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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左三州的某座破茅屋裡,沈昭的整張臉全是髒汙,身上衣衫也破舊襤褸,混在難民裡,根本認不出他來。
江左的半邊天像漏了似的,沒完沒了地下著大雨。
屋頂本就有漏洞,鋪在上面的茅草經過風吹日曬,早已腐朽,混著雨變成灰水嘩嘩溜進屋裡,幹泥被踩成小泥田。
此次水患持續時間太久,受難民眾太多,沈昭被擠到牆角,只好默默蹲起來,縮著手腳。
這樣一來,他便剛好面對著一位懷抱小孩的婦人。
婦人約莫三十,一臉哀傷,懷中小孩看起來不足十歲,身體乾癟,臉色蠟黃,雙眼無神,病懨懨的。
沈昭學著江左的口音低聲問婦人:“你這娃娃還能治一治嗎?”
婦人聽見這詢問,哀傷的神色看著沈昭。
有時候沉默不答,往往就是答案。
沈昭的腦中閃過姜檸那雙漂亮的眼眸,而後對那婦人低聲道:“聽說京都有善堂,也許可以去試試。”
婦人哀慼的眼裡亮起光,然而不到片刻又迅速熄滅不見,失望太多次的她,又遭受天災,根本不敢再奢望。
她多日壓抑的痛苦在這一刻,因一個陌生人無意間的關懷而釋放,放聲哭了起來,周圍的婦人們聞聲也低聲哀泣起來。
一片哭聲裡忽然混雜起一句罵娘聲,而後罵人的男子怒氣衝衝地站起身,捲起已經溼透的麻衣,露出被雨水泡得發白的手臂,指著京都方向罵道:
“狗屁朝廷,說什麼賑災撫卹我們,銀子呢?糧食呢?”
“全被那些黑心狗官貪了,他們吃得肥頭大耳,我們卻要餓死。”
他罵得氣憤填膺,有人被他感染,也跟著站起來,握拳道:“那些狗官跑得遠遠的,卻不准我們跑,分明是想把我們活活淹死在這裡。”
“黑心肝的東西,遲早會遭報應的。”
最先痛哭的婦人聞言,緊緊摟著懷著藥石無醫的孩子,仰起面,喊得聲音淒厲:
“蒼天有眼啊——”
“讓他們永世不得善終吧!”
……
京都,賑災銀兩和糧食一波一波的運往江左,然而江左的死亡人數卻是日益增多。
甚至出現暴亂的地方,官兵和難民已經到了刀劍相向的地步。
許久不曾主動攬朝事的季明庭,突然站出列,對景和帝拱手說:“父皇,兒臣請旨,前往江左三州查探情況。”
短短几個月,他已經藏起少年的春風得意,身姿雖然消瘦,卻更加挺拔沉穩。
景和帝一手壓著衛冬剛遞到案上的密摺,一手撐著臉,揉捏額角。
他陰沉沉的看著季明庭沒應答。
季卓康眼中猶豫一瞬,也出列請旨:“父皇,兒臣也願意前往,替父皇分憂。”
季雲瑞和其他幾個皇子一看這架勢,也紛紛出列請旨。
景和帝順著季明庭一一看去,把他這幾個好兒子臉上的表情盡收眼底。
他手掌下壓著的兩份密摺,分別是沈昭和夜羽所寫。
但兩份密摺都隱晦的提到賑災銀兩和糧草被貪墨的事情,且都沒言明是被誰貪墨的,怎麼貪墨的。
如此緊要的救命物資也敢貪墨,想來江左已經爛透了,如此大的膽量和手筆,不知靠的是他的哪位好兒子?
