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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國公大司馬攜定遠大將軍爾朱傲到！”通傳太監高聲喊道。
長靴踏著金鑾殿的地磚，甲片晃動，與別在腰間的佩劍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在空蕩蕩的大殿內異常清晰，爾朱光手搭在劍柄上，氣宇軒昂，閒庭信步地走入殿內。
一個穿著繡有獅子補子長袍的年輕人，雙手作揖，奉在面前，小步趨著跟在身後。
趙澤假裝沒看到他們，拿著一個羽毛逗一旁太監提著的鳥類裡的七彩鸚鵡玩，嘴裡還時不時模仿鳥叫聲。
臺下群臣臉色很不好看，尤其是宇文派。除了已經見識到皇帝真實面目的宇文穹。
以往皇帝無能，但至少不昏庸，如今這般……
明明剛才還被刺殺，現在居然一門心思撲到逗鳥上去了。也不知是被嚇傻了，還是乾脆就這樣做個順水人情給爾朱氏，不失為一富家翁——爾朱氏已經在準備換老趙家的房本了，禪位賢能三辭三讓已經完成第一輪了。
“陛下，宇文氏造反欲謀害陛下，你怎麼還有心情在這裡玩鳥呢？”爾朱光見趙澤專心致志逗鳥玩，都沒注意到他已經到來，頗為不悅，用一種長輩的口吻責怪道。
趙澤繼續逗著鳥，不動聲色地朝著宇文穹使了個眼色，宇文穹心領神會：
“安國公休要胡說，欲謀害陛下之人乃宦官吳中，我阿姐受其蠱惑才做此大逆不道行為。我已率右驍衛平息叛亂，惡首吳中已伏誅；宇文憐愚昧聽信宦官讒言，對陛下不忠，畏罪自殺，我已按陛下旨意將其屍身投入河中。此事乃不孝不忠毒婦宇文憐一人所為，與宇文氏毫無干係！”
宇文穹先前還因趙澤的命令頗為怨恨，此刻完全轉過彎來明白皇帝背後的高深用意：既是敲打，也是為了保全宇文家。
只有和宇文憐切割，一口咬死所有事都是宇文憐被太監哄騙，自作聰明做的，才能讓宇文家受到的損害最小。
爾朱光看了站在一旁的爾朱恪，爾朱恪趕忙回報道“回父親，確如宇文將軍所言。”
爾朱光捋了捋自已的鬍子“我已安排人去請寧國公來，且看他怎麼說？”
心中暗自思忖：宇文氏這小子倒是個角色，家裡犯了這麼大事還面上波瀾不驚，甚至壁虎斷尾絲毫不拖泥帶水，果斷、殘忍、決絕，假以時日必成大器，自已那幾個兒子資質平平，不一定玩得過他。
不過，爾朱光並不打算讓他活過今晚。他在宇文家沒少安插眼線，爾朱氏欲法堯舜禪讓之事，皇帝無德將禪位於爾朱，但倘若三辭三讓到一半皇帝駕崩呢？
趙碩皇帝無德，但還有一個庶出的安王爺趙碩。
趙碩是先帝在民間的私生子，母親連名分都沒有。雖然性情剛烈，又勤奮好學，智勇雙全，大災期間還開府放糧賑濟百姓，在民間頗有美名。但即便與皇帝相認後也因出身低微，不曾捲入皇家或朝堂事務，只在京城安心當個混吃等死的閒散王爺。
爾朱氏和宇文氏都往老趙的後宮裡塞了不少自已家族的女眷，希望能因此增加自已家族在朝堂上的地位，最好能誕下皇子。
但老趙也識破了他們的想法，在位七年沒碰過後宮一個女人，甚至不由得讓人懷疑他是否某方面有缺陷或是有龍陽之好。為此爾朱光還專門替皇帝在民間找過這方面的各種方子。
此外，當年為了扶持沒什麼才能好控制的老趙上位，其他稍有些才能的皇子都被幾家暗中處理了。唯有身份地位不高，且剛剛與先帝相認進京，尚未展露出才華的安王趙碩躲過了一劫。
造化弄人的是，現在一旦趙澤駕崩，皇位的最具法理繼承人就是那個人人不看好的安王趙碩。
更加好巧不巧的是，去年趙碩娶了宇文天的大女兒為妻，前不久還剛誕下一男孩。
就算沒有爾朱光在宇文家安插的眼線，他也不相信此次刺殺跟他宇文家毫無干係。
