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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徐徐啟動、輪胎的邊沿。
淒厲的悲鳴。
白貓的臉被軋爛了半邊。
幼女的慟哭哀婉傷心。
爺爺的呢喃、晶藍的絲線。
卻空餘孤獨的墳塋……
叮鈴鈴鈴！
◇
“叮鈴鈴鈴！叮……”
電話鈴聲在古宅裡迴盪,卻無人上前接聽。
二樓的一個臥室裡，陳設奢華得體，擺件古樸珍稀，靠牆的老式擺鐘，指標指向兩點一刻。
唯有一張充滿少女心的粉嫩大床格格不入，彷彿在一群“長袍馬褂”中混入了個“嬉皮士”。
床上的被窩裡有一個明顯的凸起。在鈴聲的環繞中，那個“凸起”竟是蛄蛹了一下，但又僅只是蛄蛹了一下，便沒有了下一步動靜。
不過鈴聲仍然在鍥而不捨地召喚著,電話那頭的人似乎堅信:這樣就能達成目的一般，而事實證明這種方法有時確實可行。
粉色大床上的“凸起”終於不堪其擾，開始劇烈地顫動。
突然“凸起”的顫動停止了，而在下一瞬間，粉色的被單被從內部用力掀開。就如彩蝶破繭一般，一個精緻得像是一具空靈人偶的少女躺在床上，髮絲隨意地散著。粉底白斑的單薄睡衣下襬稍稍撩起，露出雪白腰肢的冰山一角，恰到好處，沒有絲毫贅肉。
少女睡眼惺忪，翠眉微顰，讓她空靈的氣質中多了幾縷嫋嫋煙火氣。
“誰呀？月假第一天就擾人午休，是地府裡的催命鬼嗎？”
少女坐直身，一臉生無可戀地向空氣抱怨道。
醒了醒神,少女這才戀戀不捨地離開了柔軟的大床,穿著兔兔拖鞋走出房間。
電話設在一樓的大廳裡。與這個房間相隔著十米的走廊，以及一層樓梯。
對睡眠不足的少女來說，這個距離比“苦海彼岸”近一些，又比“前路漫漫 ”遠一點。
長長的走廊裡迴響著冰冷的電話鈴聲。
宅邸內的奢侈傢俱雖然打掃的很乾淨，但卻感覺不到生活的氣息。感覺不到豪華， 反倒是凸顯了孤寂。
若沒有窗外耀眼的陽光，簡直會讓人以為這裡是個鬼屋。
“三個人住的話，這個家實在是太大了一點吧。”少女感慨道。
在電話鈴聲響了三十多次了以後，她終於接聽了電話。
“喂，你好，請問找誰？”少女沒好氣地問道。
“姜明芷同學。”一個溫和的年輕男聲從話筒裡傳出。“剛睡醒嗎？”
“徐老師，既然知道自已打擾了學生的午休，也就應該知道要長話短說才對。”名為“姜明芷”的美麗少女，一隻手扶著額頭，一隻手把話筒放在嘴邊，有些無奈。她已經預感到自已難得的幸福假期恐怕又將化為泡影了。
“這樣嗎，抱歉。那麼能請你現在來學校一趟嗎？我在辦公室裡，希望請你幫個忙。”男子一如既往地保持著溫和而平淡的語調，有如一口古井。
“……好吧，但我要一個多小時才能到達。”姜明芷還想掙扎著拯救自已岌岌可危的假期。
“沒關係，正好我手頭上還有一些課務要整理。不過要記得穿校服，不然門衛可能不會放你進來。”毫無波瀾的聲音無情地宣判姜明芷的悠閒假日一去不復還。
“那就請你繼續‘等待，並心懷希望吧’，我出發了。”姜明芷咬牙切齒地說完，就一下結束通話了電話。
她嘆了口氣，稍作修整，把烏黑的髮絲攏在腦後，梳成一個低馬尾，穿上學校的白底藍條紋短袖制服便走出了大宅門。
感受到空中似火驕陽的炙烤，姜明芷有些慶幸自已事先塗了防曬霜。
經過四十五分鐘的公交車車程，姜明芷到達了仁興餐館對面的車站，接下來就是五分鐘左右的步行時間了。
剛一下車，姜明芷就看到一個大黃貓玩偶在人群中發傳單，動作笨拙而又急切。
“拾枝喵……幸拾蛋糕店的吉祥物嗎，玩偶服裡面的人還真敬業啊，不會中暑嗎？”姜明芷心中敬意油然而生。
這時，姜明芷看到原本處於玩偶身側不遠處的一名西裝男子突然加速衝向玩偶。
玩偶的反應也非常迅速，將身一扭，向旁躲去，這一下本來的確可以避免衝撞的發生，但在一瞬難以覺察的恍惚之後，剛剛還即將擦身而過的男子卻直接撞上了玩偶的手臂，十幾張傳單因此飛出，男子也順勢倒去。
