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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間，戚月剛睡下片刻，師父給她託的夢便渡過來了。
夢裡，她看見仙孃的仙力正化作一縷縷輕輕飄飄的白光，急速地往上升，隨即消失不見。
仙娘白得發灰的手尖連帶著指甲的那一截都不見了，氣息微弱得像遊絲，彷彿下一秒冰床上躺的就是一具冰冷的屍首。
上次她走之時，仙娘明明還是完完整整的。魂魄消散的速度怎麼會如此快？
“戚月，你快一點啊，仙娘等不了了。”是師父阿九的聲音。
戚月於是驚醒過來，她想去看看仙娘，便將頭包著靛藍色的頭巾化作白狐，從後門悄悄地走了。
去了白玉洞，看到了鄉親父老，不免也是一番淚灑當場。
此時快到子時，月色深沉，陰氣太重，路上霧氣迷障，恐看不清路，眾老以此為由勸她走了，她也沒再留。
思緒回籠，她眼中愈加陰鬱，黯淡無光的眼神望著窗外的雪花，嘆息聲中她伸出纖纖玉手，拿了銀剪子把跳躥的燭光剪滅了，屋子裡只剩下一片昏暗和一顆沉寂的心。
“媳婦身子怎麼樣啊？聽說你病了。”
戚月一驚，原來是許嬌來了，她穿紅戴綠的，一身很是喜慶。
戚月忙叫黛畫點了燈，又讓她扶自已下床請安。
也是奇怪，自成婚這幾日來，許嬌從未來過她屋裡。
這樣一個小病怎麼被她聽了去了。
“母親，妾身子並無大礙，只消休養幾日，便可痊癒了。”
她起身又坐下去，示意許嬌坐下，又讓黛畫倒茶與她喝。
“都退下吧。”
黛畫還站著不動，許嬌眼睛狠狠地颳了她一眼，她耳後頓生冷風，把門關緊了就下去了。
只見她拿火摺子點蠟燭，融融火光映在她臉上，她邪邪地笑道，“長生丹還沒找到吧。”
戚月望了這雙如死灰一般的眼睛一眼，緩緩開口，“沒有。”
“你知道在哪嗎？”她起身沏了茶給她，她接了。
許嬌笑了，她的心直口快活像一位故人。
“我在這段府待了二十二年，連我也不知道。”她輕吹茶湯後，抿了口茶。
“那會在哪呢？”戚月苦想。
“你要這玩意兒做什麼，是要修煉成天狐嗎？你法術稚嫩，身上的修為卻在一千年之上，雖我不知道你上拿的，但這些法術夠你幾百年化為人形自由自在了。我是經歷過，才與你說些體已話。要知道，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
許嬌的神色逐漸幽微，思緒飄渺，又想到了那些傷痛的回憶。
“我知道，但我不怕失去。在白狐一族面前，我一條賤命算什麼。若是能拿我這命去換仙孃的，我馬上便死。”
戚月拿著皓白色帕子，身子歪在椅背上響起淅瀝瀝的哭聲。
仙娘，就是那個曾經護佑過萬隻雜色多尾狐和獨尾狐安全離開青丘的天上仙子。
當年，九尾狐嗤魅做了青丘的霸主，大肆殘害不是九尾的狐狸以及其他雜色狐。
將狐妖分為三類，一為純色九尾狐，二為雜色九尾狐或純色多尾狐，最下等就是他們這些雜色多尾狐或純色獨尾狐。
就在他們佈下天網，要把下等狐趕盡殺絕之時，仙娘自天而降，頭戴金玉蓮花冠，手捧蓮花淨水瓶，一人與千百隻九尾狐交戰，這拖延出來的時間使得狐狸們四散而逃。
可，寡不敵眾，九尾狐又極其狡詐，嗤魅請了雷神，將淨水瓶擊中，仙娘也被雷網包圍。情急之下，眼見著仙娘要被雷電粉碎，卻見一道白光，像是神諭，仙娘也不見了蹤影。
原來是被白狐一族救了。
如今赤狐一族只剩下她一身一口，都有賴仙孃的功勞，於是她淚眼婆娑，身一軟，癱倒在地上，跪下了，頭埋在兩膝間，言辭誠懇道，“是仙娘救了我，是仙娘救了我！”
