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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爾蘭的墓園建在每樓一千多平方的玻璃房高樓裡,而墨洛斯的墓園則建在一座人造山上,變化還是很大的。
池瀾離開這個星球的時候,因為戰亂,屍體都是隨便扔在荒郊野外的。
墓園管理處值班的女生沒見過一起來這麼多帥哥的陣仗,不由得雙頰發燙。
池瀾很有禮貌地對值班員一笑,然後說:“請幫我查詢一下洛霧馨的墓好嗎?”
女值班員一聽名字,便點了搜尋記錄最近一條。
她說:“今天是這位女士的忌日嗎?怎麼這麼多人來祭拜她?”
池瀾心說難不成今天還有別人來過?他說:“不是,我背井離鄉已久,今天回來,便想看看我早逝的母親。
值班員一聽是他的母親,神色便換上了悲哀。
“斯人已去,請節哀。”隨後她開啟了墓園的大門。
這句寒暄是大部分人都能脫口而出的,逐漸的就變成了表面文章。
而池瀾很膈應這類寒暄。
但他沒說什麼,點點頭後往大門走。
他們一行人在途中花店買了些白菊花和康乃馨,一人抱著一捧。
一行人遠遠的就看見有人圍在格林夫人的墓前。
不知道是緣分還是巧合,池瀾再次遇到了柳恂。
“池瀾大議員!”柳恂站起身來,笑著朝池瀾那邊招著手。
待池瀾到墓碑前站定,柳恂便問:“你也來看洛女士嗎?”
池瀾看到墓碑時本來就陰沉沉的臉色雪上加霜。
他黑著臉,自顧將花束輕輕放到格林夫人墓前,然後回答:“她是我母親。”
“啊!”柳恂頓時驚恐萬狀,道歉,“對不起……如果你傷心得想哭的話,那我就帶他們離開。”
池瀾對於柳恂的話感到意外。一般人都會說“節哀順變”之類傷口上撒鹽的話,但柳恂卻順應了人類自然的情緒。
這或許就是生物學家的魅力,舉止談吐間都是其他行業的人無法理解的理性。
柳恂受到了一條訊息,便看了一下終端。隨後他對自已的人說:“走吧孩兒們,會長讓我們回去開會。”
說完一行十幾個人便站起來圍到柳恂身邊。
柳恂看著池瀾,後者也回視過去。
池瀾注意到對方黑曜石般的瞳孔反射著水瓶座太陽的光,是明媚的。
柳恂抬起手揮了揮說:“再見,池瀾大議員。”
池瀾陰沉的心情似乎被明媚的光碟機散了些,他說的話也不自覺溫和了些:“再見,柳恂主席。”
柳恂一行人在墓園門口碰見了池則臨等人。
柳恂立馬換了副與方才的陽光樂觀完全不同的陰險官臉,打著官腔對池則臨說:“池執政官,很榮幸在此處遇見您!對了,剛剛會長先生髮布公告說有一個緊急會議,您應該還沒看吧,不過這剛好順路,要不您跟我們一起吧。”
池則臨雖然知道柳恂是故意打官腔噎他,但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那個“人”還是個有實力有背景的主兒。
他只頓了一秒,便爽快地回答:“那麻煩您了柳主席。”或許只有他自已知道,那一秒他其實考慮到那麼多東西。
“欸!不麻煩不麻煩,大家都是搞學術研究的這麼客氣做什麼。”柳恂說著便哥倆好地排著池則臨的肩,把人往飛梭機上帶。
池則臨看了眼自已的妻兒算作告別,便跟著柳恂去了。
“我們走吧。”池牧朝墓園裡偏了一下頭,說。
池瀾並沒有如柳恂所想的那般,他沒哭,但臉色也確實不好看。
“哥你……”池斯安慰的話剛開口,卻被打斷了。
“哥!”池牧遠遠地說。
“爸爸跟柳主席去開會了。”池牧邊走過來邊說。
池瀾自始至終都盯著墓碑,聽著他說話,點了點頭。
隨後池瀾聞到了久違的香味,媽媽最喜歡的香水味。
池瀾只覺得心裡一抽一抽地痛,一切畫面浮現,彷彿就在昨天。
5歲的池瀾乖順地被媽媽抱著,他聞了聞媽媽身上的清香,只覺得自已踏入了聖潔的仙境,從身到心都被洗滌。
儘管已經過去了數十年,池瀾聞到這香味心裡還是一陣悸動。
儘管理智告訴他媽媽已經不在了,但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往香味來源處看。
……原本悸動的心像是被潑了盆冷水,池瀾臉色依然陰沉。
是那個小媽,她或許是為了悼念,噴了格林夫人生前最喜歡的香水。
這難道不是明晃晃的侮辱嗎?
