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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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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剛大亮,嬰羽住處上空就徐徐飄起濃濃的藥草香。藥爐邊,嬰羽坐在小馬紮上,一手抓著被用得支離破碎的即將下崗的蒲扇,腿上放著厚厚的醫書,一手放在書頁右上角隨時準備翻頁。書頁上的文字密密麻麻,晦澀難懂,嬰羽用蒲扇拍了拍額頭,皺著眉苦想。

閒的時候,嬰羽一天什麼也不做,現在忙起來,她也忙得日旰忘食。

赤焰夫婦高興於嬰羽的轉變,又擔憂她是否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朝甯道:“聽說學醫之人都是如此,對醫術痴迷起來跟著魔了一樣,瘋瘋癲癲的,我覺得算正常。”

赤焰道:“我方才給阿緣送水果的時候,瞟了一眼,書上的字黑壓壓的,我看一眼都頭暈,你肯定也一樣,你說她這是隨了誰呢?”

“大概是隨了她師父毒醫聖手薛無傷吧。”朝甯嘆道,“早年他受人指使來殺我,敗在我劍下,我沒殺他,饒了他一命,只讓他不要再做那些惡事。他感激我的不殺之恩,說日後有機會定會回報於我。沒想到,多年後,他竟在崖下救了阿緣一命,還將一身本領傳授給她。最終,他還是為了救阿緣死了。他對阿緣的好,雖不是因為我的緣故,可早就不欠我什麼了。”

兩人站在樹後,又看了會兒彷彿靜止了一般、紋絲不動的嬰羽,相攜離去。

一天,青蒔來找嬰羽,嬰羽頭埋在書裡,沒有發覺青蒔的到來。直到青蒔忍不住重重咳了一聲,嬰羽抬起頭,看他:“你身體不好?”

青蒔滯了一下,“我好著呢!”

嬰羽狐疑,眯起眼睛打量他,似乎是要從他身上看出些什麼病症來。

青蒔被她看得身上發涼,連忙打斷她的審視,道:“遊昔又來了,要見你。”

嬰羽聽完,重新將視線放回到書頁上,聲音沒什麼起伏,很輕地道:“不見。”

青蒔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但他沒有離開,補充了句:“他說,月息王后快要離世了,問你要不要去見她最後一面。”

聽完,嬰羽放在書角的手指僵了一下。

飛往大時山的雲輦上,遊昔眼睛直直地看著嬰羽,嬰羽卻掀著簾布,朝外虛虛望著。

“你又消瘦了,沒好好吃飯嗎?”遊昔道。

嬰羽不知道怎麼回答,也不太想回答,只隨口道了句:“還好。”說完,她似乎聽見遊昔輕輕笑了聲,但她沒有扭頭。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過了會兒,嬰羽手臂抬得有些酸了,她放下手,簾布落下,只有簾布處滲著外面的光亮,和遊昔處在一個密閉的空間,讓她有些呼吸不過來。

她喘了口氣,問道:“月息王后身體一向健朗,為何突然間不行了?”

“你懷疑是我動的手?”遊昔問。

他的聲音少了些記憶中的溫和,多了幾分不經意的凌厲,嬰羽想,也許連他自已都沒注意到。

“你難道什麼都沒做嗎?”嬰羽反問。

遊昔臉上一直帶著淡淡的笑,似乎見到嬰羽這件事讓他很高興。

“我是想做點什麼,想把那些年她待你的不好,通通還回去!想在她的臉上也狠狠打上一片清晰可見的五指印,將她關入暗無天日的地牢,想讓她受盡冷眼和欺凌,在無盡的悔恨中鬱鬱而終!”

嬰羽看著遊昔因為激動而逐漸猩紅的眼睛,那些事情,她已經漸漸能夠釋懷了,哪怕是見到月息王后為了星月的安危,對著她張牙舞爪,破口大罵,她也不會太難過。可有人替她記著,有人替她恨著,她甚至因此產生了一點愧疚,為她的釋懷。

她說不出話,過了會兒,遊昔的情緒漸漸平穩,她抓住話中的關鍵,問道:“可你沒有那麼做,對嗎?是因為星月嗎?”

