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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打滿算，這是她第三次來皇宮，並不認路。但是她有阿幸在，才得以不在這偌大的皇宮裡迷失方向。
在她出來的那一刻，在門口等得不耐煩的小白貓便躥上了她的肩膀，衛兵豔羨地盯著她，語氣裡都是羨慕：“真好啊，那麼兇的小貓咪竟然那麼黏你。”
蘇雋寶只能乾笑兩聲，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遵照著阿幸的指示，她慢慢悠悠地走過一個又一個轉角，來到御花園的入口。白雪覆蓋了整個花園，地上還有一串慌亂的腳印，她踩著那些腳印，追在白鳶身後。
她是在池塘邊的假山後面發現她的，小姑娘雖十六歲了，但生悶氣的模樣還是和以前沒什麼不同。她總是喜歡蜷縮成一團，抱著自已，擺出難以捉摸的表情。
將肩膀上的阿幸放了下來，蘇雋寶獨自一人走了過去，走到她身側，攏著裙襬坐下，望著結了一層薄冰的湖面，也沒有看她，自顧自地開口：“對你來說，我現在是不是跟陌生人一樣？還能不能認出我？”
“你是蘇雋寶，這一點我還是知道的。”白鳶開口，語氣裡都是不情願，她扭過頭，只留給身旁的人一個扎著包的後腦勺。
還肯說話，那看來還沒有完全和她鬧彆扭。
蘇雋寶笑得有些無奈，跟她解釋道：“剛剛在那裡的話，都是明玉氣你的，你也別往心裡去，等到時候回去，我幫你教訓他。”
“回去？回哪裡？”白鳶轉過頭來質問她，“是回凌王府？還是那個小院？”
如果她說凌王府的話，白鳶絕對不會原諒她。
“當然是回我們家啊。”蘇雋寶一臉看傻孩子的無奈且寵溺的表情，“你娘我只是變了張臉，不可能因為這個連自已家在哪裡都不知道吧？”
“你不是我娘。”
蘇雋寶一愣，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迷茫地看著眼前的人——她看上去像是要哭出來一般，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雙手死死地抓住自已的手臂，像是要從上面揪下一塊肉來一般。
“我娘是白家主母，不是你……”
白鳶日思夜想，哪怕是在夢裡都想自已是她的親生女兒。
可事實不會因為她而更改，到頭來，她跟這個人沒有一點血緣關係。她說的愛，都是說給自已女兒的。
可她不是。
白鳶不是她女兒。
白鳶不是蘇雋寶的女兒。
蘇雋寶的愛，是說給她女兒聽的，不是說給什麼都不是的白鳶聽的。
蘇雋寶會愛她，僅是因為她相信自已是她的女兒，所以才會將那海一般的愛情捧到她面前。
如果蘇雋寶知道了，定會將那些愛都收回去。白鳶如此想到，臉在臂彎裡埋得更深了，就這樣，將這顆因為多疑和敏感變得傷痕累累的心臟，以及不成樣的哭泣的模樣都藏起來。
許久之後，蘇雋寶才反應過來，合上了微張的唇，看著湖面，沉默不語。就在白鳶近乎放棄等待她的回答的時候，卻聽她說，“我想也是，我就說我怎麼可能生出那麼漂亮的女兒。
他不愛我這件事，我還是知道的。”
他從沒愛過“我”，準確來說，他從沒愛過蘇娟，他所愛的，永遠就只有那個他在青樓贖回來的寵妾秦衣。
一陣寒風吹來，蘇雋寶覺著冷，於是便脫下自已的外套，將它披在白鳶身上，替她攏好領口，神情認真且嚴肅，似乎在做一件大事情一般。她精巧地在白鳶胸前繫了個蝴蝶結，而後抬頭，望進她的眼，“但是白鳶。”她除了在她小時候，極少喚她的全名，“這和我愛你有什麼關係嗎？”
“當然有關係！”白鳶拔高了聲音，語速不自覺地加快，“如果你不是我母親，那你憑什麼愛我？如果你只是被那個人拋棄的人，那你就更沒有理由愛我，你要我怎麼相信你說的愛情？你就這樣，就只有嘴上功夫，又或者，你從一開始……”你從一開始就從未愛過我。
求求你，拜託你，說不是、說不是……白鳶無聲地祈禱著。
“不是你的親生父母就不能愛你了嗎？”蘇雋寶反問她。
白鳶愣了半天，找不到一個篤定的回答，只能乾巴巴地說出一個她確信的答案：“……你恨我。”
傷沒傷到她白鳶不清楚，可她自已到因為這句話心臟變得傷痕累累的了。