“但她卻快支撐不住了。”戚月看了看她，頭一仰，忍著讓淚水不流下來。
忽而，櫻女像是失了神，東張西望，把眼珠子滴溜地轉，唸咒語一般說著，“長生丹，長生丹，長生丹……”
“你知道在哪？”看著她神色迷離的樣子，戚月以為她知道關於長生丹的線索。
“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連我也不知道呢？”
她說話時像是在吐一口長長的氣，像是在吐盡她在段府二十三年的苦楚。
她又把往事回想了一遍。
她想，長生丹那麼有誘惑力，許嬌……會不會也是衝著長生丹來的。
許嬌費盡心思入了王府，偏偏帶了她這個可能會爭寵的狐狸，所以她其實不想得到段渚的青睞。
但她卻一心想要懷上段家的骨肉。
為什麼？
是不是孩子和長生丹有什麼必然的聯絡。
“我知道了，長生丹必然是老爺留給了憶遙，這要問他，我去探探風口。我是他娘，什麼話套不出來？”
她起身，忙抹了把淚，扶正冠子沒有道別就走了。
戚月癱軟在椅背上，一連幾日地在府裡搜查線索，終是無果。每次分散著時間去逛府裡的各處，都未發現密閉之處，她都懷疑這東西是否存在了。
知府前院門口圍了好些人，烏泱烏泱的，人聲嘈雜，但其中幾個老人的哭嚎清晰可辨。
段懷意便遣平安去問清楚事情的緣由。
這幾個老人之中的一個老媼梅氏，便是當年把林靜初賣給戚氏的鴇母，一點一點把她看大，情同母女。
林靜初善操琵琶，以一曲《春江月色》名動仙州，與戚爺也就是戚明道私定終身，卻慘遭拋棄。
日子一長，她才發現早已身懷孽種，每日以淚洗面，想把孩子生下來，遂不再接客。梅氏便去求顧夫人納小女為妾，不要彩禮，還拿了兩千兩銀子做嫁妝，一來二去，也便允了。
至此，老媼以為她們的母女情也就盡了。
哪知，再次聽到她的訊息，卻是死訊。左右打聽，才知道她在戚府過的日子都不是人過的，形同婢子，非打即罵。
幾天過去了，十幾位老人家卻聚在金玉堂的門口，都是戚府亡去的小妾之父母，一齊淚灑當場，控訴薄情寡義的戚明道，還有那位善妒險惡的顧夫人顧景春，正是狗男配賤女，天生一對。
可惜官場結黨營私，以至於報官無門。
新上任了個知府大人，聽說是鐵面無私，新官上任三把火，看看他管不管。
於是他們齊聚知府公堂。
段懷意想到這事牽扯到戚月的家事，遲疑了片刻。
但他身為知府，管的便是官員結黨營私，禍害百姓，他就是要仔仔細細地查，把仙州的官場查出個底朝天來，遂一把拍了案板。
呈與大理寺的摺子遞了上去。段懷意便立即派人去了官府，押了縣丞顧右之等一行人，聽候審問。
卻說戚明道得知這事，已然知道戚家失去了護身符。
他與顧右之是一條船上的螞蚱，自已的位卑職小，但仗著小舅爺有權有勢，替人買官賣官也掙了不少銀子。
這些，肯定會查出來的。
這樣一來，他的兒子今年才十六，就到了官途末路。
他老眼裡迸出幾顆老淚來，打溼了渾濁的眼眶。
他將此事說與夫人聽，顧景春才知親哥被羈押，丈夫與兒子也是難走仕途了。
她只覺腦漿翻轉，眼前恍若有大樹傾倒，砸在地上，引起黃泥迸濺。她嘴裡說著夢話一般，絮絮叨叨地念著：
“段懷意，戚月，你們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你們好過……”
遂叫聞香陪她出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