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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唐子舟和田永泰連單位都沒去，他們兩輛車沿著沿江大道一路往南上高速，直奔山南省的省會貴城。
這個決定是昨天就已經商量好的。他們知道，如果不是一大早就趕往貴城，那麼方遠征就會給他們佈置工作，行動也就沒那麼自由了。當然了，佈置的工作重不重要無所謂，關鍵他方遠征一定不會讓這兩個刺頭閒著，以免兩個人閒的蛋疼給他挖坑。
對於唐子舟和田永泰來說，無論他們對方遠征的看法有多惡劣，也無論已經掌握到了他的犯罪證據，總之，只要還在人家方遠征的領導之下，不聽他的工作安排，就有悖官場中的規則。但如果早早的去了省城，那就可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路上，唐子舟提前給周書記打去了電話，簡單彙報了一下昨天晚上了解到的情況。
周書記聽完彙報，長時間沉默了，他並沒有感到震驚，因為省紀委早已經對春江市新城專案暗中展開調查了，已經掌握了包括市長方遠征，政協副主席李永勝，已經自殺的姜成訓，發改委副主任丁青雲，城建局局長楊萬榮，規劃局副局長王仕傑等等十二名大小貪官汙吏的大量貪腐證據，所需要考慮的是什麼時候對他們採取措施合適？
而現在，李永勝竟然如此兇殘，把姜成訓逼死了，那麼這件貪腐窩案的性質就發生了質的改變，增加了太多的不安定因素。看來，近期內必須要收網了，以免造成更大的社會危害。
然而，事情的變化往往是預料不到的。
中組部一位姓耿的領導在西海省調研工作，本來應該回單位的，卻突然臨時改變了主意，決定到貴城會見一位老校友，順帶著調研一下山南省委、省政府的工作開展情況。而他這位校友正是副省長宋金澤，此時，這位副部長已經駕臨省委。
其實按級別周書記是正部級領導，耿副部長不是常務副，論級別也才是副部級，可人家是皇城來的欽差大人，怠慢不得？
周書記只能先接見中組部領導，把已經趕到省委的唐子舟和田永泰晾在了省委辦公廳。
唐子舟第一次來省委辦公廳這麼重要的地方。
以前周書記接見他的時候，都是周書記的秘書小崔領著他直接見周書記，沒有經過辦公廳。而這次，他終於能見識到省委辦公廳的辦公效率了。
省委辦公廳和春江市市委辦公廳規模相差不大，但是辦事效率卻迥然不同。
各個處室的辦公室裡，工作人員們專注地緊盯著電腦螢幕，他們手指飛快地敲擊著鍵盤，處理著從中央到地方各級政府各個部門的來往檔案和材料，辦公桌上擺滿了厚厚的資料夾和筆記本。印表機在這裡發揮著它不可或缺的作用，它發出輕微的“吱吱”的輕響聲，一刻不停地列印出一份又一份資料檔案，這是個緊張而高效的工作環境。
省委辦公廳和十七個地市，一百五十二個縣、區有業務往來，而春江市市委辦公廳則只需要面向七縣五區辦公，這其中的工作量就沒辦法比較了？
也就是說，省委辦公廳的辦事效率是逼出來的，你沒辦法偷懶，也不敢偷懶。每天的工作必須要當天完成，要不然第二天各地市的檔案材料就跟雪片似的飛過來，很快就會堆積如山。同樣的道理，需要下發、傳達的各種檔案材料也不能延遲。這就像推磨一樣，山南省委辦公廳像是有人拿著鞭子，不停地在鞭策著你，你不想走也得走。而春江市委辦公廳則大不一樣，幾乎同樣數量的工作人員，負責的工作量卻相差十倍之多，懶懶散散的也可以輕鬆完成工作。
兩相做一下比較，春江市委辦公廳完全可以大量精簡人數，甚至減半也能照常執行。那麼，一百六十八位幹部職工，留下八十位足可以完成每天的工作量，還有空閒聊天的時間。
這就叫做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看來，同部門之間是需要相互交流、相互學習的，唯有這樣，才能取長補短，才能最佳化、精簡過於臃腫的政府工作體系，降低不必要的財政消耗。
唐子舟決定，回去以後，要逐步精簡辦公人員，把那些吃閒飯的逐批逐次分流出去。
田永泰人脈很廣，加之經常到省委開會，對省委辦公廳非常熟悉，幾乎各處室的正副職領導他都認識。今天，剛好遇到了他大學時代最好的鐵桿鍾延勳。
鍾延勳和田永泰同在北師大大學本科畢業後，鍾延勳被省委組織部當做高學歷知識型後備人才重點培養。在團省委歷練兩年後，就下派到河陽市河東縣任縣長，此後一路官運亨通，先是擔任了河陽市發改委主任，後又升遷為河陽市副市長，在副市長的任上幹了三年，劃拉了一些成績，又轉任餘集市擔任市長。