“是啊，我恨過你。”蘇雋寶大方承認，甚至連隱藏都沒想過，看著淚水再那雙眼裡聚集，她的臉色變得如同這皚皚白雪一般，整個人如同脆弱的娃娃，似乎下一秒就要會支離破碎。
“可是，你是我的全部。”她是她回去原來世界唯一的希望。
所以她在白鳶身上傾注了那麼多的愛意，可不知不覺間，對方好似真的成了自已的女兒一般。
蘇雋寶牽起她傷害自已的手，那雙肉乎乎暖洋洋的手冷得像塊冰，她的眼神也跟冰塊一樣清澈，沒有一絲雜質，“我是自私的，我想變得幸福，但是隻有你幸福了，我才能幸福起來。這便是我愛你的開始。可現在，我會愛你，就僅是因為，你是白鳶，是我自豪的女兒，僅此而已。”
蘇雋寶撥出一口白氣，溫熱了兩人的手，比起白鳶的手，她自已的手更冷一些，沒有辦法，她這個人，手腳到了冬天就會變得冰冷，老毛病了。她抬眸，看著那張淚眼婆娑的臉，白鳶微張著唇，有黃豆一般大的眼淚從那眼眶中爭先恐後的流出，都被她一一擦去。
“你可以不相信我，你可以說些傷人的，難聽的話，我知道，你是個敏感的孩子。但你要知道，你所說的任何一句話，我都會信，所以，若你真的要說什麼，最好是發自真心。
你希望我怎麼做？”
白鳶覺得自已一輩子都贏不了這個人，她抓住對方的手，將它們貼在自已臉上，任橫流的淚水將它們弄得溼漉漉的，她顧不得那麼多。
她說過了。
她離了這份溫暖，便無法呼吸。
離了她這個人，她便再也無法活。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長那麼大以來，很少有那麼狼狽的時候，可是每次那麼狼狽，都是和她在一起。
“不要、不要有別的孩子，讓鳶兒做你唯一的孩子。”
“嗯，還有呢？”
“一直、一直在鳶兒身邊，哪裡都不要去……”
“我答應了他，但我會帶上你。”
“永、永遠要愛我……”
蘇雋寶微微勾起嘴角，捧著她的臉，將她帶到了自已的懷裡，攬著她，拍著她顫抖的脊背，輕聲開口，將原本告訴過她的話語再次說給她聽，只不過，這次真心佔了全部：“我本來就愛你。”
許久之後，這對母女對視了一眼，蘇雋寶看著白鳶哭成花貓的樣子，最先笑了開來。白鳶對自已現在比蘇雋寶要高大的這一事實是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還想像小時候一樣往人懷裡鑽，其結果就只能是雙雙倒地。
窩在蘇雋寶懷裡的人，終於發出了今天第一聲歡笑，接著又拉著她說了好一會兒話，但都是高興的事。
許久之後，兩人才相互攙扶著從草叢中起身蘇雋寶幫白鳶拍乾淨她身上粘上的雪泥，拈去頭髮上沾到的草屑。弄完一切之後，她抬頭，注意到白鳶神情有些不對，不由得擔心起來：“鳶兒？”
白鳶沒有應聲，只是覺著眼前的一切都好刺眼，她抬手，試圖擋住那些光線，腳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樣，輕飄飄的，似乎一切都離她遠去了一般，身邊人的呼喊，意識。
蘇雋寶看著白鳶的模樣，愈發地著急，那雙眼睛已經徹底變得空洞，她不明白為什麼突然會這樣，明明剛剛還好好的……
察覺到什麼，蘇雋寶渾身一凜，猛地抬頭看向遠去，方芊夙站在那裡，抓著宮女的手在紙上寫著什麼，那張天真無邪的臉上是令人顫慄的肅穆。宮女手上的那支筆，她是在熟悉不過了。
你給了什麼？
你做了什麼？
“娘也一起來吧。”白鳶充滿笑意的聲音迴盪在耳邊，蘇雋寶回頭，看著眼前的人，她眼裡還是沒有焦距，臉上的笑容卻是幸福的。她雙手攬著自已，禁錮著自已的動作，讓她無法逃脫。
“娘也一起來吧，這樣我們都會變得幸福了。”
“什麼……”
還沒等她把話說完，白鳶攬著她，投身進了湖裡。
落水的瞬間，蘇雋寶看著不遠處的方芊夙，她臉上的笑容被惡意扭曲，變得猙獰恐怖，她旁邊的宮女像是被抽走了靈魂一般，垂著頭跪坐在地上，又被她像破布娃娃一般扔下。
她怎麼就放下戒心了呢？
明明知道只要筆在她手上一天，便不可放下戒備。
她都活了那麼久了……
是啊，活得太久了，於是都忘了——有時候，有的惡意，是純粹的，邪惡的，沒有任何理由。
它會讓你時刻陷入危險之中，可你卻無法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