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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質桌面橫著不少凹痕，“我愛趙小美”“哈哈”“我叫羅華濤”這樣的字跡和各種光怪陸離的畫作都是這張木桌飽經風霜的傾訴，李滿二對這樣的傾訴置若罔聞，大抵是他只在心裡暗忖：這學校桌子比我家的還破。
坑窪零星的黑板前，名為張嬋，臉頰覆蓋雀斑的短髮中年婦女正一聲一頓地教授拼音，她發出一個拼音，學生緊接著“啊”或“哦”諸如此類地跟讀。包括李滿二在內的幾個學生精力旺盛，恨不得用聲音將教室的天花板高抬起來。
“咱們現在下課休息十分鐘，大家別跑太遠，待會聽到鈴聲就趕緊回教室！”
這裡一共就兩棟教學樓，兩棟樓呈“L”形排列，“L”裡面的一塊平地就是操場。這會，李滿二視線透過喧囂的人群，草木與田野層層疊疊，阡陌交通。李滿二又四處張望，焦急地等待或找尋著什麼，不少和李滿二相似的新鮮面孔，他們眼神閃躲，似乎難以接受現實與理想的巨大落差。突然，他們其中一個奮力朝學校圍欄的空缺處—大門狂奔而去，不知什麼時候，這唯一的空缺被枷鎖死死填補，他嘗試性地要突破這桎梏，旋即他又像是作出了某種重大決策，頃刻間，鐵門傳來猛烈的搖顫聲，不一會，他面容劇烈抖動，如遭雷擊，淚水和嗚咽是面對不可抗拒的現實的求助。這一天，不少新來的學生有類似的表現，要麼更激烈，要麼稍平和。
可李滿二跟他們不一樣，他有一種預料之中的慰藉，他所有的忐忑不安都源自於一個再清晰不過的身影，只因她沒有如約而至。李滿二自以為蒙受到了巨大的欺騙，不安的枝頭慢慢延伸出象徵憤怒的累累果實。可隨著那環顧著的身形出現，負面情緒煙消雲散，李滿二向馬尾辮女孩逢迎過去：“姐，你怎麼來這麼慢？”
來人正是三年級的李伶俐，她脆生生的語氣帶著埋怨：“數學老師拖堂了一會。”見李滿二滿臉不解，她又耐心用簡單的話表明：“就是下課了，她還在講課，讓我們晚下課了。”
李滿二蹙著眉，一副深沉思考的模樣。
“滿二，你看他們在圍欄邊哭鼻子，咦，那有老師來了！”李伶俐好像見怪不怪，甚至還有點小欣喜。李滿二自然知道那些一年級新生哭爹喊娘是為了回家，面對經常不知去向的李老舉，李滿二對此倒是沒多大反應。
在學校，有美其名曰的營養早餐和午餐，李滿二來學校幾天以後，發現早餐都是清一色的油條、饅頭、雞蛋、豆漿，午餐一星期至少五頓有豆腐。不過，令李滿二煩悶的還是李華偉的出現。
在來到學校的第二天，食堂，李華偉在紛亂的人群中一眼就確認了李滿二，叫上他的結義兄弟：大方臉趙旺強，還有一個小個子看上去尖嘴猴腮的，比李滿二還要稍矮一點叫謝千發。
李滿二拿了早餐就火急火燎要往教室跑，可他的步伐忽地一滯，一隻結實的手扒拉著他的手臂。“你幹什麼？”李滿二下意識以為是李華偉，結果是個大方臉子，此刻，他懸著的心放下，只是略微詫異。
趙旺強比李華偉還要高上一半個腦袋，不僅如此，他還又粗又壯。“你是李滿二吧！一年級的？”趙旺強氣勢逼人。
李滿二似是沒察覺到他的表情一般，訕訕一笑：“李滿二嗎？那是我同學，他剛剛往廁所跑了，你找他有事嗎？”
趙旺強幹瞪眼了一會，疑問的語氣仍是輕蔑：“你真不是李滿二？”
