神。

宇文虛中笑而不答。

孟七將溫好的酒端出來。

“來,先喝酒.”

宇文虛中從孟七手裡接過酒盅,放在高士談面前。

“老七也來一盅.”

高士談對孟七道。

“我去弄一點下酒菜.”

孟七搖搖頭,弓著腰去了伙房。

高士談將面前酒盅推開,催促道:“先說喜事,說完喜事再喝.”

宇文虛中這才把劉豫的密信以及完顏宗幹、完顏宗磐定下誅殺完顏宗翰、高慶裔等人的計劃講述了一遍。

高士談先是愕然,轉而大喜:“好啊叔通兄,多虧你的計謀!”

宇文虛中笑著問:“這是喜事吧?”

“喜事,大喜事!”

“就為這,要喝一盅吧?”

“喝,當然要喝!”

高士談端起酒盅,正要一飲而盡,突然想起什麼,“這杯酒還是先祭奠宋河東百萬軍民!”

高士談舉著酒盅,面色凝重,聲音低沉,“張知府、種經略、王總管以及所有宋河東殉難的大宋健兒,虜酋末日已至,你們若地下有靈,可以安息了!”

張知府即宋隆德知府張確,種經略即宋秦風路經略使种師中,王總管即宋河東路馬步軍副總管王稟,三人均在完顏宗翰的攻擊下力戰殉國。

祭奠完畢,宇文虛中和高士談這才舉起酒盅。

“只可惜漏掉了完顏穀神(完顏希尹).”

宇文虛中面帶憾恨。

高士談一撴酒盅,憤憤道:“穀神不除,終究是個禍害.”

完顏希尹的神力大金國上下盡知,他使用一把鐵鏟,重八十三斤,一旦鐵鏟舞動,百十個人近他不得。

高士談問:“完顏斡本為何不殺穀神?”

宇文虛中搖頭道:“目前不知.”

“斡本這人不簡單,藏鋒不露,慮事深遠。

斡本暫時留著穀神的性命,必定是為日後佈下的一顆棋子.”

飲了一會兒酒,宇文虛中憂心道:“不知王倫是否回到南宋王國.”

送還王太后棺槨最早是宇文虛中提議的。

那天也是為完顏亶講讀經史,三更時分,講學完畢,宇文虛中見完顏宗幹不在,於是說:“自古帝王,有道者無不以德治天下。

王上雖然年少,可寬和慈惠,睿哲溫文,倘若澤被四海,自然有鳳來儀.”

完顏亶點點頭道:“國師所言極是。

孤時常想,身為君王,應該德威兩用。

當年滅大遼王國,下宋兩河地區,是不得已而為之。

如今四方平定,當思德治.”

宇文虛中突然眼眶一熱,滾出兩串清淚。

完顏亶好奇地問:“國師為何忽然傷心?”

宇文虛中哽咽著道:“臣有一事,想懇請王上恩准.”

完顏亶道:“國師請講.”

宇文虛中撩起衣袍,擦乾淚水,緩緩道:“臣是宋人。

如今,臣的王太后薨逝金五國城,棺槨不得南迴,葉落不能歸根。

臣痛徹心扉.”

完顏亶思忖會兒,道:“國師是想,讓昏德侯(金人給趙佶的封號)的夫人南歸故土?”

宇文虛中道:“王上若是准許歸還王太后棺槨,宋人將永遠銘記王上恩德.”

完顏亶點了點頭:“我大金與宋交戰十餘年,應該化干戈為玉帛。

國師的懇請,孤以為可行.”

自從跟完顏亶擔任侍講以來,宇文虛中從旁觀察,完顏亶非常欽佩華夏人的賢明君主。

宇文虛中覺得,完顏亶極有可能是大金國的一位好國王。

果然,數日後,完顏亶告訴宇文虛中,太師和太傅對送還昏德侯夫人屍骸均無異議。

很快,金廷下達文書,責成主持金燕山以南軍政要務的完顏昌遣返拘押在金涿州的宋使王倫回宋江南報喪。

能夠返回王太后的棺槨,宇文虛中和高士談非常高興。

當天晚上,二人痛飲得爛醉如泥。

然而,讓宇文虛中和高士談感到意料之外的是,一連好些天王國行政會議上風平浪靜,沒有治罪高慶裔等人的半點跡象。

完顏宗翰自從被封為西金王后很少被人提及,兩三年下來人們已經習慣沒有完顏宗翰了。

宇文虛中不知又發生了什麼變故,他哪裡知道,完顏宗幹、完顏宗磐是在等待機會。

這一天完顏希尹回了老家冷山寨。

完顏希尹在金會寧南城置有府宅,平日裡,希尹住在南城。

但隔一段日子,希尹就要回冷山寨住上一段時間。

冷山寨的府宅更大,姬妾更多。

另外,冷山寨還有他六個兒子,由洪皓教學漢文。

希尹一走,宗乾和宗磐就動手了。

這天王國行政會議剛一開始,完顏宗磐突然出班奏道:“王上,原西京留守司推官魏從之狀告尚書左丞高慶裔夥同轉運使劉思貪贓軍資一萬貫.”