“叛臣宇文天帶到！”通傳太監一聲高喝，兩個虎賁軍甲士便押著五花大綁的宇文天來到朝堂上，後面跟著的安王雖未被束縛，卻也跟著兩個甲士看著。
“你個腌臢閹賊！此案還未有定論，怎敢說我父親是叛臣？”群臣中一壯年男子跳了出來，指著太監的臉怒罵道。來者是禮部侍郎宇文滄，宇文天的長子。
“放肆！陛下面前如此失態，禮部侍郎當這裡是菜市場嗎？”爾朱傲怒斥一聲，宇文滄臉色鐵青，幾欲衝上前去給爾朱傲兩拳，但看到站在他身旁劍履上殿的爾朱光，還是生生把氣嚥了下去。
通傳太監見到宇文滄吃癟，側過頭，都不屑正眼去看他，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
“寧國公，你可知罪！”爾朱光上來便衝著宇文天喝道。
“哎呀，爾朱叔叔，方才宇文穹不是說了嗎，都是他姐姐被太監矇騙了自作主張的，關宇文叔叔什麼事啊？”趙澤故作疑惑說道。
宇文天聞言撲通一聲跪下“臣有罪！”
“臣教子無方，養出這麼一個大逆不道的女兒，愧對皇上愧對國家，臣罪該萬死！”
這宇文天也是成了精的老狐狸，三兩下就從皇帝嘴裡聽出了弦外之音，以退為進，直接堵住了爾朱光繼續發難的嘴。
“呵呵，教子無方？宇文大人好個教子無方！敢問宇文大人是怎麼教育女兒才能教出這樣一個欲圖加害皇上的女兒的？莫不是整天教著孩子們謀逆？”
“臣，臣，斷然不敢……”宇文天顫顫巍巍，匍匐在地上哀求道“還望陛下聖裁。”
“陛下，臣以為，宇文氏能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人，與其家風脫不開干係。家風如此，教育出來的孩子自然不可能對陛下忠心，今日是淑妃，後日說不定就是右驍衛！事關陛下安全，臣以為應將宇文氏滿門抄斬！”刑部尚書熊厲站出來說道。
“熊尚書此言差矣”一個穿著白鶴袍的白鬚老者走出來“陛下，臣以為宇文穹將軍能大義滅親，證明宇文家絕非如熊尚書所說那樣家風敗壞，應考慮宇文穹將軍救駕有功，從輕發落。”
“爾朱叔叔覺得呢？”趙澤一副毫無主見，像極了一個還未脫離監護人的小孩，用像是求助的眼神看向爾朱光。
群眾紛紛搖頭失望，宇文派的更是面色如土。
宇文穹則是心裡嘀咕：媽的真會演。要不是這個世界還沒出現奧斯卡將，否則他鐵定要給趙澤發個小金人。
爾朱光本打算直接虛張聲勢讓宇文天認罪，沒想到皇帝先一步把話說了讓宇文天意識到定他罪的證據不足，心中頗為惱火。這小皇帝好像比以前更傻了，但偏偏口不擇言，總是挑一些讓他很為難的話講。
“老臣以為，宇文氏世代為我大周臣子，輔佐了三代帝皇，就此誅殺未免寒了各個老臣的心；但所犯又非小事，若就此放過，恐難顯陛下天威。臣建議奪取宇文天國公爵位，將為三品，其餘宇文氏皆降級，不再享受公爵待遇，多餘的家丁田宅一併罰沒。”
爾朱光算盤打得很好，爾朱氏的最大競爭對手是宇文氏，但這並不一定意味著要消滅宇文氏，他也可以想辦法吸納宇文氏歸附。
放過宇文氏也可向其他世家大族展現自已的大度，好吸引他們歸附；同時也留下宇文氏的把柄，若是宇文氏不服，便繼續打壓，也能向其他不服爾朱氏的家族殺雞儆猴。
“不過，吳中一個閹人，怎敢妖言蠱惑淑妃加害皇上？”爾朱光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直沒什麼存在感的安王趙碩一眼。有些後患，還是要除乾淨的。
趙碩察覺到爾朱光的目光，沒有迴避，反倒是挺直了腰板“爾朱大人什麼意思？”說著，緩緩朝著爾朱光走去。身後的兩個虎賁軍神色怪異，互相看了一眼，並沒有阻止安王。
“虎賁軍呢？你們在幹什麼？看不好一個罪人嗎？”爾朱光朝著那兩個虎賁軍吼道。
“爾朱光！”趙碩突然呵斥，縱使爾朱光這樣縱橫沙場多年的老將，心中亦是被嚇一驚。
