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嬰羽去床尾將東西收拾了，屋內一時靜謐無聲，收拾完，嬰羽瞅了眼閒九，有些不知所措。
“你前兩晚怎麼睡的？”閒九問。
嬰羽抿著嘴，暗暗腹誹，能怎麼睡，就一張床，還不能離開他！更何況藥都餵了，她當時也不會矯情什麼，可現在不一樣啊！
“就……該怎麼睡就怎麼睡唄。”她支支吾吾道。
“什麼？”
“你睡你的，不用管我。”嬰羽擺手道，“放心，我不會讓鬼魂半夜把你給吃了。”
閒九默了默，開口道：“上來。”
“啊？不、不用，我坐椅子上，趴這就行……”
“不要讓我說第二次。”
“喂，我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要動不動就威脅我！”嬰羽氣鼓鼓道。
閒九冷笑一聲，“什麼時候打過我了再說，上來。”
“你等著，我的靈脈已經修復好了，再過段時間，誰輸誰贏不一定呢！”嬰羽一邊爬到床的裡側，一邊說。
“拭目以待。”
燭火一直亮著，外面漆黑一片，蟲鳴不歇。
嬰羽緊挨著牆，努力縮小自已的存在，本就不大的床，硬是在兩人中間空出了一個人的位置。
良久，閒九的聲音在身側沉沉響起：“為什麼要進來？”
明知是死路一條，為什麼還要進來？他把話說得那麼絕情，她應該恨他，應該不管不顧。
嬰羽不正經地笑道：“因為我想變成魂魄，飄向五湖四海啊。”
半晌，閒九嘆了口氣，道：“睡吧。”
過了一會兒，身側傳來平緩的呼吸聲，閒九轉頭，久久望著嬰羽熟睡的側顏。
次日，閒九的傷恢復很快，已經能下地了，嬰羽扶著閒九再次來到墳墓旁。
棺木已經挖出一半，接下來就是開棺。棺木四個角都嵌著釘子，嬰羽正想著怎麼開啟，閒九手一揮，四根釘子被齊齊拔起，隨後棺蓋掀翻在地。
突然，一陣屍氣從棺中溢了出來，嬰羽大喝一聲：“有毒，屏氣！”緊接著，似乎有什麼東西呼嘯著朝嬰羽衝了出來，嬰羽猝不及防被撞到了地上。
隔著衣服，手臂上像是被咬掉了一塊肉，霎時間血浸溼了衣袖，嬰羽吃痛驚呼一聲，這時，她感知到體內神器動了一下，身上一輕，那東西似乎被彈了出去。但她仍能感覺到，它在不要命般地朝她攻擊。
閒九判斷著鬼魂的方位，發起攻擊，然而還是無用，量他武功再高強，也傷害不到鬼魂。
鬼魂被閒九動作吸引，轉而向他瘋狂撕咬，閒九毫無招架之力，他的攻擊通通落在了虛處。
嬰羽急忙爬起來，揮退鬼魂，擋在他面前，似乎有一層看不見的屏障護在兩人周圍，可從棺木中躥出來的鬼魂力量十分強大，嬰羽逐漸感覺到吃力。
“章稚！”嬰羽大喊一聲。
閒九感知不到屏障的受力，但嬰羽知道他的攻擊停了，那就代表他還留有神志，她繼續道：“章稚，我們無意冒犯你和你的夫人，我們冒死進入萬骨林，是為了取得你的那份天石露殘卷。我身後的這個人，想要復活他的義父，這條路走了數百年，你應當知曉其中的艱辛不易。萬骨林在傳言中，進者必死，可他沒有絲毫怨言。你在此地逗留數百年，怨氣沖天，遲遲不肯離開，可你的妻子早已經進了輪迴，你也該放下了。”
“是老天負了我！是老天戲耍我！”
雄渾的咆哮聲自前方傳來，怒聲陣陣，狂風驟起，樹葉飄搖。
閒九道：“誰說拼盡全力做一件事，就能做成的？你不是眷戀死去的愛人，只是一頭扎進了這件事本身，無法容忍失敗罷了。”
“你胡說！”章稚發狂地朝兩人撞擊，嬰羽哀怨地瞅了一眼閒九，“都這個時候了，你激怒他幹什麼？”
“可憐，可悲。”閒九淡淡道。
嬰羽恨不得伸手捂住他的嘴，瞪了他一眼，轉頭問章稚道：“你和若邯很恩愛嗎？”
“若邯”兩個字似乎讓章稚冷靜了下來，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到這兩個字了。
“你還記得她的樣貌嗎？”嬰羽繼續問。
靜了片刻，響起章稚模糊不清的話語，話語間夾雜著低吼，他似乎很痛苦。
“你想見她嗎？若邯在輪迴裡等你，你只有去投胎，才有可能再次遇到她，而不是守著她的屍骨。”