遊昔深深嘆了口氣,沒有否認,道:“我只是把她關進了冷宮,廢了她的封號。遊昔也因為多次想要刺殺我,被我軟禁了起來。我繼位不久,有很多政事需要處理,就沒有再分心管那些瑣碎的事情。”

聽到這裡,嬰羽注意到遊昔眼下明顯的青色,放鬆下來後,神色也顯出一些疲態。想也知道,遊昔不是王室血脈,星月還好好活著,朝中反對遊昔繼位的不在少數。

星月刺殺帝王,甚至不止一次,根據律法,遊昔有充足的理由,將星月斬首示眾。再來,唯一的王室血脈消失,朝中那些固執,冥頑不靈的老傢伙們也會消停些。但遊昔沒有那麼做。

遊昔繼續道:“可虎落平陽被犬欺,縱然我不做什麼,往日那些看她臉色,被她打罵過的宮人也不會讓她安適如常。但那些宮人也沒膽子真的傷了她,我也就一直不管不問,聽之任之,畢竟我沒對她動手,已經是我最大的仁慈。前幾日,她生了一場大病,醫師診治過後,說時日無多,主要是心有鬱結,人就跟著垮了。我將星月放了出來,允他去看母親,可他看過月息王后,對我更恨了,再一次動手刺殺,我只好又將他關了起來。”

說完,遊昔掀起衣袖,露出裡面纏繞的紗布,紗布上還滲著斑斑點點的血跡,看樣子傷得不輕。

他看著嬰羽,似乎在告狀,眸中似乎有點委屈。

嬰羽面無表情,道:“你身為君王,身邊的放的人都是廢物嗎?若當初的司幽王有這麼好殺,早死了千百次不止了!”

遊昔笑了,他放下衣袖,笑得像是得了糖吃的孩童,眸中閃著光亮,嬰羽話中透著的怒氣,讓他很開心。

嬰羽將目光從他笑盈盈的臉上移開,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大時山看起來跟之前沒什麼太大的不同,司幽王居住和處理政事的承乾宮被遊昔廢棄了,他將主宮殿設到了瀾波宮。朝中大臣對此多有不滿,但也沒膽量干涉帝王的決定。月息王后生病後,就被抬回了她先前居住的慈清宮。

再進慈清宮,她依舊有些緊張忐忑,不知道是真的緊張,還是身體的慣性。

遊昔敏銳地察覺到了,伸手想拍拍她的肩膀,舉到半空又放下了,只道:“別怕,有我在。”

宮人將門推開,又麻利地推到一邊,她剛進宮不久,不認得嬰羽,餘光瞥見進門時,王竟然稍稍讓了一下,讓那個傾國傾城的女人先進。

難道宮裡要進新人了?沒想到王也有這樣溫情的一面!

月息王后躺在床上,似乎是睡著了,她臉色蒼白,本就瘦削的臉更小了,彷彿皮包骨頭一樣。

嬰羽心中滋味複雜,她見到的月息王后都是氣勢洶洶的,哪怕是恨,也鮮明而飽滿。這樣羸弱的模樣,她是陌生的。

似是有所察覺,月息王后眼皮動了動,接著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到面前並肩站著的兩人,毫不驚訝,反而笑了起來。

她笑得很大聲,很瘋狂,似乎要把體內僅剩不多的力氣全部使出來,笑得眼睛都泛出水光。

遊昔皺起了眉頭,臉上是很不耐煩的神情,嬰羽則靜靜地看著她,這樣的她,才是她熟悉的,這樣才對了。她有時候懷疑,自已間接性的瘋,是得了她的真傳。

大約是笑得狠了,月息忽然猛咳了起來,直咳都四肢都快散架,她深呼吸一口氣,似乎比剛才更羸弱了,彷彿隨時都會枯萎的花,她的目光只落在嬰羽臉上,道:“我要和嬰羽單獨說幾句話。”

遊昔眉頭皺得更深,片刻後,又鬆開,不放心地囑咐嬰羽道:“有事喊我。”

嬰羽點了點頭,遊昔這才離開。

身後的門被合上,遊昔走了幾步,在一處山石旁停下,叫了聲:“阿三。”

幾乎是話音落下的瞬間,一個黑色的身影出現在遊昔面前,遊昔沒說話,飛去一個眼神,阿三低了下頭,身影又消失了。

房間內,月息盯了一會兒嬰羽,帶著因為臉色蒼白而顯得沒那麼凌厲的笑,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恨你嗎?”

