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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春到夏，從秋到冬。一轉眼白萍已經在黑羊小學當代課老師有一年半的時間了，而白豔離家出走也快兩年了。
張玉鳳慢慢接受了這個事實。雖說心裡還是擔憂，但是擔憂沒有任何用。如果白豔沒出意外，她已經17歲了，也該成年了。
沒有一點徵兆，就在這年臘月二十八，白豔突然回來了。
當時白萍正在院子裡和一個鄰居說話，突然看到一個人拖著行李箱朝院子裡走來。白萍第一眼沒認出來。
白豔明顯成熟了許多，一身城裡人的洋氣打扮，連那個行李箱都很高階。
她時髦的短髮染成金黃色，黑色的短款羽絨服，綠色的緊身毛衣，白色的牛仔褲，黃色的高跟靴子。
哇，是白豔，是你妹妹回來了！穿得好洋氣！鄰居在旁邊說道。
白萍認出是白豔后，高興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連忙接過白豔手裡的行李箱，把白豔引進家裡。
張玉鳳看見白萍，心裡萬般滋味，淚水在眼眶瀰漫。
一家四口在客廳裡坐著，大家都看著白豔，看她的衣著，看她的長相，看她變了多少。
期待她把這幾年的經歷講一講，想知道她去了哪裡，在幹什麼工作，吃過苦沒有，遇到過壞人沒有……
還要跟她講，她離家出走以後，媽媽是如何找她，如何擔心她。她給家裡帶來多大的影響呀。
白豔看著熟悉的水泥院子，熟悉的紅磚白牆，家裡木製的桌椅板凳，意識到兩年間，家裡的光景還是老樣子。
媽媽穿著幾年前的舊衣服，臉上的皺紋更多了。姐姐雖說參加工作了，穿衣打扮還是個土包子。
跟以前不一樣的是:以前爸爸總不在家，而現在，爸爸回來了，他陪在了媽媽身邊，此刻，也在用期待的眼神看著自已。
大家都不說話。一隻老母雞從外面進來，在白萍面前轉了個圈，咕咕叫了兩聲，又出去了。
白豔一陣心酸，眼淚也快流下來了。她忍住淚水，強裝出笑容，一把拉過行李箱，把箱子放倒在地上開啟。
白萍從箱子裡拿出一塊手錶，對張玉鳳說，媽，這是給你買的，以後看時間方便。
又拿出一個精美的包裝盒遞給白繼海說，爸，這是給你買的刮鬍刀。
最後，翻出一件牛仔外套遞給白萍說，姐，這是給你買的衣服。
三人接過禮物，都隨便看了幾眼，然後放在桌子上。跟這些禮物相比，他們更想聽白萍說說話。
白萍卻說，媽，我餓了。坐了好長時間的車，一路都沒好好吃飯。
哦，張玉鳳這才反應過來，連忙進廚房去做飯。
白萍去給白豔倒茶。
白繼海看白豔沒有想跟自已說話的意思，也起身到廚房幫忙去了。
張玉鳳特意多做了幾個菜：雞肉燉土豆、西紅柿雞蛋湯、香菇炒肉片、紅燒豆腐……擺滿了一桌子。雞肉是現殺的，雞蛋是攢了好些天沒捨得吃的，豆腐是自已家做的。
張玉鳳準備這麼多菜，一是因為白豔回來，她高興。二是白豔離家兩年，也算給她接個風。三是一家人很久沒聚在一起吃頓踏實的飯了。
飯桌上，張玉鳳再次看向白豔，希望白豔能主動說些什麼。
其實白豔進屋的那一瞬間，她很想像過去那樣，拿起棍子把她好好打一頓，以發洩心中的憤怒。
但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了，打又能解決什麼問題呢？張玉鳳後來也反思過，是不是以前下手太重了？把白豔給打跑了？
白豔現在什麼都沒說，但她完好無損地回來了，她還穿了時髦的衣服，看起來過得還可以。
但是，她真的沒發生過什麼事情，一切順利嗎？
白豔把每樣菜都嚐了一遍，說，還是家裡的飯菜香。
白繼海說，好吃就多吃點。說完給白豔碗裡夾了些菜。
白豔沒有迎接媽媽的眼神，低頭只顧吃。中間斷斷續續的地說，她現在在浙江……在一家鞋廠上班……有一個男朋友是本地人，對她很好。
白萍還想聽白豔講得再具體一點，白豔卻放下筷子說，我吃飽了。昨晚火車上沒睡成，我去睡一會兒。
白萍去給白豔鋪床。白豔看了一眼家裡的床鋪，有點嫌棄地說，這些被子都蓋多少年了，也沒換過。還有被褥，摸起來有點潮溼，有時間該曬一下……