半晌，風停了，章稚的聲音變得清朗明亮，彷彿只是一個普通青年男子站在面前，他問道：“我還能再見到她嗎？”
“相愛的兩個人，遲早會再見面的。”嬰羽慢慢地道。
章稚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殘卷在屋旁的那棵梨花樹下埋著。”
“多謝。”嬰羽笑了一下，道，“如果你願意，我來為你超度，希望你和若邯早日見面。”
“好。”
完事之後，嬰羽又把棺木蓋好，讓墳墓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天空也露出一抹晴，有一縷陽光從樹梢斜射下來，落在墓碑上。
嬰羽舒了一口氣，莞爾道：“章稚走了之後，其他鬼魂慢慢的，應該也都會散去。”
“看不出來你還會超度？”閒九站在一旁，懶懶地道。
“我去寺廟住過幾年，結識過一位老師父，是他教我的。”嬰羽嫻熟地扶著閒九往回走，“老師父還說我有慧根，想讓我當他的關門弟子。”
“寺廟幾個人？”
“……算上我，兩個。”
閒九哼笑一聲，道：“我現在嚴重懷疑章稚沒有被你超度走。”
嬰羽辯道：“人是少了點，但本事可不假。”
屋前只有一棵梨花樹，光禿禿的枝條上零星掛著些許嫩芽。
嬰羽繞著樹挖了一圈，日落前終於挖到了一個鐵盒，嬰羽蹲下來開啟，只見鐵盒內孤零零躺著一張捲起來的舊黃的卷書，被一根紅繩繫著。
“是它嗎？”嬰羽驚喜地抬頭看向閒九，將卷書遞過去。
閒九沒有伸手接，只道：“開啟看看。”
“噢。”嬰羽解開紅繩，展開，左看看右看看，仿若天書，“這是什麼文字，我怎麼看不懂？”
閒九掃了一眼，道：“看不懂就對了，天石露的起源很早，文字與現在截然不同，這就是另一部分殘卷。”
“真的？太好了！”嬰羽激動地蹦起來，將卷書往閒九懷裡一塞，扛起鐵鍬把坑填了。
閒九看著手中的卷書，又看了看埋頭樂呵呵幹活的嬰羽，她剛剛被咬了一口的手臂浸了一大塊血漬，閒九道：“這次多虧了你，你想要什麼？”
嬰羽沒抬頭，笑道：“那就拜託你，以後若我真成了鬼魂，你不要找道士抓我。”她抬起頭，笑著問，“可以嗎？”
閒九沉默片刻，卻道：“換一個。”
嬰羽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道：“換一個？”
她本是開玩笑一說，因她實在不圖什麼，沒想到閒九竟然不同意！
“換一個。”閒九重複道。
“你還真要抓我啊？”嬰羽有些哭笑不得。
“不但抓你，如果你不聽話，還會超度你。”閒九淡淡扔下一句，轉身欲走，嬰羽忙扔了鐵鍬，過去扶著，“你這腿儘量不要發力，真想變成跛子？”
萬骨林外，青蒔靠坐在一棵樹的樹杈上，遙望著平靜無波的萬骨林。
時間已經過去四天了，裡面沒有一點動靜。嬰羽明明安然進去了，能夠無視鬼怪的傷害，難道里面出了什麼事？
他愈來愈焦躁，可心底有個聲音一直在告訴他，再等等……如果是閒九，他會怎麼做呢？
忽然，青蒔眸光一凝，前方似乎有兩個人影在動，他屏住呼吸，人影越來越大，身形逐漸清晰，是嬰羽和閒九！
他們都活著，他們回來了！
他從樹上跳下來，站在路口，就像目送嬰羽進去時那樣。
過了一會兒，嬰羽也看到了青蒔，興奮地朝他揮手，“青蒔，我們回來了！”
青蒔喉嚨一陣發緊，鼻子湧上酸澀，只用自已能聽見的聲音應了一聲。
兩人出了萬骨林，青蒔迎上來，見到閒九渾身都是乾涸的血跡，露出外面的肌膚沒有一處好地方，青蒔眼眶有些泛紅，低低地叫了一聲：“阿九。”聲音有些哽咽。
嬰羽想安慰幾句，想必青蒔這幾天擔心壞了，沒想到閒九煞風景地問：“那幾株靈植拿到了嗎？”
“啊……沒……”
嬰羽沒好氣地插嘴：“你一出事青蒔就趕來了，一直守在外面，哪有功夫整那些？先回去吧，你的傷需要靜養一段時間，我身上帶的藥草也只是緊急救命的，還需要繼續治療。”
閒九看她一眼，難得沒出言反駁，對青蒔道：“回大時山。”