嬰羽之前想過很多次都想不通,現如今聯絡起自已的身世,忽然就明朗了。

“你跟魔教有仇,對嗎?”

月息笑了一下,又迅速把笑收了回去,雙眸幽深,“大概連赤焰都不記得了吧……”

赤焰年輕時氣焰熏天,手上染了無數人的鮮血,有時僅是因為一句話,便將人的頭顱砍下。直到後來遇見了朝甯,他才收斂了氣焰,雖也不是什麼好人,卻也不再濫殺無辜。

可他手中的鮮血是抹不淨的,樹敵無數的他,遇到想取他性命的人,甚至都記不得跟對方的恩怨。

嬰羽能猜到幾分,但她沒說話,身為赤焰的女兒,她被迫站在了被指責怨恨的一方。

月息的目光漸漸放虛,似是陷入了回憶,“父母早亡,我自幼和哥哥相依為命,靠父母傳下來的包子鋪過活。日子雖然很清貧,但過得也算開心。有一天,我出了門,忘了要去幹什麼,鋪裡只有哥哥一人忙活。集市上人來人往,忽然就有一個人走過來,哥哥看他穿著魔教的衣服,好聲好氣招待著,可那人仗著自已的身份,將攤上的饅頭都拿光了,卻一文錢也不願意付。哥哥同他理論,他便直接動起手來,哥哥也不再忍讓,兩人打了起來,周圍人看熱鬧似的越聚越多。饅頭掉了一地,哥哥一邊打架,一邊還注意著腳下不要踩到饅頭,這樣就還能賣,一邊還瞥著圍觀的人群,以防有人趁亂將饅頭拾走。

“那人沒什麼功夫在身,哥哥身強力壯,最終將他制伏了。他將那人壓在地上,質問他為什麼那麼做,那人打不過便開始求饒道歉。哥哥正想起身把他放了,這時,赤焰走來了,眾人一見赤焰,彷彿見了鬼似的,一下散開了,有的直接跑回家了,膽子大的就站在遠處偷瞄。哥哥還沒說話,他身下的那人就開始慘叫起來,求赤焰給他主持公道。哥哥慌忙起身,只是一個字還沒說出來,赤焰看他一眼,那目光彷彿在看一個死人,接著,一道銀光閃過,他脖頸一疼,低頭看去,頸側多了一柄飛刀,深深嵌在他的皮肉裡,鮮血四濺,把地上散落的包子都染紅了。

“我和哥哥是孿生兄妹,他死的時候,我心底忽然就湧起巨大的惶恐,壓都壓不住,心臟幾乎要跳出來。想到什麼,我瘋了一般往回跑,跑得快喘不上來氣,雙腿像掛著千斤重的石頭。回到包子鋪,周圍圍了一圈人,我看見哥哥倒在血泊之中,兩隻眼睛睜得很大,大約是染上了血的緣故,他周身散落著的包子,也沒人拿。我呆坐在哥哥身邊,雙腿漸漸恢復知覺,彷彿被猛擊了一拳而空白的腦子也開始運轉。有幾個平日裡很照顧我們兄妹的人,七嘴八舌地在我耳邊說著事情的經過,我置若罔聞,從哥哥的眼睛裡提取出了他生前最後看到的畫面。最後那柄飛刀,彷彿也命中我的脖頸,赤焰的神情,彷彿只是碾死了一隻螞蟻,直至現在,我都記憶猶新。

“後來,我嫁給阿幽,我們一起建立了司幽國,他成了司幽王,我成了他唯一的王后。當時,紛爭不斷,周圍不少勢力覬覦我們的領土,本不該在那個時間攻打大阿山。是我,運籌謀劃,攛掇各大氏族,攻打魔教。魔教裡通風報信的那個叛徒也是我精心安插的細作,否則攻打的時間怎麼會恰好是朝甯生產的日子?正如我所預料的一樣,赤焰死了,他的妻子也死了,但是我的仇恨仍舊沒有放下,於是我大肆排查,終於在一個山洞裡找到了你。我隱瞞你的身份,將你帶回去,想將你培養成一個殺手,當作專門用來對付魔教的利刃!”