白豔睡下後，白萍又回到飯桌上。
實際上剛才，爸爸媽媽和她都只顧關注白豔了，還沒有好好吃飯。
白繼海說，吃吧，人回來了，也該安心了。
張玉鳳抹了一把眼淚，嘆了一口氣，這才吃起飯來。
第二天是臘月二十九。
村裡人忙著辦年貨，買對聯，買鞭炮。白繼海的小賣部門口聚集了很多人，生意紅火。
他最近很早就開門了，打掃完衛生，又整理貨架上的貨。對每一個來店裡的人，白繼海都很熱情，碰到抽菸的，遞一根菸，碰到不買東西的，讓個座。
有人買一大堆東西，他拉過算盤，噼裡啪啦一陣撥，很快把賬算完，給人把東西裝好，又找來繩子，幫人綁在腳踏車上。
這幾天生意好，他信心滿滿，想多掙點錢，年後把小店的規模擴大。
張玉鳳來店裡幫了半天忙，又回家去做炸貨。
她洗肉切肉，和麵揉麵，又準備了各種調料，十幾個盆子，好幾個竹筐，幾十個塑膠袋。每次過年要炸的食物很多，雞肉、魚肉、麻花、春捲、紅薯幹、花生米、年糕……隨著這些食物一樣一樣出鍋，滿屋滿院都瀰漫著撲鼻的香味。
白萍上午把家裡的衛生徹底打掃了一遍。先用雞毛撣子掃牆上的灰塵，蜘蛛網，然後把桌子櫃子上的物品清理到一邊，擦乾淨灰塵，再重新擺好。最後是掃地，拖地。收拾完之後，家裡煥然一新。
白萍下午去小河裡洗了很多菜。蘿蔔、山藥、蓮藕，要洗乾淨泥土，削去皮。白菜、香菜、菠菜，要掐去根，一片一片洗乾淨。
小河裡格外冷，寒風嗖嗖，河水刺骨。白萍的手凍腫了，腿也蹲麻了。
洗完後，白萍站起來扭扭腰甩甩腿，看見小河上下有很多人家都像她一樣，在寒冷中洗洗涮涮。
盼了一年的春節快到了，勤勞樸實的農村人都在為過節做準備，忙，不怕，冷，不怕，只要還有盼頭，日子都該好好過呀。
白萍一個人坐在火爐邊烤火。她說村子裡怎麼這麼冷，冷得手都伸不出去，廁所也不敢上，還怎麼幹活。
大家都在忙，見指望不上她，也就不指望了。
白萍火爐邊坐一會，又到廚房轉一圈，看炸貨出鍋了，伸手抓幾個吃。
要在以前，媽媽肯定會罵她只會吃不會幹活。但現在，媽媽不罵她了。只問她，好不好吃。
她說好吃。拿了一個盤子，把出鍋的炸貨一樣裝了一些，端到火爐邊去吃。
大年三十到了，這一天整個黑羊村都熱鬧非凡。家家戶戶貼對聯，放鞭炮，吃團年飯。
鞭炮代表著辭舊迎新，辟邪消災。所以無論有錢沒錢，每個人家都要放最大的鞭炮。震耳欲聾的鞭炮聲此起彼伏，整個村子上空瀰漫著硝煙的味道，像是剛打完仗的戰場。
放過鞭炮，全家坐好後，白繼海給每個人倒上酒。每年的團圓飯，白繼海作為一家之主，都要講幾句。
他沉穩地端起酒杯說，今天難得全家團聚，我很高興！過去這一年多，家裡發生了很多事情，你們的奶奶走了，我下崗了，白萍畢業了，白豔離家出走了。家裡的擔子都落在你們媽媽的身上……
白繼海頓了頓，轉過臉對張玉鳳說，媳婦，你辛苦了。張玉鳳辛酸又知足地笑了笑。
白繼海接著說，現在，一切都過去了，相信我們所有人都會越來越好，我們家也越來越幸福！乾杯！
吃過飯，村裡的小孩子們換上新衣服，跑到馬路上。和小夥伴們比新衣服，揀鞭炮，交換瓜子糖果。
白萍和白豔小時候也這樣，但是她們已經長大了，小時候回不去了。兩人到村子裡溜達了一圈。
白萍特意關注了一下各家各戶門口貼的對聯。前幾年讀師範時，書法課上，老師經常教大家寫毛筆字，說春節回家寫對聯用得上。不過現在商店裡賣的對聯越來越精緻了，誰還請人寫對聯呢?白萍還真幫村子裡一些人家寫過對聯，不過多半是牛圈雞圈門上貼的。那種對聯外面買不上。不過這樣，白萍也挺自豪的。
白豔也到處看一看，只是她沒有什麼愛好，只對誰家蓋了樓房，村裡有什麼變化感興趣。姐妹倆也沒聊多少。
白萍看著妹妹，這個從小在自已身邊長大的小女孩一下子成熟了，變得自已有點不認識了。
姐妹倆只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白萍很想再和妹妹心靈契合地聊些什麼，比如人生，比如理想。
只是，她發現她和妹妹越來越不一樣，也越來越沒有共同話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