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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徑小路盡頭，座落一處小院，院前菜地方正，再過是簇簇春草的池塘，小院四周竹籬圍繞，安草堂，馬車停在院外，木小寧上前輕叩柴扉。
不稍片刻便有小童迎了出來，將一行人引了入門，正中的草屋如展臂環抱，左側栽著幾株梨樹，正逢花開滲著清香，地上鋪著小石，蓋著如雪花瓣，散著餘香，樹側棚裡架著藥爐，一個小童在守在一旁熬著藥，藥味清淡不聞苦味，右側空地擺著支架曬著各種草藥，小廊曲折像是通向廚房與睡房。
入了草屋內間，異常的安靜，正中一張丹藥仙君畫像奉著香，右側執藥，藥櫃整齊清晰標著藥名，左側有著桌椅，隔了一處裡間，掛著珠簾放著輕紗，佈局簡單雅緻，堂內是讓人心神寧靜的藥香。
引路的小童站在珠簾外恭敬行禮，朝著裡間道：“師父，有客人。”
裡間衣袍輕理，隨意嗯了聲便再沒聲響，小童杵了一會向著一行人尷尬一笑，道：“興許師父還睡著，你們先坐一會，我去備茶。”
“……”地處偏僻，鮮有人來，能理解。
歸辭微笑點頭，向著小童行了佛禮，他們等著便是。
“長老，當真是你師父嗎？”詔陽靠到無嚴耳邊小聲問道，普通的醫館，普通的醫師，怎麼看混得還不如無嚴。
“應是。”無嚴也不確定，掛丹藥仙君應是，歸辭所卦應是。
一行人剛落坐，小童端了茶進來，給李澤源放下茶杯時，抬眼與他眼神接觸，明顯愣了一愣，過去給歸辭放下茶時還回頭再看了他一眼，李澤源神色如常不以為意，端起茶颳著浮沫。
奉完茶，小童進了裡間，安靜下來屋內藥香越發濃郁，詔陽支著下巴強撐著對抗瞌睡，一柱香已過，小童從裡間掀了簾，說道：“歸辭世尊，我家師父請您入內說話。”
歸辭眼眸微亮，在長時間的等待，他恍了神，突然聽見小童說話才覺被拉回了現實，然而對剛剛等待的如同眨眼瞬間。他穩住了情緒，掃向周圍，李澤源雙手垂膝，闔著雙目，呼吸平靜像是睡過去了，無嚴睜著眼卻無神，木小寧扶額，詔陽直接是趴桌睡得香甜。
“歸辭世尊？”小童再次催促道。
歸辭臉上掛笑，起身便隨了他入裡間。
那人靠著椅，一手拿著書，一手執壺，慵懶自在，聽見珠簾微動，他抬起了頭，放下茶壺，看著歸辭慢慢走到跟前。
“小僧歸辭，見過神醫。”歸辭恭敬行了禮，趁著空隙從容打量著眼前人，仙風道骨，只是有些邋遢不修邊幅，頭髮黑中摻著幾縷白髮，隨意挽起，鬍子一樣黑白相間，還掛著茶水，雙手乾瘦，只是那指甲灰白，甲逢裡似藏著泥垢般黢黑。
“把金子披身上的，也就只有東亭歸辭世尊了。”那老者毫無避諱，目光赤裸裸將歸辭看了個透。
“神醫看症，都慣先用藥嗎？”歸辭沒有用茶，那問題應該是出在香味上，連無嚴都沒有察覺，那必然是有意為之。
“哦，老朽常有失眠，燃的寧神香。”老者似才發現，急急將茶水倒入桌上香龕中，一縷煙漸漸散開，香滅了。
一股濃烈的氣味衝得歸辭眉頭微蹙，當即封住靈氣避免吸入氣味在體內流轉。
“神醫這是何意？”
老者不緊不慢蓋上香龕，望向歸辭笑道：“看症啊。”
歸辭緩緩握住胸前佛珠，妙手神醫金玄鶴髮童顏，雖清瘦但雄姿凜凜，並不似眼前人這般隨意。
“老朽聽聲辨疾，世尊既不信我，現在走也不遲。”老者放下手中書，施然拿起茶壺對嘴喝了一口，毫不在意歸辭的去留。
“魔氣入體，傷了心脈，靠內丹壓制不是長久之計。”見歸辭不說話，老者才慢慢道來：“無嚴療法保守，不敢下重手，再好的藥，等築起心脈再渡化魔氣，時間很長，怕他等不了。”
歸辭握住佛珠的手一緊，他說得很準，當真是聽聲辨疾？
“玄門仙修，就忌入魔，其實入魔又有何懼？心為正道，魔亦是正道。”
“什麼意思？”歸辭心裡一沉，他無論如何也不想聽到入魔這事發生李澤源身上。
老者站了起身，慢慢走到珠簾前，看向外間，李澤源坐得端正，額上滲著細汗，像在強忍著什麼，隨時要崩潰。
“噗”李澤源一口淤血噴出，搖搖欲墜靠落椅背。