玩偶被撞後立刻穩住身形，然後像是在耍雜技般接住大部分尚在空中的傳單，再伸手抓住了即將摔倒的男子。
幾張漏網之魚被一陣風送到了姜明芷的腳邊，於是她彎下腰將它們撿起，確認是幸拾蛋糕店的宣傳單。
而當姜明芷重新抬起頭時，那個玩偶正將一張傳單遞向那名男子。
男子似乎糾結了一會兒，然後才一臉勉為其難地收下傳單，然後又從公文包裡取出一張紙放在玩偶手中，就匆匆離開了。
“『小材』，去！”
見男子即將走遠，姜明芷輕叱一聲，一條瑩白的細絲自她右手食指尖伸出，立刻變作透明後，悄無聲地跟上男子的步伐。
待細絲釋放完畢之後，姜明芷才拿著傳單向那個玩偶走去。
“你好，這是你掉的。”姜明芷叫住剛打算繼續工作的玩偶，並將傳單交給了他。
“在這麼熱的太陽底下還得穿著玩偶服，你們店長不會喜歡虐待員工吧？”姜明芷找了個話題來打探幸拾蛋糕店的店長的情報。因為姜明芷曾在與自已同居的搭襠口中聽說這位店長是一個危險的怪物，這也是她第一次在那名自負的天才少女臉上看見所謂“忌憚”的神情，所以姜明芷心中對這位店長充滿了好奇。
但是那玩偶聽到姜明芷的疑問後，既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彈，只是呆站著。
“難道是『人偶』？”姜明芷暗自困惑，她一邊用右手在玩偶的眼前晃了晃，一邊關切地詢問道：“你好，沒事吧，是不是中暑了？”
這時，眼前的玩偶才如夢初醒一般，搖了搖頭。
“不，店長她是個很好的人，我也沒事。”一個清澈的少年音從玩偶的頭套裡傳出，姜明芷驚訝於玩偶內部可能是一個與自已差不多同齡的少年，但並未表露出情緒，她也明白自已估計是不可能從他口中得到有用資訊了。
“只是……我第一次見到你這麼好看的人。”少年直言不諱地表明自已最直接最真誠的感受。
聽到這般不加掩飾的發言，姜明芷猜測對方只是一個剛從哪個民風淳樸的鄉下出來，涉世未深的普通少年，於是輕笑一聲。
“謝謝，很多人都這麼對我說過。不過你下次可不要輕易地對別人說出這種話，會被誤會的。對了，傳單就讓我拿一張走吧，希望你早點完成工作，再見嘍！”
語罷，姜明芷從套著玩偶服的少年懷中抽出一張傳單，也是她剛剛還給少年的其中一張，揮了揮手，轉身向學校的方向前進。
而在走出不遠後，一條散發著微光的白色細絲極其隱秘地從姜明芷手中的傳單內鑽出，然後一點點地融入她的手腕。
一開始姜明芷本打算藉助傳單將『小材』渡入那玩偶體內，從而跟蹤他，間接調查其店長。但在發現對方只是一名勤工維生的無辜少年後，姜明芷動了惻惚之心，決定放棄這個計劃。所幸當時『小材』還停留在傳單內，容易召回。
“誰叫本小姐心善，見不得別人因我而丟了工作。”姜明芷這麼想著，一邊哼著名為《借過一下》的歌曲，一邊走向學校。
一個幾經波折的午後，她和他在疑慮與誤會中相遇。
“啊，好像沒有問他的名字。算了，不重要啦。”在到達校門口時，姜明芷才想起這件事。
終於來到教師辦公室的門外，姜明芷彷彿放下了什麼一般，長嘆一聲，隨後便叩響了門扉。
“請進。”敲門聲還未落下，一個平靜得如同流過原野的潺潺溪水的男聲自門內傳出。
聞言，姜明芷推開門，邁進教師辦公室。
這裡是獨屬於E班英語老師兼班主任徐斐歌的個人辦公室。
辦公室正對著門的牆壁上掛著一個鳥屋形機械掛鐘，此時錶盤上的指標指示時間已是三點四十。
徐斐歌正坐在桌前將整理好的書籍和資料摞在桌上。
直到姜明芷走近了，徐斐歌才結束了手頭的工作，坐在辦公椅上轉身面向她。
“請坐，姜明芷同學，抱歉又讓你在假期趕來學校，辛苦了。”徐斐歌溫潤如玉的臉上帶著親和的微笑，鼻樑上還戴著一副黑色方框眼鏡。
“所以，請問徐老師您究竟又是有什麼大事，要讓學生我從郊區跑到學校來？”姜明芷的語氣裡帶著幾分陰陽怪氣。
