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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草長鶯飛。
料峭春寒尚未完全消褪，微涼的晚風吹在人影寥落的街道上，捲起些許破碎的紙灰，路邊花壇裡種著幾株玉蘭花樹，枝頭的白色小花被夕陽鍍上一層金邊。
幾棟老舊居民樓圍成的空地上，一群孩子正在玩捉迷藏。
一個身形消瘦，看上去十七八歲的少年，正雙手捂著眼睛，站在原地大聲倒數。
“10！9！8！7！5！4！3！2！1！”
“你們都藏好了嗎？我要增眼嘍！”
居民樓的拐角，一個身穿紅裙、頭頂扎兩個羊角辮的小女孩，正發愁躲去哪裡，聽見少年詢問，連忙喊道：
“還沒好！洛辰哥哥，你再數三十下！”
被叫做洛辰的少年不知是智力有恙，還是單純的脾氣溫順，呆呆地“哦”了一聲後，竟真的從三十開始倒數。
不遠處的長椅上，兩個中年婦女，一邊摘著剛從菜市場買回的蔬菜，一邊看著場地中閒聊。
“你別說，那傻子還真能派上用場，有他陪孩子玩，咱總算能清閒清閒了。”
“噓！可不敢叫人傻子，被張姐聽見了，又該嚷嚷了。”
想起張姐那堪比擴音器的大嗓門，手裡掰著油菜的婦女不禁打個寒顫，可隨即她又想到，現在才剛過六點，張姐肯定還在公交車上。
“傻子就是傻子，還不讓說了？要我說，張姐當初就該把他送精神病院去，養兒防老，可養個傻子有什麼用？”
說話的女人長著一個尖下巴，語氣有些刻薄。
“張姐心腸好，你是後搬來的，這裡頭很多事你不知道。”
“啥事，你給咱講講？”
身為中年婦女，最大的樂趣就是蒐羅別人家的八卦，她瞬間連菜都不想掐了，擺出一副凝神靜聽的姿態。
另一人也放下手中活計，目光看向空地上四處亂轉的呆滯少年，回憶片刻後說道。
“他其實不是張姐的親兒子，張姐親兒子很多年前就出車禍死了。”
“那他是？”
“大概十年前吧，隔壁市發生了海嘯，有一大批難民跑到我們這兒。
那時候張姐是個環衛工，有一天突然下暴雨，雨大的像是從天上往下潑水一樣，張姐騎著三輪車往家跑。路過青泥橋的時候，看見有個孩子暈倒在道邊，整個腦袋紮在髒水坑裡，據說當時一翻過來，臉都是紫的。”
“那孩子就是洛辰？”
“是啊，張姐把他送到醫院，又花了一大筆錢搶救，最後終於是救了回來，可醒來以後，人就一直缺根筋，醫生說是腦袋缺氧太久，憋壞了。”
“造孽啊，那張姐為什麼還要留在身邊？找他親生父母不行嗎？”
“去哪找？警察也問過，你家在哪？你的父母叫什麼？問不得，一問就瘋，嚷嚷著什麼，有隻怪物，把他家裡人全吃掉了。”
“他說的是海嘯吧，唉，這種事政府不管？”
“管，送孤兒院，然後張姐就領養了。”
“啊？她也瘋了？”
“誰說不是呢......”
另一邊，捉迷藏已經到了決定勝負的關鍵時刻，洛辰找到了六個孩子中的五個，還在躲藏的，只剩那個穿紅裙，扎羊角辮的陳靜姝。
少年一邊傻笑，一邊在各種能藏人的角落翻找。那些被找到的孩子簇擁在他身邊，充當起了僚機。
“嘿嘿嘿，靜姝妹妹，別，別藏了，我看見泥了！”
話音剛落，洛辰猛地掀開垃圾桶，一股酸臭的泔水味迎面撲來，可他卻全不在意，一個猛子紮了進去。
周圍的孩子笑的前仰後合，一個小胖子連腰都直不起來，捂著肚子對洛辰說。
“哪有人會躲垃圾桶裡啊！你是不是傻？”
把腦袋拔出來，洛辰頭頂著一塊香蕉皮，咧開嘴角，露出帶有歉意的笑容。
“她，她不在這。”
有人著急玩下一局，乾脆給洛辰出起主意。
“陳靜姝最嬌氣，她肯定是跑回家吃飯了，要我說，咱就不帶她，直接重新開始。”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其他孩子附和。
只有洛辰認真的搖了搖頭。
“不行，要早，要早到靜姝妹妹。”
看他如此固執，幾個孩子只好先去一旁擺弄起玩具，他們可以不帶陳靜姝玩，卻不能不帶洛辰。畢竟，除了這個傻子以外，沒有人願意每輪都當抓人的鬼。
“咻，奧特變身，怪獸，看我的奧特飛踢！”
一個男孩手裡舉著奧特曼模型，轉著圈跑來跑去，想象它是在天空中飛行的超人。站在一旁的小胖子則是露出不屑的笑容，語氣炫耀地說。
“還玩你那破奧特曼呢，看看我媽給我買的新玩具，海德拉！”
小胖子猛地從背後掏出一個塑膠怪獸，模樣似龍似蛇，臨近中間的部分，分化出九條脖頸，每個脖頸上都長著一個造型兇惡的頭顱。
他按動開關，海德拉發出刺耳的電子噪音，然後飛上半空，將奧特曼狠狠的撞飛出去。
“BOOM！海德拉出擊！打敗奧特曼！”
就在這時，忙著翻另一個垃圾桶的洛辰被玩具的聲音吸引，他茫然轉頭，正好目睹九頭蛇和奧特曼相撞的一幕，他呆滯的雙眼猛地睜大，而後湧現出劇烈的驚恐。