歸辭倏地穿了出去，扶過李澤源，搖晃著輕喚：“澤源，醒醒。”李澤源沒有回應，木小寧，詔陽也沒有被驚醒，無嚴緩緩起身，反應遲鈍，扶著桌椅才勉強夠到李澤源身側。
“你對他做了什麼？”
老者無視歸辭的怒視，從容彈開無嚴把著脈的手，微微側身便將無嚴擠開，一手摟著衣袖，一手探在李澤源額前，沉吟片刻收了手，伸手便在李澤源胸前點去。
歸辭伸手將李澤源攬入懷中，錯開將點過來的手，問道：“你又要做什麼？”
“看症，治療。”老者也不急，伸手就將李澤源從歸辭懷裡往外拉，只是拉不動，疑惑看著歸辭：“清了體內淤血，當下要通心脈，歸辭世尊你又要做什麼？”
歸辭聽著雖不放心，但看著地上那烏黑的血，不由得還是鬆了手。
老者所點之處，凝成雪白銀針，李澤源臉色蒼白感消退，靈氣所形針狀一點點沒入體內，最後消散無蹤，他又癱軟靠椅。
“怎麼樣？”歸辭不放心，拉過李澤源手把著脈，感覺不出變化，看向老者，他臉上似笑非笑也回看著他。
“情況不是很好，接下來是用藥，就看歸辭世尊舍不捨得。”老者回頭看了眼無嚴，兩人對視一瞬便轉開了視線。
“我有什麼？”歸辭不解。
老者輕笑，附在他耳邊小聲道：“歸辭世尊，你有什麼，難道你自已不知道嗎？你仙骨天成，修佛道千年早就靈氣充沛，你靈血為媒可卜卦先知，仙骨為引能經脈再塑，有味藥就叫仙人引。”
“你到底是誰？”歸辭驀然震驚，警惕盯著眼前人細看，知道他有仙骨的人不多，除了他自已，就只有他師父晝夜仙君，八大長老也未必全知。
“丹藥有兩個徒弟，金玄，念北，你覺得我會是誰？”老者直視著歸辭，眼裡黑亮有神，他更能看穿歸辭。
然而他說的兩個名字，歸辭都不信，剔骨入藥的霸道與無嚴的醫道柔和悖道而行。
“不管我是誰，世尊既然來了，何不信老朽一回。我又不收你診金。”老者見歸辭還有疑慮，又接道：“卦象如何，世尊心中自然有數，但脈象如何，世尊自然不如老朽有把握，仙人骨可經脈再塑，是眼下最有效的方法，但是……，也罷，醫修者仁心，只述可行或不可行，世尊得高望重，慈悲為懷，只救一人當真要想好舍不捨得。”
但是什麼？歸辭表面自若，內心早在盤算，若只有仙人引能救李澤源的話，他願意一試。
翌日清晨，院裡梨花飄香，黃雀立於枝頭歡唱，詔陽睜眼一咕嚕爬起，懵然回憶著，完全想不起自已怎麼就睡過去了，房裡簡陋，榻上兩枕，但被褥凌亂應是他一人睡，是不安份導致的。
“呆子！”詔陽匆匆出了門，邊理衣服邊尋著人。
兩小童在院裡擺弄著藥材晾曬，見詔陽大呼小叫，其中一人踢起石子打了過去，大清早的還有人沒起，不能擾人清夢。
詔陽毫無防備急忙躲閃，差點沒閃了腰，下意識閉了嘴，放輕了腳步，他看到藥廬那邊像是木小寧與無嚴。
無嚴醒來後一直在回憶見到的老者，依稀間怎麼也想不起是不是師父金玄，那眼神既熟悉又陌生，再去拜見卻又說睡下了，藥備好就等他來熬，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他攪著藥避著藥渣，突然驚道：“這是……仙人骨？”捏起藥渣中白色小段，手感摩挲了片刻，又放到鼻下聞了聞，放嘴裡嚐了點，轉頭問木小寧：“這從哪來？世尊如何？”
木小寧被問得一怔，指了指在曬藥的小童，訥訥應道：“他們備的，世尊怎樣？”手腕的通心索收緊勒得他在迷糊中醒來，只是歸辭就在隔壁房，他敲了門，也聽到歸辭語氣正常，讓他來盯著熬藥，藥好便給李澤源送去，他也沒有在意，手腕的通心索仍然勒緊，只是沒有愈緊的狀況，聽到無嚴提起，他心裡突然開始不安。
無嚴看著木小寧似毫不知情，也沒有多說，心道：仙骨天成只有兩人，一是魔君奕星，另一人便是歸辭，若是歸辭的，生剔仙骨那得有多疼……
“長老，呆子。”詔陽心有餘悸，小聲打著招呼，看著烏漆嘛黑的一大罐藥，忍不住抿了抿嘴“咦，聞著就苦。”
“醒了。”無嚴慈祥一笑，專注著裝藥，濾著藥渣。