趙碩突然加快腳步，目露兇光，從袖口中抽出一把短刃，突然暴起看向爾朱光。“爾朱老賊！你還以為這是天下，你的朝堂嗎？”
爾朱光到底是老將，又戴甲佩劍上殿，死人堆裡鍛煉出來的直覺讓他直接抽劍，擋住了趙碩的一擊。
殿內頓時亂作一團，群臣紛紛逃避，或高呼“有刺客！”
“爾朱氏弄權！上瞞天子，下欺百姓。涼州、益州，大飢，人相食！如此慘狀，可謂人間煉獄！可爾等，竟還醉心奪權！夜夜笙歌，紙醉金迷！前日爾朱家大公子與三公子為一娼妓大打出手；上月，爾朱家小女兒百日宴，朝臣有人為巴結爾朱氏，竟直接在京城蓋了一棟豪宅，送給一個才百日的小娃娃！可知你們玩弄的娼妓是貧窮人家吃不上飯不得不賣出去的女兒！可知雁北苦寒，尚有百姓居無定所，凍死路邊！”趙碩一一陳列爾朱氏罪狀，目眥欲裂。
一擊未砍中爾朱光，對方全副武裝，已錯過最佳刺殺時機，趙碩直接趁著被彈開的勢頭，轉身往站在爾朱光身後的爾朱傲脖子上一抹。
爾朱氏武將起家，爾朱傲雖也擔任軍職，但爾朱光一直想將他往文官集團塞，功夫上自然比不過爾朱家其他人，慌亂之際沒能躲過，難以置信地捂著脖子，眼中盡是恐懼。
“傲兒！”爾朱光發出絕望的怒吼，爾朱傲是他付諸心血培養的家族繼承人，此次帶來也是想讓他跟著見識一下朝堂上的鬥爭，順帶結識一些大臣，為他積累力量。怎料竟被一個突然暴起的安王趙碩結果了性命。
爾朱光揮劍朝趙碩砍去，劍勢凌厲宛若暴雨。趙碩被拿短刃艱難抵擋，被震得虎口發麻，但也絲毫不甘示弱，高聲罵道“爾朱光身處三公之位，而行桀虜之態，汙國害民，毒施人鬼！豺狼野心，潛包禍謀，除滅忠正！如此狼子野心之徒，禍國殃民，無才無德，竟還膽敢窺覬大位！天下仁人義士，何不隨我共討此賊！”
“安王爺，我們來助你！”兩個押送他的虎賁軍士卒顯然早被趙碩策反，雖金鑾殿內不許佩劍，但他們身著盔甲，對爾朱光而言也是不小的威脅。
“逆賊，還敢作亂！”同樣身著盔甲的宇文穹擋住了他們面前，三人扭打起來。
趙碩見此，心中暗罵一聲該死的。
隨後，爾朱恪帶著數百人的左驍衛衝進殿內，趙碩見大勢已去，心中一驚，不覺被爾朱光砍中左臂，又腹背被爾朱恪刺中，直接倒在了地上。
“換了爾朱家的接班人，也不虧。只可惜了，爾朱老賊，沒能殺你……”趙碩說完，有些不甘地閉上了眼。
見到趙碩倒下，眾人長撥出一口氣。爾朱光強忍喪子之痛，轉過身來“陛下……”
話還未來得及說出口，趙碩突然從地上起身，飛撲向坐在龍椅上的趙澤。
“保護陛下！”
趙碩的匕首離著趙澤的面前就幾寸的地方，趙澤背後嚇出一身冷汗，藏在他影子中的暗影兵差點就要跳出來擋下趙碩了，但最終還是沒有暴露。
“王兄，你這又是何苦？”
“皇弟，宇文氏不可信。”趙碩韜略過人，他豈能未聽出朝堂上趙澤故意在保宇文氏。
“天下黎民百姓，還在受苦！還在受苦啊！”趙碩丟掉匕首，一把握住自已這個同父異母兄弟的手“就在我們說話的同時，不知還有多少人家兒女餓死凍死，天下大飢，死掉的孩子們……恐怕……”趙澤喉頭一陣哽咽，不忍再說下去。
“兄長，我知曉了，我知曉了。”趙澤雖有了老趙的記憶，但老趙一直被變相軟禁在皇宮內，傳上來的都是大臣們的虛偽讚美，各地民生情況弄虛作假。雖心中有數，卻未料是如此不堪，心中大為震動。
“皇弟，我死而無悔。只求你照顧好我的妻子孩子。”趙碩說著，將一條布帛塞進趙澤手中
趙澤開啟布帛，一行剛勁有力的字躍然其上“為生民立命！”
趙澤含著淚點了點頭。
趙碩如釋重負，仰天大笑“捨身赴國難，視死忽如歸，快哉快哉！”
說罷，便歪過頭，斷了氣，嘴角還掛著一絲微笑——交給你了，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