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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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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日早上凌晨五點,路夏朵已經輾轉一夜未眠,冷不丁接到一個電話,坐起來揉了揉腦袋,帶著厚重的鼻音接起了電話:“喂?哪位?”

“是我,時梅。你醒了嗎?我沒打擾到你休息吧?鼻音那麼重,感冒了嗎?我到你家樓下了,你現在下來吧。”

路夏朵還以為這件事會打擊到時梅,結果聽到時梅八竿子打不著的話,她就知道——看來時梅的心理承受能力不錯。

“沒有,昨晚沒睡好而已。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就下去。”

半小時後,路夏朵準時下樓。

“馬上入秋了,不多穿點?”

時間緊急,路夏朵只隨便拿了件外套。

路夏朵只隨便裹了一下,剛想說沒事,卻打了個噴嚏。

時梅:“我說什麼來著?感冒了吧?”

路夏朵:“好了,快走吧。”

“去哪?民義區?”

“嗯,坐公交車吧。我們要去一天,別讓司機叔叔等了。”

“行,聽你的。”

A省分為闌山市、木鬱市和雲瑾市,闌山市又分為民義區和林蘭區;木鬱市分為向依區、明山區和不堂區;雲瑾市分為溫露區和八山區。

民義區。

安長瞑的家在郊外,公交車去不了那麼遠,下車後他們還要再徒步穿過森林走過去。

剛下車時梅就打了個寒顫:“好陰森啊。”

路夏朵解釋道:“這片森林別稱幽黎森林,據說每當清明節,上巳節,端午節,中元節,中秋節,重陽節和下元節,森林內總會煙霧繚繞,使過往行人迷失方向,只能在原地打轉。”

“幽黎森林?”

“對,一個男人的名字。”

突然,“咔嚓”一聲,時梅踩到了一根樹枝。

“啊……!”嚇得時梅一下子抱住了路夏朵。

路夏朵:“……”

不久便來到了安長瞑的家門口,門口一片雜草叢生,看起來很是冷清。

路夏朵站在門外,看著那扇緊閉的門,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時間過得真快啊,轉眼間,安長瞑已經長大成人了。

仔細算算,他現在應該已經十七八歲了吧。這個年紀的少年,本應充滿朝氣和活力,但他卻……想到這裡,路夏朵不禁感到有些惋惜。如果他還活著,或許他會有一個不一樣的人生。

時梅看著破舊的房門,腿試著推了一下。竟然沒推動。

“奇怪,這房門看起來這麼破,怎麼推不動?”

路夏朵沒說話,來到院子前的樹下,嫻熟的從樹下翻出一個鐵盒子。

時梅湊過來:“這什麼啊?這麼神秘。”

路夏朵翻了個白眼:“的確很神秘,房門鑰匙。幫個忙,開啟。”

開啟盒子後,有一張紙條和一個鑰匙。

“親愛的暉凌……”

時梅剛讀出來第一句,就被路夏朵用鑰匙哄走了:“哥哥,你先去開門。”

“親愛的暉凌,你來了?我沒猜錯吧。你記不記得很久以前問我的一句話,‘你長大了想幹什麼’,我說我永遠都不要長大,你告訴我,人總會長大的,等那一天我找到了不用長大的方法,那我一定很厲害。”

“我找到了,我是不是很厲害?快誇我快誇我。”

紙條上的字清秀端莊,字裡行間透露著一股俏皮,那一瞬間路夏朵好像看到了安長瞑在她面前蹦來蹦去尋求誇獎的樣子。

路夏朵默不作聲,將紙條放在心口,輕聲呢喃:“棒,阿瞑,真棒。”

屋內一片清冷,卻收拾的很整潔(雖然本來也沒有多少東西可以整理),不過大概很久都沒有人住了,傢俱上都積了一層淡淡的灰。

路夏朵走進臥室,時梅跟著她,在床頭又看到了一個紅色的盒子。

路夏朵從枕頭套裡扒拉出一個鑰匙,開啟,滿滿的一盒子信。看日期,最早的是五年前,最晚的是一週前,大概有六十多封。

時梅隨手拿起一個,日期是2021年8月9日,時梅拆開信,輕聲讀了出來。

“暉凌:

時間過得真快,暉凌,又到寶寶的祭日了呢,我今天給他做了糕點,特地沒有放巧克力呢!不知道他願不願意見我……如果暉凌想吃 的話,我也可以加桂花蜜的!記得你以前可喜歡吃了。