“事情是這樣的，”徐斐歌一邊說著，一邊從抽屜中取出一個黃色檔案袋並遞給姜明芷。“下個學期會有一名外地來的學生轉到我們班裡，我擔心他會因為對新的環境感到陌生而難以融入我們這個大集體，所以我想請你明天下午四點到學校來帶著他熟悉熟悉這裡。這是他家長幫他填寫的個人資訊。”
聞言，姜明芷並未著急開啟檔案袋，而是問道：“既然徐老師您這麼有善心，那怎麼不能自已上呢？”
“的確，於情於理本都應該由我來做這件事……”話說到一半，徐斐歌解開襯衣上方的第一顆紐扣，從襯衣下拿出自已一直戴在脖頸上的項鍊，那是一條銀質項鍊，最下方還掛著一個小型銀十字架。“但是明天正好是禮拜日，我必須要去城西的五方街教堂進行禮拜，抽不出時間。”
徐斐歌說這句話時，語氣不再如往常那樣平淡，而是蘊含著一種肅穆的、虔誠的力量感與使命感。一道陽光從窗外灑入，徐斐歌手中的銀十字熠熠生輝。
“然後又因為後天就收假了，所以只好喊我來當這個嚮導，對吧？”
“是的，姜同學你既是我們班的班長，又是學校學生會的會長，我思來想去，似乎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選了。”徐斐歌重新迴歸了古井無波的音色。
“……”姜明芷思索著，解開了檔案袋上繫著的細線，拿出裡面的資料瀏覽。
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少年面容稚嫩而秀氣，不，準確地說甚至有些秀美了。他面帶微笑，堅定地目視前方，眼神清澈得如同柳宗元筆下的小石潭。這份純淨到近乎不染的氣質讓姜明芷立刻想到了剛剛遇到的玩偶服少年。
“墨、憂……不會這麼巧吧？”姜明芷看著資料上少年的姓名，正暗自嘀咕，突然一道宛如琴絃被蠻力強行扯斷一般的感應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姜明芷猛然扭頭看向窗外，遙望著遠方，神色凝重。
“怎麼了，姜明芷同學，發生了什麼事嗎？”好似被姜明芷的劇烈反應給震到一樣，徐斐歌扶了扶眼鏡，雙眼微眯道。
“不，沒有……我沒事。”姜明芷回過頭來，面上帶笑地回答，但心中有些疑惑。就在剛剛，姜明芷感應到自已放出去跟蹤西裝男的『小材』被消滅了。可奇怪的是在姜明芷的惑知中，“小材，在被釋放後不久便立刻加速，在城區裡四處遊蕩，這一過程持續了大約六分鐘後，『小材』竟在中心公園的西門附近被某種力量一瞬間消滅了。
“又是一個古怪的傢伙。”姜明芷在心中默默給那個西裝男打上了“可疑人員”的標記。
“那麼姜明芷同學，你考慮得怎麼樣了？”徐斐歌的話語再次將姜明芷的思緒拉回。
“啊？哦……我同意啦，反正我明天沒有什麼正事。徐老師你就安安心心地去教堂禮拜吧。”雖然不理解徐斐歌如此虔誠的原因，但姜明芷還是決定尊重對方的信仰。
“感謝你的幫助，姜明芷同學，願主與你同在。”徐斐歌向姜明芷致謝，並在一個簡單的祈禱後，他收回了自已的銀十字項鍊，重新系上了紐扣。
“不客氣，那這個還你，我先回家了。後天再見，徐老師。”姜明芷將檔案袋交還給徐斐歌后，便走出了辦公室。
“結果明天還得再來一趟嗎……”坐在回程的公交車上，姜明芷出神地看著窗外流轉的光景。
車載空調嗡嗡作響，自人智中誕生的冷氣充盈整個空間，輕易便將太陽的熱量隔絕在外。
四十五分鐘後，車輛到站，車門緩緩開啟。一股熱流趁虛而入，舔舐著少女白皙的肌膚。姜明芷身軀微微一顫，有些不情願地下了站。
還未到家，姜明芷便已經遠遠地望見古宅門口停著一輛熟悉的黑色公務車。看來姜明芷的那位天才室友已經回來了。
甫一進門，姜明芷就聞到淡淡清香自客廳溢位，四散在宅邸內。
“嗯……今天是西湖龍井嗎？”姜明芷淺笑一聲，快步走進客廳。