此言一出,眾官屏息,朝堂一片死寂。

一名內侍從完顏宗磐手中接過狀詞,呈給完顏亶。

完顏亶看過狀詞,抬起眼睛,問道:“高慶裔這件事有司都查清楚了嗎?”

有司官員一下子蒙了。

高慶裔曾經擔任金西京路總管,上馬管軍下馬管民,儼然一位小國王,貪贓是免不了的。

至於貪贓了多少,他心裡沒底。

可按照大金國刑律,貪贓五十貫便是死罪。

“王上,臣有失察之罪啊!”

有司官員跌跌撞撞奔出班列,跪在地上叩首。

完顏亶提高聲音道:“是不是失察,有司自有明斷。

來人,將高慶裔等人之案勘察案驗.”

會議上一些大臣明白過來,完顏宗磐治高慶裔等人的貪贓罪不過是個訊號,目標是向原都元帥開刀。

想到這裡,失察的有司官員心中的恐慌消失了,鎮定下來高喊一聲:“王上,罪臣有話要說!”

完顏亶道:“說吧.”

“王上,今日太師降罪於高慶裔,臣自知失察之罪難免。

可是王上,太師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完顏亶心中一沉,沒有吱聲。

“大金國的孛堇和忽魯,誰人沒有貪贓?沒有貪贓哪來的田產?哪來的府宅和成群的妻妾?”

部落的酋長為孛堇,統率多個部落者為忽魯。

高慶裔指的是大金國執掌實權的宗室高官。

完顏宗磐大怒道:“你既然已經認罪,為何還要胡言亂語?!”

有司官員哈哈一笑:“太師,認罪沒什麼可害怕的?讓我害怕的是那些陰險小人玩弄政府行政事務.”

完顏宗磐突然拔刀在手:“你這不知死活的東西!”

王宮儀衛上前,止住了完顏宗磐的憤怒之舉。

有司官員面對東金王完顏亶又道:“太師今日治罪於我,明日就會加罪他人。

想我大金王國有多少將領征戰半生,對大金王國建立有不世之功的人,如今飛鳥未盡,太師卻要藏良弓、烹走狗……”完顏宗磐朝甲士吼道:“還不快押下去!”

“等一等!”

有司官員豁出去了,厲聲道,“太師既然要治臣之罪,豈有不讓臣把話說完之理?想當年諳班勃極烈病逝,原都元帥為保王上承繼大統,在乾元殿前哀求了四天!這些,難道王上都忘了嗎?”

完顏宗幹按捺不住了。

按照事先的安排,治罪高慶裔等人由完顏宗磐指揮,王國行政會議上向高慶裔等人問罪也由完顏宗磐負責。

誰料想,該死的有司官員竟然當著眾大臣的面重提舊事。

若由著他胡說下去,王上心腸一軟,局面將會不可收拾。

完顏宗幹走出班列道,“你有冤屈可到大理寺訴說,這裡是行政會議。

咆哮會議便是對王上不敬,罪加一等.”

有司官員清楚,沒有得到完顏宗乾的允許,完顏宗磐絕沒有膽子向原都元帥一系人開罪。

可即便如此,有司官員也不可能向完顏宗幹發難。

有罪之人,畢竟心存僥倖。

“太傅為大金國砥柱,”有司官員和緩一下情緒,用祈求的語氣道,“罪臣還望太傅辨明曲直,伸張正義.”

“這是自然.”

完顏宗乾點頭。

有司官員被押下去了。

他沒有想到,正因為他在行政會議上的一番話,加重了他的罪行。

散會後,完顏宗幹問完顏宗磐:“此案几日可以了結?”

“十日之內.”

“十日太長,”完顏宗幹決然道,“最多三日.”

十幾日後,西金王完顏宗翰從內侍口中得知了東金王對高慶裔等人治罪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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