李滿二慌亂之際，班主任的名字閃現腦海，一個名字油然而生：“我是張摩羅！”
“張摩羅？”趙旺強妄圖從“張摩羅”的臉上看出端倪來，而這時的李滿二神采奕奕，將內心的慌亂深埋大地，如若“張摩羅”這個名字早已伴隨他走過千山萬水一樣。
“你們語文老師叫張嬋，我叫張摩羅，張嬋是我媽，你應該知道我沒騙你吧！”李滿二這會把趙旺強先前的囂張跋扈姿態完美復刻過來。張嬋正好也教四年級，而四年級就一個班，李滿二難免得意洋洋。
趙旺強瞬間恭恭敬敬，阿諛諂媚的大方臉越看越圓滑：“你是張嬋老師的兒子呀，對不起，我剛剛沒吃早餐，餓昏了眼睛，對不住，對不住呀！”
“哼，最好是這個道理，否則，我叫我媽給你佈置背完整本語文書的作業！”李滿二得勢不饒人，頭頂彷彿戴著無形的烏紗帽，一群草莽焉能放肆？“對了，我就好心告訴你吧，剛剛有個傢伙，像只受驚的母雞一樣往廁所溜了。”李滿二指著廁所，“你現在去追吧，他還沒出來。”
趙旺強感激一笑，朝廁所飛奔，他計劃著要好好痛打李滿二一通，差點就因得罪語文老師兒子，而不幸背課本了，多虧了自已的機智。這男廁所坑位都不帶門，到處瀰漫惡臭，每個坑位下方凹槽聯通起來，底部黑黢黢的還有一坨鮮豔奪目的黃色，就連那站立的地板都溢流著怨毒的尿素。趙旺強作嘔著，又吐出一口含氨氣量極高的痰，他迴圈往復這個步驟，硬著頭皮檢查完檢查每一個坑位每屁股的主人。“死小子，在看我餵你吃個夠！”一個高年級的實在受不了趙旺強了，已經是第三次走到他坑位面前了。勢比人強，趙旺強憋了一肚子火氣和氨氣，他努力回想李滿二的長相，可任憑他絞盡腦汁，也無功而返。
看著匆匆奔赴廁所的趙旺強，李滿二暗罵一聲“傻驢”，又瞄一眼食堂方向，確認李華偉沒來，便偷樂著上樓去了。
“趙旺強 ，你抓到他沒！”李華偉小眼睛散發深海燈籠魚獨有的陰毒光線。
“這小子被我嚇得在廁所一股腦裡亂躲，僥倖被他逃了。”趙旺強恢復了一如既往的狂妄，從他自信的眸子裡，李華偉想象到李滿二在廁所慌不擇路、踉踉蹌蹌，差點狗撲屎的解恨場景。
“哈哈，好兄弟！“李華偉搭著趙旺強的胳膊一頓彩虹馬屁，還揚言下午請他吃雪糕。聽到這尖嘴猴腮的謝千發仗義執言，開始對著李滿二各種侮辱、嘲笑，與李華偉一唱一和，李滿二這時在他們眼中不是一個一年級的新生，像是作惡多端仍逍遙法外的狂徒。
李滿二對此自然毫不知情，雖然才第二天上課，但李滿二生處課堂的李滿二感覺渾身有無數只蚊蟲叮咬，耳邊自覺阻隔老師的音色，與同道中人—他的同桌，吳乃寧暢所欲言。“看過西遊記沒，我要是有孫悟空的金箍棒就天下無敵了。”李滿二話語堅定。
“那不還是被如來佛祖打敗了。”吳乃寧不屑一顧。他隨後又滿臉嚮往：“那玉兔精真漂亮，我要娶她做老婆！”
“那可是妖精！”李滿二激動起來，聲音引來全班關注。數學老師怒罵了李滿二，罔顧了他那顆小小的自尊心，警告李滿二不聽就滾出去。大多數學生用鄙夷的眼神掃一眼李滿二，其它講小話的同學則坐姿端正暗暗慶幸，因為他們第一次見老師大發雷霆，李滿二在同學們心目中也打上了壞小孩的標籤。這個行為也間接使李滿二在變壞這條路上愈發無所顧忌。