嬰羽問:“那你為何又要將我推落山崖?”

“你渾身哪個地方都不像赤焰,除了一個地方——眼睛。你用那雙眼睛看著我的時候,我眼前就閃現包子鋪前赤焰的那張臉,我就忍不住,要打得你皮開肉綻,心裡才能好受一些……我記得,有一天,你下山偷偷買了一件紫色的衣服,我氣極了,那次下手是最重的,因為赤焰殺我哥哥那日,穿的是一身紫色。

“我突然就後悔了,把你帶回來,是懲罰你,懲罰赤焰,還是懲罰我自已?我一邊控制不住地打你,發洩著我心中的怒氣,一邊又有些於心不忍,你只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眼神清澈,帶著不解,連我為什麼打你都不知道,還會反省自已是不是哪裡做得不夠好。”

她長長舒了一口氣,道:“索性,我將你騙來,一把推下山崖,死了便好了,眼不見為淨。此後,哥哥和赤焰都沒有再出現在我的夢裡,但是……取而代之的,是你墜崖前的那副神情,震驚、不可置信、不解、悲傷……”

月息說完,看起來更疲憊了,奄奄一息,好像隨時都會昏過去。

過了一會兒,她看向嬰羽,有氣無力地罵道:“小畜生,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人之將死,其言不善,嬰羽垂下目光,問道:“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在你眼裡,我就是個心狠手辣的瘋女人吧,你一定恨透了我!這些事情,我不說,只能帶進墳墓裡,你永遠也不會知道,可我想讓你知道,想看看你的反應,而你的目光卻像在看一隻可憐的狗!”

“我不恨你。”嬰羽只是這樣說。

也許是恨過的,她不太記得了,記憶中更多的是被殘忍對待的不解和難過,對月息王后本能的恐懼。

她一直在嘗試著擺脫過去,降低月息王后對她的影響,不抱有任何期待,不讓這些事情貫穿她的一生。

月息王后沒有放下,從她哥哥死去那天起,哪怕她殺了赤焰,她也沒有放下,她揹負著很重的東西,揹負了一生。

月息靜靜地望了嬰羽片刻,又轉過頭,虛看著上方,抬手拭了下眼角的溼意。

兩人沉默了很久,久到嬰羽懷疑月息是不是睡去了,她抬頭看了眼,只見她睜著眼睛,目光落帳幔上,不知在思索什麼。

嬰羽正想開口告退,月息王后忽然轉過頭來,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道:“你知道遊昔又納妃子了嗎?”

“納妃怎麼了?不是很正常?”嬰羽直覺月息王后又要說出一些不為人知的事來。

“納妃很正常,但他新納的那名妃子,身份卑賤,在街上賣身葬父,被遊昔瞧見了,只看了一眼就帶回了宮裡。”月息看著嬰羽,悠悠道,“那個女人,和你,竟有五分相似……赤藻和紫鳶兒入宮以來,被遊昔碰的次數,還不超過一隻手掌,我都要以為他對女人不感興趣了。可他對那個女人非同一般,和她日日歡愉,但口中卻叫著別人的名字……他叫的是……”月息故意拉長了尾音。

“住口!”嬰羽喝道,“休要胡說八道!”

“我有沒有胡說,你去見見那人便知,看她見了你是何反應,聽了你的名字又是何反應。遊昔瞞得那樣好,旁人都當你們兄妹情深,卻不知道他一直對你藏的是那種見不得人的齷齪心思!”

嬰羽忽然就想到,一日無意中發現的,在遊昔案上的書頁裡夾著的她的畫像,以及遊昔當時的反應,似乎有一絲慌亂。而且她當時翻遍了其他的書籍,卻沒有找到任何有關紫鳶兒和赤藻的畫像,只有她的。

想起他說過的話,當時聽來只當他哄著自已,是對妹妹的寵愛,如今想來,全都變了味道。

“你只需記住,無論我日後娶多少女人,她們都不及你一個。”

“等我成為司幽王,嬰羽,整個司幽國都是你的。”

“除了哥哥,還有很多其他身份,可以對你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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