木小寧看了他一眼，道：“你睡覺都要打一套拳嗎？”他不知道昨夜什麼情況會跟詔陽出現在同一張床上，若在平時他寧願宿在樑上，若不是通心索勒得他醒來，他都不知道詔陽的睡姿是有多豪邁。
“啊，我這麼勤奮嗎？平時練多了習慣。”詔陽一點也不謙虛，全當木小寧在誇他。
“將藥送去吧。”無嚴將藥裝好，放在托盤裡，輕拍了拍木小寧。
木小寧點頭，自然接過藥。
詔陽跟著木小寧一路穿回右側偏房，兩小童似乎往這邊瞧了瞧，詔陽也看得不真切，只覺得怪異“呆子，你發現了嗎，自進了這屋，氣氛很怪，還有，我不記得昨天進屋後發生了什麼事，你呢？”
木小寧微不可察的一怔，目不轉睛繼續前走。
“你怎麼不說話，該不會只有我不記得吧。”詔陽壓低了聲音，回想昨天他似乎只打了個盹。
為了便於照顧，李澤源與無嚴是一間房，在拐角處第一間，木小寧雖有疑惑也無從問起，或許從通心索收緊那瞬他就明白，歸辭他沒辦法親自照顧李澤源吧。
“李前輩，該用藥了。”輕敲了敲門，不見回應，木小寧想著再敲，詔陽卻是直接推了門進去，“估計是懶得搭理你。”
進門只見李澤源盤腿靜坐榻上，聽見開門聲才微抬了眼簾，不意外這確實是詔陽會幹的事。
“你看，我就是說他不想搭理你。”詔陽得意咧嘴，一手奪過木小寧手中的托盤，自顧自擺上了桌。
“主人，先吃早飯，再用藥。”轉向李澤源時，詔陽語氣卻又乖巧得像轉了性。
李澤源看了一眼，沒有動，再度閉上眼，不再看。
……詔陽與木小寧面面相覷。
不高興？
不知道……
詔陽端著饅頭，試探性挪近幾步，小心翼翼道：“吃……吃點？”
李澤源沒有回應，醒來後感覺體內魔氣遊走肺腑，靈力運轉不暢，內丹的壓制彷彿沒了作用，他早該察覺昨日那香，那水都有問題，也不至於讓人有了可乘之機，恍惚間只記得有人給自已施了針，他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那人並不是無嚴。
“在太行寺嘴都養叼了，饅頭都不吃了？”詔陽壯著膽，輕拉了拉李澤源衣袖。
“砰”詔陽眼前一晃，手中碟子已在地上碎開，饅頭滾了幾滾，落定時沾了灰。
突如其來一下，嚇得詔陽整個人呆在原地，瞪大了雙眼看著李澤源收回手，那眼神讓他不寒而慄，連呼吸都透著恐懼。
無嚴聽到聲音匆匆趕來，輕拍了拍同樣呆愣的木小寧。
“他……”好可怕。木小寧這是第一次見李澤源失控，他沉著臉會讓人覺得寒意逼人，突然的暴躁更讓人被恐懼支配，久久不能平靜。
無嚴才剛靠近。
“走開！”李澤源沉聲道，胸前起伏，頸上青筋浮現，他不能再動。
無嚴猶豫一瞬，快而準幾個手指點落，繼而握過李澤源輸送靈力，片刻，李澤源蒼白的唇滲出鮮紅，長舒口氣，全身靈力如同被全數抽空，無力鬆軟下來。
無嚴也沒想到李澤源體內的魔氣如此霸道，輸入的靈力如同無底洞無法填滿，當即抽回手，快速於他頭頂下針,封住百會穴。
“把藥端過來。”無嚴落針完畢，伸手示意打算把藥灌進去。
詔陽才反應過來，木小寧已將藥端了過去，無嚴舀起一勺剛送到李澤源嘴邊，卻被他側臉避開，藥湯灑了出來，對於喝藥，他已不抱有希望，喝不喝也壓不下魔氣。
無嚴再送上一勺，只聽“咣”一聲，手中瓷勺沒握住，被李澤源拍落在地。
“這……”無嚴也無可奈何，抬手便示意木小寧喚歸辭來，他實在沒辦法。
木小寧會意一轉身，便見歸辭徐步進了裡間，他房間在隔壁，興許是聽到了動靜。
“師父。”木小寧讓了身。詔陽也識趣退到一側顯得謹慎。
李澤源看了眼歸辭，風姿不改，面色從容。
歸辭看著地上碎碗湯藥，才緩緩看向李澤源，明眸溫和間帶了絲責備。
將無嚴手上僅剩的半碗藥端過來，一手扶著他後枕，強餵給他。
“啊！”詔陽目瞪口呆
“啊？”木小寧瞳孔微怔
“啊……”無嚴意料之中。
李澤源不可置信睜眼看著貼臉的歸辭，長睫輕掃過他的眼簾，藥汁流入齒間，喉間浮動不覺下嚥，嘗不出苦味。
無嚴瞭然，倒是通透，也不能留在這礙事，默默拖著呆滯原地的兩人，退出房內併合上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