而在客廳內，一名面容姣好，氣質文靜的少女正坐在皮革沙發上，腰背挺直，端著一個小青花瓷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味著香茗。還有一名身著經典款女僕裝、有著橘色披肩長髮的少女將一個長方形青花瓷盤舉在略低於胸口的位置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見狀，姜明芷有模有樣地學著少女的儀態，也筆直地坐在少女對面的皮革沙發上。三個女孩均未有任何言語交流，就連烈日也彷彿不忍心打破這靜謐的氛圍一般，射入室內的陽光都少了幾分熱量。
稍頃，似乎是看透了姜明芷即將支撐不住，亦或只是杯中茶已然飲盡，身著雪白短袖連衣裙的文靜少女用杯蓋輕輕蓋上茶杯，放在女僕手中的瓷盤上，撩了撩自已的齊肩黑髮，悠悠然開口說道：“行了，你又不是持有本門『秘儀』的魔術師，大可不必如此拘於禮數。”
少女的聲音如百靈鳥的啼囀般悅耳，而聽到少女話語的姜明芷終於脫力似的向後倚靠著沙發背而癱坐下來。
“清妍，我的孔大小姐，難道你們家修習”秘儀，的方法就是天天都要這麼一板一眼的嗎？”姜明芷一臉同情地看著眼前名為“孔清妍”的如白蘭花一樣清雅的少女。
“琉璃。”孔清妍先是示意一旁的女僕為姜明芷倒上一杯茶，然後繼續開口。“這並非我所行之儒術，我只不過是將先祖傳下的禮教銘記於心，再外化於日常修行中罷了。即便是長時間生活在一起的同門，每個人所選擇的方法也不盡相同。令尊一年前把你送到此地，不就是希望你可以明晰自已應行之路嗎？”
“是啊，他還非得學兩千多年前你們先祖向我們祖師爺請教禮儀與魔術真諦那樣先是把我拖去魯地，然後又送到你這兒，最後他自已倒是不知道去哪裡瀟灑去了，真是的。”一提到自已的父親，姜明芷就不禁一陣抱怨。“結果到頭來都過去快一年了，雖然魔術是有所精進，對『迴天小材』的掌握也更熟練了，但我依舊看不到那條所謂的‘路’。”
說完，姜明芷感到口乾舌燥，拿起案几上琉璃剛倒好的茶，仰頭一飲而盡。
“唉……你只是還沒看清而已。”孔清妍輕嘆一聲，呢喃道。
“什麼？”姜明芷放下茶杯，疑問道。
“沒什麼，只是見你這麼不懂珍惜，覺得浪費了這樣一杯好茶。”孔清妍撫額，有些痛心地說。
“哦——沒事，正所謂茶水茶水，茶就是水。水是用來解渴的，那麼茶也一樣，我既然已經讓它完成了自已的使命，那就沒必要糾結於方式。”姜明芷一本正經地說出了自已的理論。
這時，她想起了中午的事。
“對了，我今天發現一個怪人。”姜明芷將下午遇到的西裝男的事告訴了孔清妍。
聽了姜明芷的講述後，孔清妍沉默思索了片刻，才開口說道：“你說的這個西裝男大抵是城北的“西都北工作室”的老闆兼唯一一名職員，劉啟炎。你不必擔憂，我認識他，他其實是『螺旋館』在這裡安排的維序者。這裡靠近那位歷史上身處神代與人世的狹縫，甚至曾登上天宮，差點強行溯回神代的千古一帝——秦始皇的陵寢，各路人士魚龍混雜，劉啟炎能被派來這裡，擁有瞬間消滅『迴天小材』的能力倒也不算稀奇。”
琉璃將茶杯放在孔清妍身前的案几上，彎腰為其倒茶，如初春幼芽般嫩綠的茶液自青瓷壺嘴淌出，流入小巧的杯中，斟至半滿。
孔清妍緩緩端起茶杯，輕啜一口後，看向姜明芷，嚴肅地繼續說道：“不過……你既身為『長生大材』的繼承者，就不應過於融入普通人的生活，必須更像一個魔術師才行。”
“什麼意思？”姜明芷心頭升起不祥的預感。
“我的意思是，既然我現在是你的老師，那我就有義務檢驗一下你的學習成果。”語罷，孔清妍已站起身來，一旁的琉璃也迅速向姜明芷抓去。
“你不要過來啊！”
少女的悲鳴響起，但又立刻停息。
太陽緩緩西移，古宅歸於謐寧。
（本章完）
注：帶有“『』”的名詞都為神秘側用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