他曾經接受過中央領導的接見，膽識和氣度非同凡響，加之他滿腹經綸和超群的口才，誰都覺得他天生就是個從政的材料，前途不可限量。當然了，他也自認為自已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常常口出狂言，還時不時的有超出常人之舉動。只不過這傢伙頭腦太過於聰明，事後總能把自已的出格言行詮釋的很到位，不僅讓人抓不著小辮子，還讓大家對他的聰明才智佩服的五體投地。
相比之下，田永泰就比他要穩重謹慎的多，同樣思想很前衛，卻始終堅持不逾越底線。
七年前，田永泰在禹山縣擔任縣長時，人家鍾延勳已經是餘集市副市長了。由於兩個人是鐵桿同學加朋友的關係，鍾延勳時常到禹山縣替田永泰出點子。田永泰已經夠聰明瞭，但鍾延勳出的點子，他無論如何也拐不過這個彎兒，也從不敢付諸實施。
田永泰始終恪守本本分分、科學發展的原則，其中最成功的發展是生態農業和特色經濟。他把狗熊嶺一帶變成了省級森林公園，把半個禹山縣變成了紅松產業基地，把平口鎮變成了臍橙培育種植、加工出口農業產業鏈基地等等，雖然發展速度緩慢，但可以問心無愧，而且真的把那些貧瘠的荒山變成了金山銀山。
而鍾延勳也沒有浪費他的聰明才智，他升任餘集市市長後，把餘集市變成了山南省乃至全國聞名的娛樂之都，來自全國、甚至海外的玩家，無不趨之若鶩，一度盛況空前，而娛樂業也成了餘集市GDP增長的支柱產業。
有時候田永泰會接到鍾延勳從餘集市打過來的電話，邀請他到餘集市玩：
“永泰，我請你去拉斯維加斯過過癮，你有沒有時間？”
田永泰像做夢似的？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你開什麼玩笑？拉斯維加斯？那不是美國西部嗎？”
電話聽筒裡傳來鍾延勳得意的笑聲：
“呵呵，你什麼腦筋呀？我們餘集就不能有拉斯維加斯了？我敢說，我們餘集的拉斯維加斯比美國西部的還要熱鬧繁榮！”
田永泰不以為然，並沒有接受鍾延勳的邀請，去什麼餘集市的“拉斯維加斯”瀟灑。
不過後來在電視上看到餘集市一家著名的夜總會時，田永泰還是驚歎於他的宏大規模和超級豪華，就連省臺的暗訪記者也將之描述成亞洲規模最大的黃賭毒窩子。在他的周圍，類似的夜總會就有二十多家，他們集中在餘集市郊一個內湖周圍，璀璨的霓虹燈輝映湖天，將整個世界變成了狂歡之城，不夜之城。
田永泰驚訝於鍾延勳的膽子太大了？簡直比狗熊的膽子都要大上一圈，連省電視臺的記者都被吸引過去了？
樹大招風，後來餘集市還是出事了，不過，那時候鍾延勳已經轉任山南省政法委書記。
田永泰不得不再次佩服鍾延勳超強的應變能力，事件發生時，他早已經在省政法委書記的位置上坐穩了屁股。餘集市所發生的一切，似乎完全和他沒有任何狗屁關係？當時，鍾延勳還作為山南省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廳廳長，親率隊伍進駐餘集市，對該地的黃賭毒盛行的現象進行了嚴肅查處，餘集市內湖周圍所有娛樂城一夜之間全部被關停。
鍾延勳還在省電視臺連續報道中接受記者採訪時強硬表態：
“我們政法委對此類事件絕不姑息，發現苗頭立即查處，改革開放不是資本主義的試驗場。既要抓物質文明，更要抓精神文明，要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他還痛心疾首的表示：
“哪怕讓餘集市的經濟發展倒退十年，也要保證改革開放的健康發展。餘集市的教訓，是我們山南省經濟快速發展中的學費和代價。當然了，我們要嘗試多種經濟模式，改革和開放就是要摸著石頭過河嘛！”
鍾延勳這一招就叫做釜底抽薪。他在任餘集市市長的時候，默許這些黃賭毒肆意氾濫，使餘集市的經濟高速、畸形地發展，省委不明真相還，表揚了他。當記者把餘集市的黃賭毒公開於省電視臺的時候，他已經升任省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兼省公安廳廳長，此時，他又高調宣佈，要嚴厲打擊餘集市黃賭毒的泛濫！
他自已堆積起來的灰色產業鏈，他又親手把他毀掉，這樣一來，反而又一次成就了他鐘延勳的政績，缸裡的、鍋裡的、瓢裡碗裡的，全都成了他一個人的。
鍾延勳的辦公室本來就在省委辦公大樓五樓，他是來辦公廳找省委秘書長鄭維谷的，好巧不巧正碰見田永泰，兩個人又是擁抱又是握手，好一陣親熱。
田永泰又把唐子舟介紹給鍾延勳，鍾延勳極誇張的表情：
