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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正逢滿月。
滿月之下，就連星星也失去了光輝，草原上鍍上一層銀光。
狼群在月光下結伴而行，獵物們躲在洞穴裡不敢發出聲音。
一切在滿月的光輝下無所遁形。
眾人齊聚河邊，巨大的孤樹在銀色的地上投出陰影。
薩滿已在樹旁準備，出發之前要敬告天神，祈求祝福，保佑勇士們平安歸來。
阿木古蘭不信天。
她的時代，她曾經的時代，氣象可被監測，可被計算，5分鐘之內的降雨在超算下無所遁形。
天要下雨，天要下雪，早早被預報。
如果真有神明，怎會容許人類預測天氣？
無論是下雨還是下雪，無論是大風還是沙塵，都得以預見。
對曾經的她來說，天災不是天神發怒，不是任何懲罰，無需祈禱雨水，雨水自會降下。
那些懸在宇宙無垠虛空中的絢爛星體也不是神明。
人類能夠登上月亮，能夠探索星星。
世間沒有神明，亦無鬼怪。
可穿越一事好像也容不得她不信。
她感覺有些混亂。
但若她有需要，也會祈求薩滿的幫助。
人不只有衣食住行，人還有生老病死。
薩滿不管衣食住行，她們管生老病死。
阿木古蘭看到她們給人接生，也看到過有人請薩滿去的葬禮。
她默不作聲。
部落的薩滿是一個老人，好像沒人說的清她有多年長，她給一些人接過生，又把那些人送回長生天。
她收了一個棄嬰做徒弟，現在她的徒弟已經可以獨立完成一些小小的儀式，但眾人皆知若有大事，也只認老薩滿。
薩滿早已等在河邊等待。
她靜靜地立在那裡，身著縫製著貝殼與鈴鐺的綵衣，胸口懸著一枚打磨到光亮的銅鏡。
頭上戴著獸骨流蘇的頭盔，幾乎蓋住了她的半張臉，遮住了她的面容，左手拿單面鼓，右手持紅柳手柄的孔雀羽神鞭，鞭尾繫著鈴鐺。
她站在早已燃起的火堆旁，火光與月光照在她身上。
她面前擺著一個小桌，上面盛著獻給神明的祭品。
微風吹來，影子晃動。
人們圍著火堆站著，投入牛奶和牛骨，投入羊肉和奶酥。
薩滿的徒弟燃起杜松等香料混合的薰香，煙霧從火中升起。
空氣裡充滿了神秘的香氣，混著青草發出的清香。
“咚。”薩滿敲響了她的神鼓。
眾人心頭一跳。
她旋轉起來，煙雲繚繞，身上的鈴鐺叮噹作響。
薩滿會唱著悠長的歌調恭請神明的降臨。
薩滿舉起孔雀羽神鞭，開口吟唱：
從海神金波盪漾的懷裡孕育——
在太陽的萬丈光芒之中站起——
引導世間萬物生靈往前進行——
如陽光普照般頒佈所有指令——
瞬間就能同查盜賊與騙徒的蹤跡——
把這捉拿奸匪的能力賜給我們的——
是海神三個女兒之中的幼女，哈勒格沁騰格里神啊——
眾人跪拜下來，跟著薩滿的歌聲吟唱著神的名字：哈勒格沁騰格里神啊——
薩滿揮動手中孔雀羽神鞭，鞭尾顫抖，流蘇下襬隨著她的動作亂顫，鈴鐺碰撞之間發出聲響。
她抬手敲鼓。
“咚。”
“咚。”
她胸前的銅鏡反射著火光與月光。
薩滿繼續吟唱：
我身軀高大的神靈啊——
請騎乘你的白額岩羊前來——
舉著柏木製成的單面鼓——
“咚。”
“咚”
一片雲飄來，遮住了明亮的月，投下一片陰影。
只剩火光在跳動。
銅鏡反射的光斑照在眾人臉上。
眾人再拜。
鈴鐺亂響，薩滿對著天跪下，雙手合十，手中仍拿著那孔雀羽毛做的神鞭，攤開下襬。
“咚”
她口中仍吟唱著：
哈勒格沁騰格里神啊——
為了把歹徒引入正道——
要趕快捉拿匪徒——
我在這裡顫動著孔雀翎子——
攤開我的下襬——
向您稟告——
火光沖天。
薩滿的徒弟隨即也跳起了神舞。
“咚”
“咚”
眾人跟著薩滿跪拜。
在此 我已恭謹跪下——
朝向各方叩拜祈禱——
阿木古蘭跟著薩滿叩拜的方向叩拜。
東方，北方，西方，南方。
向太陽，月亮。
草原，長河。
叩拜。
薩滿低著頭，語音一轉，聲音淒厲，鼓點越來越密集，鼓聲越來越大：
敵人藏身何處？
我的守護神吶——
請變身為擦拭的發亮的箭簇——
眾人隨著薩滿的聲音喝：
請變身為擦拭的發亮的箭簇——
薩滿厲聲：
射中那些變幻莫測的敵人前胸——
保佑我們的勇士們平安——
眾人旋即高喝：
哈勒格沁騰格里神啊——
哈勒格沁騰格里神啊——
聲聲入雲霄。
禮畢的瞬間，遮住月亮的雲霧散去。
或許是神明真的投注下了目光。
看不清面容的薩滿在河邊立著，她的徒弟跟在她的身後。
眾人背弓上馬，箭袋裡箭簇擦拭地發亮。
他們等著首領的命令。
薩滿靜靜立在河邊，望著眾人遠去。
“願勇士們平安。”她低聲誦唸。
首領一騎絕塵向東衝去，後面的駿馬緊跟其上。
薩滿目送這群人遠去。
馬蹄聲響起，更多的生物隱藏起自己的蹤跡，不敢發出聲音，蟲子也安靜了一瞬，不敢再鳴。
在裡目的地不遠的樹林附近，首領下令紮營，此處隱蔽性更好，從那個方向看不到他們這一行人的營地。
所有過程安靜迅速，井然有序，生怕驚跑了他們的獵物。
首領點了幾個人：“阿木、查干、那日。”
三個人都十六七歲，都是部落裡一等一的好手。
阿木古蘭箭法超群，查干勇猛過人，那日機靈敏捷。
“你們三個明天去探路。”首領叮囑道，“那幫人來歷不簡單，可能是漢人的斥候。”
匈奴人擅長狩獵，三人目標小，若是被發現，怕是隻當是出來打獵的。
若是大部隊直接去，怕是立馬就會打成一片。
阿木古蘭和那日瞟了一眼查干。
“你明天偷偷跟著我們兩個吧，別讓他們看見了。”阿木古蘭悄悄跟查干商量，“我倆看著像小孩，你……”
查干眼睛都要氣紅了，他留鬍子本來就是為了顯成熟，他狠狠地瞪了阿木古蘭一眼。
那日是個身形瘦小的男孩，倒是從來不留鬍子，在旁邊笑得前仰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