池瀾默默捏緊拳頭,咬緊後槽牙,臉上青筋若隱若現。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情緒巔峰,但他每次都用超乎常人的自控力忍耐著,咬牙切齒地忍耐著。
他告訴自已不能動手,要控制住自已的情緒。
他沒管小媽一行人幹什麼,自顧拂去了墓碑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便帶著三臺機甲離開了。
池斯本想追上去,卻被嫂子攔住,池牧和嫂子說讓池瀾自已靜靜,讓他緩衝一下。
池斯想著,也是這麼回事,便沒跟上去。
池瀾離開了墓園,在精神網上說:“池則臨娶的那個女人,她噴的是媽媽最喜歡的香水。”
他們本來奇怪池瀾怎麼突然就走了,這下算是明白了。
墨陽:“她這是挑釁?為了宣示主權?”
夙:“根據科學化資料,人類的這一行為是為了向他人,最主要是向原主宣示,自已也能取代原主。”
燕支:“池瀾大議員,您需要一個人靜一靜嗎?”
池瀾搖了搖頭沒說話。
夙拍了拍池瀾的肩膀說:“主人,您現在心率過速,血壓明顯上升,您需要放鬆。”
池瀾深吸一口氣,再重重地吐出來。
他沉聲道:“我們去布諾依海看看。”
三臺機甲人生地不熟,又是池瀾的所有物,自然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海風吹起池瀾烏黑的髮絲,他藍色的瞳孔裡反射著堆積了幾十年的憂傷。
池瀾繁忙幾十年,自詡已經忘了感情,卻還是在看到熟悉景物時情緒決堤。
他回憶著媽媽的音容笑貌,回憶著她對自已說過的話,一遍又一遍,要將媽媽在腦海中重塑。
“想不到池瀾瀾對媽媽有這麼深的情結啊。”墨陽扒著燕支的肩膀,看著池瀾說。
“這是戀母情結?我看他對其他家人都漠不關心的樣子,除了那個最小的弟弟。”燕支扶著墨陽,也看著池瀾說。
“這個表現應該只是憂傷,畢竟過去的18年,我並沒有聽主人談起過母親,不符合戀母情結的表現。”夙說著跟上了池瀾,與他並排走。
“主人,您還好嗎?”