“你就是春江市委的唐秘書長？久仰久仰，以前在電視上、報刊雜誌上經常看到你。今天一定刮的是東風，讓我有幸見到你的真容了，你老弟可是咱山南省的寶貝疙瘩呀？”
唐子舟並不善於逢迎，但經過這麼多天的官場歷練，其碼的官場禮節他還是掌握了一點：
“您好鍾書記，鍾書記您過獎了，倒是您有很多值得我學習的地方，希望您能對我多加指導，不吝賜教。”
鍾延勳拉著唐子舟的一隻手，另一隻手親熱的在唐子舟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謙虛，謙虛，誰不知道你唐秘書長是咱山南省冉冉升起的一顆政治明星？說不定以後我老鍾還要仰仗老弟你呢？”
兩個人拉鋸似的相互吹捧，正當唐子舟感到厭煩的時候，鍾延勳話鋒一轉：
“子舟老弟，你這次來省委要辦什麼事情？用不用老哥我幫你的忙？”
“謝謝鍾書記了，我和田部長找周書記辦件事情，不巧的是，聽說中組部的耿副部長來咱山南了，周書記忙於接待耿副部長，我和田部長在等崔秘書的電話。”
“這樣的話老哥就幫不上忙了？不過，你老弟只要用得著老哥我，儘管開口就行，你和老田在我面前一樣的待遇，山南省政法界你老哥說句話還是管用的！”
唐子舟再三致謝，終於，崔秘書打來電話，說耿副部長已經走了，讓他們倆現在就過去。
唐子舟趕忙和鍾延勳互留了電話號碼，又互加了微信，辭別了鍾延勳，兩個人匆匆趕往七樓的書記辦公室。
崔秘書已經在書記辦公室門口等著了，見唐子舟和田永泰過來了，他微笑著和兩個人握手：
“二位請稍等。”
崔秘書又進了書記辦公室，輕聲說：
“首長，春江市的唐秘書長和田部長來了。”
“讓他們進來。”
崔秘書又走到門口：
“唐秘書長，田部長，你們倆可以進來了。”
省委周書記今年剛好六十歲，既有著歷經風雨的歲月沉澱，又透露出堅毅和睿智。眼角雖有淡淡的皺紋，但並不影響他省委書記的威嚴。
此時，他的笑容和藹可親，讓人感到溫暖和安心。
唐子舟和田永泰幾乎齊聲問好：
“書記您好。”
“書記好。”
周書記點點頭：
“嗯嗯，你們都坐吧。子舟，你不是說姜成訓寫的有絕筆信嗎？拿來讓我看看。”
周書記辦事效率不是一般的高，沒有廢話，馬上就進入工作狀態。
而田永泰看到的卻是周書記對唐子舟的重視。注意，他和唐子舟簡短的交談用的是“子舟”，而不是“子舟同志”，從這裡就可以讀懂唐子舟在周書記眼裡的份量。
唐子舟把姜成訓的絕筆信從公文包裡拿出來，把公文包放在沙發上，兩隻手恭恭敬敬的遞給周書記。
周書記認真的逐行逐字的看著姜成訓的絕筆信，他時而緊蹙眉頭，時而微微顯露出些許憤怒，幾分鐘過後，他把那兩張絕筆信放在辦公桌上。
“子舟同志，永泰同志，你們倆的工作做的很細，警方沒有做的事情，你們做到了。姜成訓雖然是自殺，但這封信已經反映出方遠征和李永勝已經到了狗急跳牆的時候了。本來十月初省委、省政府面臨著改組，這也是一項非常重要且複雜的工作，我本想等到省裡改組以後再讓省紀委對春江動手，現在看來，已經是刻不容緩了。如果不把方遠征和李永勝這幫人控制起來，恐怕還會發生像姜成訓這樣的事情？”
周書記拿起辦公桌上的香菸，示意唐子舟和田永泰。
兩個人不敢大咧咧的在周書記面前抽菸，婉拒了。周書記自顧自的點著香菸，深深的抽了一口，這才看著唐子舟說道：
“子舟，你回去以後聯絡你們紀委的周同林書記，我瞭解這個人，他這個人還是挺正直的。你們做好準備工作，我會讓省紀委在一週內展開行動。警方在姜成訓這件事情上並沒有按照正常程式認真履行職責，他們已經不能信任了。所以，下一步的工作只能靠你和同林同志，你們要做的是，在省紀委工作組到達春江之前，嚴密監視方遠征和李永勝，防止他們出逃國外！”
他又看向田永泰：
“永泰同志，近期你的工作也非常重要。德民同志出事以後，你們春江市一些單位領導尸位素餐、推諉扯皮，更有些人趁亂在單位謀取私利、中飽私囊，把政府部門搞得混亂不堪。當然了，這並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但是，作為春江市委組織部長，你要擔負起自已的責任，對有上述行為的領導幹部該問責的問責，該調整的就要硬起手腕調整，我們國家有大量的優秀人才可以用嘛！等你們市委組織部工作有了成效，省委就要給春江市動個大手術，在省裡改組之前，要徹底根治春江市的頑疾！”
田永泰頓感肩負的責任重大，也感覺到了周書記對自已的期望和信任。既然周書記賦予了自已尚方寶劍，那市委組織部就要重拳出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