——阿瞑”

2024年8月2日,也就是最近一段時間的信。

“暉凌:

我不行了,我要去陪寶寶了,謝謝你,阿瞑真的堅持不住了,她們都說我噁心,讓我快點去死。我也不想啊,可是暉凌,好累。

——阿瞑。”

2019年6月23日,最遠一段時間段的信。

“暉凌:

上次的事,我錯了,你原諒我吧?我真的事先不知道,對不起。求你了,你知道的,幽黎他對我很重要。

——阿瞑。”

時梅只讀了三封信,就已經摸不著頭腦,他急切的問路夏朵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很簡單。”

安長瞑在世時,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用了五年,沒等來暉凌的原諒,卻等來了因燃燒而即將火光消失的生命。”

他說:“五年不是暉凌冷戰的極限,是我生命的終點。”

他說:“死亡會失去一切我愛的,但卻可以得到唯一一個愛我的。”

他說:“我沒有病,我只是錯了思維。”

安長瞑的一生很短暫,只享受了二十年,他選擇了在最燦爛的年紀枯萎,選擇了在青春的年華結束。

安長瞑比路夏朵大一歲,是路夏朵的哥哥,嶼倪拋棄了他,原因很簡單:他噁心。

路夏朵那時候什麼都不懂,只知道家裡沒了哥哥,自已就是最大的那一個了。

路夏朵經常去看他,讓安長瞑感受到了一絲溫情,但這一切,都在五年前終止了。

那時路夏朵已經知道了安長瞑為什麼會被趕出家門了,路家怎麼也算個名門望族,卻生出了一個同性戀。

路夏朵沒有過多驚訝,只是削著蘋果皮,低著頭:“我還擔心你看上我呢。”

雖是一句玩笑話,卻讓安長瞑鬆了口氣:“你不介意就好。”

2017年,安長瞑遇見了幽黎,或許是孤獨的靈魂相碰,雖不契合,但也足以給對方以寬慰。

幽氏當時正困難,因此與路氏集團合作,不料剛渡過困難期,眼看著局勢好轉,有了更多集團想與幽氏合作,就傳來了幽氏大公子是彎的,並且與路氏流落在外的大公子相戀近兩個月。

這訊息一出來就使會議室內炸了鍋,路氏道:“原來幽氏與我們合作,是早有預謀啊,恐怕以後是打算架空我們路氏吧?可惜啊,那根本不是我們路氏流落在外的親親大公子,而是被拋棄的野兒子。”

幽氏也沒想到這一出情況,幽氏董事長急忙解釋,然而路氏一句也聽不進去。

雖說這訊息沒透出去,可其他集團一看路氏突然取消合作,指定有貓膩,還是不合作為好。

幽氏終於破產了。

幽黎身上是有病的,每週都要定時去醫院領特製藥。如今幽氏破產了,雖然一開始安長瞑還能拿自已的積蓄給他買藥,可那藥實在太貴,四百一個藥包,一週要喝十四包,也就是五千六。

無奈,他只能去求路夏朵。

路夏朵自然是不在意這些錢的,可幽黎每天因為父母欠債,也跟著愁,最後的死因不是喝藥不及時,而是內心憂怨一直積壓。

幽黎的父母很好,知道父債子償的道理,因此幾乎是破產的瞬間,就與幽黎斷絕了關係,打算自已拼搏,結果不久就猝死了。

幽黎接到訊息的時候愣了一瞬,沉默著看向安長瞑:“阿瞑,你幫我那麼久,我很謝謝你。”

安長瞑察覺到他語氣不對,急忙問道:“怎麼了?”

幽黎哭著,一邊哭一邊控訴命運的不公:“我就是愛了一個人,我只是愛了一個人,我有什麼錯,你看看我,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 。”

幽黎感覺天都塌了,他還有什麼?他什麼都沒有了

他不是獨生子,他有一個姐姐。

一年暑假,姐姐幽廉在樹下安靜的看書,微風拂動,吹動了少女的秀髮,她穿著一身長衣長褲。

幽黎把玩著小石頭,突然,小石頭滾到了河裡。

那可是他挑了好半天的,還打算在後天送給幽廉當生日禮物呢。

於是,他下了河。

“唔,姐姐……姐!救命……救……救命……”

幽廉急忙放下書,去救他。

夠不到,怎麼辦?

對,去叫人!