池瀾點了點頭,沒說話。
三臺機甲也沒再說什麼。
池瀾突然出聲:“媽媽很喜歡這裡,因為這裡像她家鄉的那片海。她的家鄉在神域,但我沒有特殊授權,去不了。”
他很想親眼看看,媽媽口中那引人無盡嚮往的人間仙境。
他走進一家名叫“邂逅”的咖啡廳,在一個靠海的位置坐下。
咖啡廳靠海的那邊是金屬混合玻璃,透過玻璃,能看見海浪拍打礁石,海鷗飛往遠方。
其實池瀾坐在這裡是有原因的,他十歲時,媽媽帶他來這裡觀景,便在這個位置的留言板上寫下了一段話。
三十多年,這個店竟然還在,不過翻修了不知多少次,留言板也換了又換。
這雖然是池瀾早就料到的,但當事情不按自已希望的方向發展時難免有點失望。
於是他拿起筆,寫下了一句話。
“如果時間回溯,我希望能在這裡看見你,這是我的夙願。”
池瀾在寫字時,夙默默地到前臺說了什麼,那店主忙答應下來。
到夙回來時,他看著池瀾寫的那個留言,突然覺得自已明白了什麼。
他記得池瀾說自已的名字取自“夙願”的“夙”。
夙以為那只是他腦子裡突然蹦出一個詞,隨便取的名字,哪曾想這詞語是出自這句話。
其實池瀾幾十年未提思念,卻一舉一動間都是思念。
夜幕降臨,城市裡點起燈,一片繁華盛景。池瀾和三臺機甲直到這時也沒有回池氏宅子。
一個下午,池瀾走遍了方圓八十公里內的超市,卻還是沒找到他想要的東西。
最終他似是想到了什麼般的,開啟終端輸入搜尋關鍵詞“神域生物學協會副主席柳恂的通訊號”那網頁直接跳轉到神域官網,結果因為沒有特殊授權,官網把他彈了回來。
池瀾暗暗後悔怎麼沒加柳恂的通訊。
再後悔也沒用了,他無奈,只買了幾瓶琴酒。
他身後的三臺機甲無疑是最好的人形購物車,池瀾買了什麼都由他們提。
三臺機甲還挺樂意,顛顛地跟著池瀾。
池瀾看著東西差不多了 便讓燕支變成飛梭機,往墓園去。
“不是,大晚上的你去墓園幹什麼?”墨陽有點驚訝。
夙讓他閉嘴,池瀾沒說什麼,像是預設了夙的做法。
墓園那座山腳下的花店晚上關門了,畢竟沒人會大晚上來墓園。
不過總有個例外的。
池瀾進了那家還亮著暖黃色燈光的花店,點了培育種“夜鶯玫瑰”,黃色康乃馨和碧海雲天。
晚上值班員是個大爺,那大爺似乎有點意外,盯著池瀾一行人。
“這麼晚了還來墓園啊?”大爺的聲音有點啞,但不乏親和力。
池瀾點了點頭說:“我來祭奠我母親。白天有事耽擱了,現在終於能來好好看看她了。”
大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後,給他開了門。
“謝謝了。”池瀾說。
於是三臺機甲也跟著道謝。
池瀾將媽媽碑前的花弄到一邊,由於夜間投影對話功能關閉,池瀾只能跟碑對坐著,中間擺了兩瓶琴酒以及各種項鍊、鐲子之類,還有一盒十罐精裝的香水,格林夫人最喜歡的香水。
“媽媽,30年了,我來看看你。”說罷,他開了一瓶琴酒,倒在兩邊的杯子裡。
他抬起自已的杯子,跟媽媽的碰了一下,說:“你喜歡查爾酒,但那是神域特產,我買不到。所以,就拿了你第二喜歡的酒來。你要怪就怪我,我下次一定帶過來。”
說罷他將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
“媽媽,我小時候說過要給你買好多好看的首飾,我給您帶來了。你看看喜不喜歡。還有你最喜歡的香水,你說一直都想買十罐精裝的,我也給您帶來了。”池瀾這些東西一一展示給她看,眼底帶著深深的笑意。
隨後他沉默了,三臺機甲沒說話,就靜靜地看著他與墓碑對話。
“……媽媽,如果您能聽見的話,我想說,我想你了。”說罷池瀾快速抬手抹掉了遮擋視線的液體。
“沃爾蘭晚上也提供投影對話,我沒想到墨洛斯不行,早知道我就下午來了……”說罷他站了起來,兩步走到碑旁邊坐下。
他摟著那冰冷的石碑,卻像是摟住了母親。
“媽媽……”情緒壓抑太久,一齊發洩時像是洪水決堤。
“我想,要是我能快點懂事,要是我能快點擁有我現在這般的能力,那您是不是就不會離開……或者,我能回夙時空,能阻止悲劇的發生……”他沒再說,只抱著那石碑,泣不成聲。
過了一會,他又拿起酒瓶,只豎起瓶子就往嘴裡灌,一口又一口。
“您說,如果把自已灌醉了,那是不是就可以見到想見的人了?”池瀾一下一下撫摸著石碑的稜角。
他酒量很好,但他自已想醉。
他突然笑起來說:“你兒子什麼不行啊?他當過銀河系統帥,當過銀河系最高議院的大議員!您當時嫁給池則臨那條老狗,就是看中他的政治能力,我現在比他還卓越!所以……您能回來看看嗎?看看我,你的兒子已經不是那個處處都要人擔心的小孩了,他現在有錢有權,完全不用依附任何人……”說罷他又沒了聲,又自顧哭起來。
一直到凌晨一點多池瀾才捨得走,他說:“等著我,等我什麼時候把您帶回神域!”