思及此,景和帝眼中的陰鷙更甚了,陰惻惻地冷笑一聲,聲音如同寒冰刺骨。
“太子,限你今明兩日再籌一批糧草,交由趙愛卿親自送去江左。”
這話一出,便是拒了所有皇子前去江左的請旨。
只是所有人都沒想到,前往江左的差事竟會落到趙慨身上。
趙慨自己也沒想到,一時沒有反應。
倒是季明庭不緊不慢的交握雙手向前,微微頷首,“兒臣領命。”
言閉,挺直背脊,默默退回他該站的位上。
趙慨這才回神,連忙出列,鄭重抱拳:“臣領旨。”
說完,又利落的回了佇列。
他和其他朝臣一樣,忍不住瞄向季明庭。
江左水患這麼久,籌了一批又一批的糧草,早就沒有餘糧了。
景和帝此時要東宮在兩日內再籌一批糧草,無疑是為難東宮。
但見太子殿下背影穩如泰山,好像胸有成竹,難免佩服起來。
尤其那些中立派,時不時瞄過季明庭的背影,若有所思起來。
位於龍椅上的景和帝把階下所有人的表情看在眼裡,沒再說什麼,直接揮手散朝,起身離去。
姜時嶼琢磨著景和帝此舉的深意,琢磨著琢磨著便回了姜府。
路過大花園時,姜檸正好在花園的石亭裡聽姜家旁支的小姑娘說莊子上的趣事兒。
她們一堆人,說的人起勁,聽的人也起勁,誰都沒注意到姜時嶼已經悄咪咪的湊近了。
“阿檸姐姐,你是不知道,當時王婆子的臉色跟漲破的紅柿子一樣精彩,大罵李婆子的孫子不要臉。”
“然後李婆子也不服輸,就說,就說……”
那小姑娘說著叉起腰,提起嗓子,學著李婆子的做派,把另一位小姑娘當王婆子,指著她鼻子,尖聲罵:
“我孫子不要臉?那你孫女是什麼好東西?”
“成天圍繞我孫子哥哥、哥哥的叫,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要母雞下蛋呢。”
那聲“哥哥、哥哥”學得尖細又粗狂,實在出彩。
逗得一堆人笑彎了腰。
姜檸露著白牙兒,眉眼彎彎,十分明媚。
姜時嶼許久不曾見自家女兒這樣開心的模樣,一時對這幾位旁支小姑娘另眼相待起來。
見她們胡鬧著都沒注意到他在偷聽,突然興起捉弄的心思,故意板起臉,咳嗽一下,揚聲問:“在這裡胡鬧什麼?”
幾個旁支小姑娘頓時嚇得尖叫起來,扭頭看見姜時嶼,其中一個年紀小的腿一軟,直接向後摔去。
“小心——”
幾個小姑娘被絆得扭在一起,摔得四腳朝天,場面一度混亂。
姜檸再也忍不住,以手捂唇,努力憋著笑,肩膀一聳一聳的。
幾位小姑娘丟了臉,漲成了紅柿子,好不容易穩住身體,嘴巴卻不利落了:“太太太、太傅大、大大大大……”
她們頂著姜時嶼故意釋放的威壓,那句完整的太傅大人,硬是沒喊出來。
就在她們沮喪得都要哭出來時,姜檸才憋住笑,細聲道:“爹爹,你嚇著她們了。”
姜時嶼嚴肅冷厲的臉這才浮現出笑意,在姜檸身邊坐下,示意那幾個小姑娘示意起來,
“太傅大大大大大……”
他學著人小姑娘的結巴說:“太傅大人不吃人,你們別害怕。”
幾個小姑娘的臉蛋這下真成了秋日裡的紅柿子,羞愧難當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姜檸嗔怪道:“爹爹今日怎麼這麼幼稚?”
姜時嶼哈哈笑起來,摸了一下姜檸的腦袋說:“只許阿檸乖乖幼稚,不許爹爹幼稚?”
姜檸臉色無奈,笑意卻更濃了,對那幾個小姑娘說:“父親有時候不太正經,嚇著你們,讓你們見笑了。”
幾個小姑娘連忙擺手,拘謹地站著,時不時瞟一下姜時嶼。
她們忽然覺得眼前這位太傅大人,並不像家中長輩說的那樣古板嚴厲,倒像有趣的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