可是一個來回趟至少要半個小時,眼看著幽黎的生命極速縮短,她只能趴在岸邊用力去夠幽黎使勁撲稜的手。

終於,抓住了!

幽廉急忙將他拽上岸,此時的她半個身子也都斜在了河面,還沒來得及鬆口氣,一個浪花撲來。

幽黎也學著幽廉的模樣去夠她,結果也跌了下來,在最後一刻,幽廉將他託上岸。

她被沖走了。

河的盡頭是瀑布。

沒救了。

幽黎大汗淋漓(大多數是河水)的坐在岸邊,很久都沒反應過來,呆呆的望著幽廉被沖走的方向,等他想起來要去找人時,幽廉已經沒了影子。

幽氏控制慾極強,要求幽廉和幽黎必須嚴格按照少爺小姐的規格來行為。因此在這樣的家庭,在幽廉那,儲存著他的美好。

河水沖走了他的姐姐,和他最後的童真。

安長瞑是看著幽黎死在他面前的,他無能為力,只能一遍遍的嘗試喚醒他。

“寶寶,是我啊,阿瞑,我是阿瞑啊……你睜開眼睛看一看好不好?”

安長瞑撥打120,卻顯示手機欠費,他想把幽黎背到醫院,可民義區是個落後城市,連最近的小診所都在幾十裡地外,只有隔壁林蘭區有醫院。

安長瞑背起幽黎,跑向林蘭區醫院。

他一路上不停地試圖喚醒幽黎:“寶寶,你走了,讓我怎麼辦?他們都會欺負我的,你得保護我啊……你走了,我也不活了,你信不信,我,我也去死……”

跑了六七個小時後,終於來到了林蘭區醫院。

安長瞑揹著他來到醫生面前,一探鼻息,已經死透了。

“怎麼會……我已經盡力了。”

沒了幽黎的庇護,安長瞑在學校受到的欺凌越發嚴重,他唯一的安慰就是幽黎送給他的寶石,和他的屍體。

八月六日,安長瞑來到幽黎墓前,他沒有跪下,而是靜靜坐下,將滿天星放到他的墓前。

“我們下輩子,再續前緣好不好?”

墓碑上不是黑白照,而是彩色照,是安長瞑特地照的,當初拉著幽黎拍,不過是想留住不斷流逝的青春,沒想到是他的遺照。

而“那件事”,是五年前。

五年前的八月六日,路夏朵帶著時梅來看他,也看他。

不料剛見到安長瞑,時梅便被安長瞑拉過,手輕輕撫上他的臉:“寶寶,是你來看我了嗎?是嗎?”

像,實在是太像了。

時梅一把推開他:“什麼寶寶,你惡不噁心?滾開。”

路夏朵也道:“阿瞑,你眼花了吧?這是時梅,不是幽黎!”

時梅更加厭惡了:“阿瞑,幽黎?你就是那個死同性戀?真是噁心。”

“我沒有,我不是……”

最後的結果就是路夏朵答應時梅與安長瞑單方面絕交。

“阿瞑,我的夢想是當畫家,你呢?”

“我?我的夢想就是活著。”

“哈哈哈,你的夢想好幼稚啊!”

“嗯……”

可是我活著就已經很困難了。

“暉凌,你覺得這個名字怎麼樣?”

“嗯,挺好聽的。”

“落日餘暉,置於凌冰之上。”

“嗯。”

暉凌……

“我們絕交吧。”

“暉凌。”

“閉嘴,你不噁心嗎?同性戀,你不噁心嗎?你聽聽外面的緋聞,你覺得你還配和我玩嗎?你配嗎?你配嗎!”

“你別聽他們說,暉凌,你……”

“滾開,別碰我!真噁心……”

於是,五年過去了。

聽完他的故事後,時梅嗤之以鼻:“他活該。”

“嗯。”路夏朵沒有反駁。

“我有一個影片,你可能會喜歡,反正我挺喜歡的。”

影片很模糊,不過可以看出樓頂站著一個人,“啪!”

“他掉下去嘍。”

路夏朵有些不可置信:“你,是看著他跳樓的?”

“對。”

路夏朵並不惋惜,只是有些震驚時梅怎麼會眼睜睜看著別人跳樓呢?他不是一直充滿正義感嗎?

“你為他難過了嗎?”

路夏朵搖了搖頭:“只是惋惜,一個生命就這麼沒了。”

“他活該,噁心,齷齪。”

三千字寫不盡他的一生,三千字融不入他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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