之後他就沒再說話,安靜得像一個木頭樁子。
他到酒店,要了最高層的房間,然後到房間裡,坐在落地窗旁邊,看著宇宙深邃,繁星點點。
三臺機甲沒有打擾他,自已連了充電介面,進入半休眠狀態。
萬籟俱寂,池瀾耳邊的喧囂褪去,只剩寧靜深邃的星空。
他在沃爾蘭的時候從不思考人生,一是他的人生已經被規劃得明明白白,二是他沒有時間像這樣靜下來思考某個問題。
而他兒時在墨洛斯的時候,前半部分時還懵懂無知,後半部分又被戰爭迫害,為生命擔憂。
似乎他活了41年,就只有今天他才安靜下來思考人生。
他想著自已從出生到流亡,再到參軍到參政的事,像是翻花繩似的翻過去翻過來地想,卻愈發迷茫了。
他突然注意到一個問題:自已下臺。
雖然他對外上聲稱自已是老了才下臺的,但他心裡比誰都清楚,這是胡諂的。
具體原因其實他自已也隱隱約約知道,那天選舉團沒有一個人投他。
這雖然是小機率事件,但並不是不存在,只不過因為其他的情況見多了就下意識覺得零票背後一定有問題。
池瀾堅持說自已下臺“是理所應當的,是民心所向的”之後他離開了沃爾蘭,也沒人再盲目猜測,都去恭喜002上位了。
這件事情看似這麼簡單,其實是個環扣環。
他記得自已好像得罪過002號大議員,想必他很早就想報復,只是礙於001大議員的面子,然後001大議員死了,他立馬就動手了。
還真是,一點都不能等,吃相還這麼難看。
池瀾笑出聲來,嘲諷道:“蠢到家了。”
002不是一個容易滿足的人,“環扣環”,他肯定會有下一步動作。池瀾淡然想著,以不變應萬變吧。
隨後他又想起媽媽的死。
他一直不敢看當時的現場錄影,但他現在是存心自虐,便開啟了相簿那個他從來不敢看的影片,還調成了全息投影模式。
戰火席捲了整個墨洛斯,當時的墨洛斯像是病雞,要武裝沒武裝,要防禦沒防禦。
反叛者往城市中心扔了一顆高能粒子炮,當即引起了群眾恐慌,而格林夫人將孩子們先送上了機甲,自已則因為救孩子們,被粒子流波及到了大腦,當即腦死亡,幾小時後人也死亡。
池瀾看著這錄影,只覺得心裡抽痛。
之後他收起影片,又開始仰望著星空發呆。
真奇怪,池瀾這種人也會有迷茫發呆的時候。
他看著深邃的星空中神域的光芒,那彷彿是最亮的,大熊座的北極星與它比似乎都黯淡了幾分。
他突然在終端上一通操作,然後反光的地上立馬出現了一架投影鋼琴。
池瀾抬了個椅子來坐下,手落成曲。
那是他生下來聽的第一首曲子,也是他學鋼琴第一首會彈的曲子。
池瀾很慶幸當年自已因為是媽媽讓學的,所以沒有抗拒,因此還被池牧嘲笑了。而如今,這卻成了寄託思念的載體。
一曲罷,他自言自語道:“初聞不知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
三十多年前,一個扎著斜辮的年輕女性手把著手教自已的兒子彈鋼琴。
小男孩問:“媽媽,這個曲子叫什麼呀?”
媽媽溫柔的聲音在小男孩耳邊盤旋,便盤旋了三十多年。
“這首歌叫聞人歸去。你現在還小,聽不懂,但是……”她笑起來,溫柔地說,“初聞不知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