“啊啊啊啊！怪......怪物來了！！”
難得說出一具清晰的話語後，洛辰像是失去理智一樣，猛地衝到小胖子身邊，一邊怪吼著，一邊把玩具搶過來，扔到地上，用盡全力踩上去。
咔嚓一聲，九個頭瞬間斷得只剩兩個。
“我的海德拉！”
小胖子驚呼一聲，想要推開洛辰，卻發現他像座大山一樣，怎麼推都紋絲不動。
有些部位踩不碎，他又撿起來放進嘴裡，用牙齒瘋狂地撕咬，很快，口腔被劃得血肉模糊。
小胖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傻，失去玩具的悲傷與對洛辰的恐懼交織在一起，讓他一個屁股墩坐在地上，襠部滲出溫熱的液體。
“怪物......都屎！都去屎！”
徹底將玩具粉身碎骨後，他佈滿血絲的眼球又轉向小胖子。
孩子這邊的動靜驚動了兩個中年婦女，她們快步跑過來，擋在小胖子身前。
“你這個瘋子，你要幹什麼，離我家孩子遠點！”
尖下巴的女人一巴掌扇過去，指甲在洛辰的臉上留下五道血痕。
小區裡散步的行人被吸引過來，圍成一圈看熱鬧，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拉架。平白無故的，誰都不想去招惹一個失去控制的瘋子。
在疼痛和血腥味的雙重刺激下，洛辰眼中再無呆滯與混沌，取而代之的是不斷攀升的兇戾，彷彿站在他身前的，不是每天一起做遊戲的小夥伴，而是有著血海深仇的敵人。
他喉嚨中發出古怪的“嗬嗬”聲，渾身肌肉繃緊，像一隻隨時會撲出去的野獸。
尖下巴的婦女察覺到危險，連忙拽著小胖子後退幾步，與洛辰拉開距離。
“小辰！”
就在這時，一個身穿紅色衝鋒衣、提著滿滿兩袋食材的婦女，從人群外圍擠進來，她放下手裡的東西，快步上前，想要拉住洛辰的手臂。
可陷入瘋狂的洛辰六親不認，抬起右手，猛地將靠近的婦女推倒在地。
這一摔，讓婦女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手扶著腰，不住吸著涼氣。
而洛辰，則是呆愣地站在原地，低頭看向雙手，過了一會，他好像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物，開始歇斯底里地尖叫，一邊尖叫，一邊用手捂住耳朵，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張淑梅地上掙扎了好一陣，才終於站起來，她小跑著來到洛辰身邊，雙手抱住他的頭顱，輕輕安撫著。
“小辰別怕，媽媽在這兒呢，別害怕，別害怕......”
躺在臂彎裡，感受著熟悉的溫度，洛辰驚恐的神情逐漸平緩，他像是一隻出現應激反應的小貓，終於被母貓叼回巢穴，安全感逐漸迴歸到身體中。
眼看洛辰的呼吸變得平緩，張淑梅從衝鋒衣口袋拿出一個小瓶，從中倒出兩粒白色的藥片，塞進懷中少年的嘴裡。
在鎮定劑的作用下，洛辰的情緒平穩下來。
“媽，快跑吧，我們一起跑，我看見了…我看見了，祂又來了！”他沒頭沒尾地說道。
“誰要來了？別怕，小辰，有媽媽在這，任何人都不能欺負你。”
此刻洛辰的眼中，混沌中彷彿透出一絲清明。
“不，不.......祂不是人，祂是怪物！有九個老袋的怪物！”
“九個腦袋？”張淑梅重複一遍，以為是什麼動畫片裡的角色。
“沒事兒子，那個怪獸要是敢來，媽就把它打跑，讓它再也不敢來找小辰，好不好啊？”
短暫的清明消失，洛辰又陷入到迷茫中。
面對張淑梅的詢問，他露出標誌性的傻笑：“不，不打跑，把它做成紅燒又！”
“好，咱到時候一半做紅燒，一半做清蒸。”
張淑梅攙扶著洛辰起身，然後走到兩個購物袋前，腰身挺直，微微半蹲將其撿起，只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疼得她眼淚差點淌下來。
她把東西遞到洛辰手裡，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小辰，你先回家看動畫片，媽還有事和趙姨說。餓了這裡面有好吃的，你先吃點，但別吃太多，晚上我給你燉牛肉湯。”
又交待幾句，目送洛辰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單元門裡，張淑梅轉過身，走向坐在長椅上的尖下巴婦女，和她身旁驚魂未定的小胖子。
那婦女見張淑梅來了，翹起二郎腿，滿臉倨傲。
“說吧，怎麼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