大時山出色的醫師不在少數，嬰羽沒了用武之地，本想把閒九安全送到就回天山的，奈何青蒔盛情挽留，嬰羽也就住了幾天。萬骨林時，閒九能夠很快清醒行動，一是他強大的精神力支撐，一是依靠嬰羽稀世的靈植吊著。回來之後，他多半時間都在昏昏沉沉中度過，一天沒幾個清醒的時刻。
嬰羽在房頂上悠閒地躺著，手背擋在眼睛上，大時山的陽光好像格外充足，天氣也比別的地方暖和許多。
身邊傳來瓦片的響動，嬰羽一動未動，有人在身邊坐下。“你怎麼跟只貓似的？整天曬太陽，每次選的地兒還不一樣。”
“一年之中曬太陽最好的時候便是現在了，寒冬剛過，風吹到身上也沒那麼冷，陽光也不灼人。你若是不那麼忙了，也多曬曬，對身心都有好處。”
青蒔靜了靜，說道：“這次還好有你，不然……”
“我就是比較喜歡多管閒事，不用放在心上。”
青蒔笑笑，“飯菜還合口味嗎？不喜歡的話我讓他們再換。”
“比起天山好太多了，不但頓頓有肉，還備了我最愛吃的花生豆，我感覺這兩天都吃胖了，衣服都要不合身了。”
“豐腴也是一種美，既然覺得這裡還可以，再多待幾天吧。”
嬰羽移開手，轉頭看向青蒔，笑道：“不能再待了，楚珠這會兒還在天山替我受罪呢。”
“好吧，你什麼時候動身？”
“明日天不亮就走，還請借蘼蕪一用。”
“你儘管用，難得蘼蕪喜歡你。”青蒔仰望著蔚藍的天空，“甯姐姐之後，蘼蕪幾乎不親近人了，也許是因為你身上有很多和甯姐姐相似的地方。”
嬰羽問道：“朝甯不是赤焰的妻子嗎，你和閒九為何叫她甯姐姐？”
青蒔聽完，愉悅地笑了幾聲，似乎想到什麼開心的事情，道：“甯姐姐比義父年紀小，我和閒九在化成人形之前就修煉了幾百年，比起甯姐姐也小不了多少，甯姐姐覺得喊‘義母’把她喊老了，非要我們改了。”
嬰羽也笑，“你義父也肯？不是亂了輩分？”
“義父拿甯姐姐沒轍，只好由我們這麼叫了。”
嬰羽翹著嘴角，彷彿能看到在腳下，數百年前的一片祥和歡樂。
“天石露能復活朝甯嗎？”她問。
青蒔沒有隱瞞，坦言道：“自然，只是甯姐姐的身份一直是個秘密，沒多少人知道，當年那些進攻大時山的老東西也幾乎全死了，所以外界只知道我們要復活義父，對甯姐姐沒有過多探究。”
閒九一倒，魔教的重擔就落在了青蒔身上，他坐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直至落霞滿天，嬰羽才伸了個懶腰起身，躍下屋頂，踱步往閒九的房間走去。
“教主醒了嗎？”嬰羽問門邊的婢女。
“回王姬，沒有。”
嬰羽推開門，走了進去，閒九在閉目昏睡，他下頜稜角分明，即使睡著，也給人一種鋒利的感覺。
她端詳了他一會兒，喃喃道：“明天就走了，來跟你告個別，下次再見面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轉身欲走時，她忽然看到閒九的嘴在微微翕動，俯身過去，側耳細聽，聽見他口中一直在重複喊著兩個字：“阿緣。”
阿緣是誰？聽著像個女子的名字，叫這麼親暱……
嬰羽心中糾結，恍惚地出了房間，走出去幾步又回來，問門邊的小婢女：“你們這兒有沒有一個叫‘阿緣’的？”
婢女認真地想了想，肯定地答道：“沒有。”
“確定？”
“確定。”婢女重重地點頭。
“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自小就在大時山長大，五十多年了。”
嬰羽摩挲著下巴，湊近她悄聲問：“你們教主有沒有喜歡的人？”
小婢女嚇了一跳，結結巴巴道：“這、這個奴婢不能說，嚼舌根要被割舌頭的！”
嬰羽“嘖”了一下，“你說誰嚼舌根？”
“不、不、奴婢沒說您。”婢女慌忙道，“只是奴婢不能說。”
“不能說？那就是有了？”嬰羽一本正經地猜測。
“沒有、沒有！”
“沒有？”
婢女欲哭無淚地道：“真的沒有，教主不近女色，您是教主第一個帶回來的女子。您別為難奴婢了，其他的我什麼都不知道了。”
“好好好，不為難你了。”嬰羽欲走，又回頭問了一句，“真的沒有一個叫‘阿緣’的？”
婢女要哭了：“真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