一下課，一些同學竊竊私語貶低李滿二，“那就是李滿二，一看就成績不好。”“還妖精，打擾老師上課，他就是妖精吧！”李滿二多多少少聽到一些，老師的怒罵語句在李滿二的腦海裡不斷來回放映，他發聲的嘴唇在李滿二眼中活脫脫一條穢土裡掙扎著繞成圓的蚯蚓。展望縱橫交錯的田間小路 ，又看看金屬的學校圍欄，李滿二有一種逃離的衝動，這裡對他而言是巨大的束縛，李摩羅杌隉不安的笑容佔據李滿二的心中金幕，久久不被切換。
吳乃寧這會打斷了李滿二的思緒，他一旁還有一個帶著爽朗笑容的小夥子：“這是陳梁，一組最後坐的那個！”陳梁大大方方握住李滿二的手，開始滔滔不絕起來，他家就吳乃寧旁邊，家裡養的狗叫什麼名字，家裡有幾口人，自已內褲的顏色都全盤托出。
李滿二也無暇感傷了，也緊緊握住陳梁的胳膊，激動不已，李滿二也坦誠相待，告訴他自已三叔的將蔬菜放褲腰的絕學以及偷竊被發現後的窘態，之後更是深表自已要是偷玉米絕對悄無聲息，自已比三叔更甚一籌。李滿二又認真的扒起褲腰，反駁吳乃寧猜測他內褲是紅色加玫瑰花圖案的臆斷，裡面空空蕩蕩，壓根就是沒穿內褲。引起吳乃寧和陳梁一頓戲謔。李滿二也不以為意，催促著要勘探吳乃寧包裹陰晦凸顯部位的顏色。
放學後，李滿二也沒跟李伶俐一起回家了，吳乃寧和陳梁神秘兮兮要帶李滿二見識見識秘密基地。
蒼翠的竹林傾斜著向風的方向靠攏，細碎的竹葉翻轉著，光輝交錯照映這正反不斷替換的葉面，宛如跳躍磷甲的金光。竹林深處的屋頂坍塌的小寺廟若隱若現，又放眼欲穿。
三人一齊進了寺廟，這裡面幽靜清涼，竹林外的燥熱難耐與此處相形見拙。李滿二踏著佈滿灰塵的水缸碎片和破瓦磚塊的地面，徑直走向右手殘缺的觀音石像，沒有瞳孔的眼睛在李滿二看來是如此攝人心魂，靜坐的身形後似有白蓮綻放，聖潔的光明欲淨化李滿二的汙濁與虛妄。李滿二的眼神渺茫無際，似乎他在一晌間淪為最忠實的信徒，徹底斬斷了與外界的聯絡。
吾乃寧坐靠在石像旁，陳梁不去坐，在他奶奶信仰的薰陶下，他對神還是深存敬意，他略帶敬意地與觀音石像保持距離，揣度著觀音會因為他的敬意而為其祈福。“陳梁，太膽小了，李滿二，你過來坐，我爸告訴我，觀音什麼呀，都是假的。”吳乃寧擺手示意李滿二過去。一向大大咧咧的陳梁這會不言語，內心祈求著觀音的原諒，希望大愛的觀音不會因為朋友的不敬，而剝削對自已的福澤，他甚至小聲唸叨：“菩薩保佑！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李滿二是西遊記狂熱擁躉者之一，他還是呆立在原地，明顯是拒絕了吳乃寧的召喚。“李滿二，你偷玉米都沒遭報應，這個你又怕什麼？“吳乃寧繼續勸導。這麼一說，陳梁都動搖了信念，李滿二心一橫也摸著觀音石像的腦袋展現自已的雄威。可下一秒，李滿二才發現自已在關公面前耍大刀，他自愧不如，甚至心驚不已。
吳乃寧褲子往下一落，露出天藍色的三角褲，這會他三角褲也往下一墜，恣肆顯現雄威，更是毫無顧忌地輕放其耳畔，還敢於在石像脖頸賣弄，做完這些吳乃寧癲狂大笑，一副“非我莫屬，捨我其誰”的架勢，不過，在吹捧一番自已的豐功偉業之後，他面容如雕刻一般，彷彿迷失了方向 ，緊接遲疑著什麼。
李滿二和陳梁則是目瞪口呆，深陷恐懼的沼澤苦苦掙扎，卻依舊無法自拔。可翌日，見吳乃寧仍是生龍活虎，他們包括吳乃寧都在潛意識裡將對神的敬畏擦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