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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衍到家已經九點，他不可避免地喝了點酒，心神有些恍然。宅子裡的引路燈安靜的亮著，前廳裡卻很昏暗，想來賀清寧不在這邊。
或許是近來都形影不離的原因，顧衍此時沒有看到他留燈等自已，心下微微失落。他衝過澡換了衣服，從二樓連廊處往後院看，賀清寧住的那間房子一片漆黑。
已經睡下了嗎？
顧衍猶豫了片刻，自已回到臥室也準備休息。然而翻來覆去許久，依然毫無睡意。這一夜風聲簌簌，月光分外清冷明亮，透過沒拉嚴的窗簾鋪灑在床上。顧衍在那片月光中安靜地躺著，睜著眼睛等待天亮。
然而直到早餐時間，顧衍親自煎好了雞蛋餅，賀清寧依舊沒有出現。早就急不可待的顧衍更是心神慌亂，匆匆地向後院去，擔心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意外。
他敲門呼喊許久，賀清寧都沒有回應。情急之下，他用腳將門踹開，房間裡一片清晨的靜謐，賀清寧並不在，甚至他的床鋪都是整整齊齊沒有動過。
他昨晚沒有回來。
這個認知令顧衍瞬間渾身冰涼，熱血凝結成冰霜簌簌地往下掉。
他逃跑了？還是發生了什麼意外？
顧衍一邊往車庫跑一邊給陸淮打電話，誰料陸淮一聽到他交代趕緊去查賀清寧的蹤跡，便疑惑地打斷他，“顧總，賀先生他在公司啊。”
“他在公司？”顧衍跑得太快，喘息有些重，得到陸淮的肯定回覆，才慢慢停下來，努力讓聲線平穩，“你看好他，不要讓他亂跑，我馬上到。”
賀清寧坐在桌子後，低眸不知在想什麼，人還穿著昨天那件羽絨服，彷彿怕冷似的微微蜷縮著。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眼圈薄薄的泛青，看上去很是疲倦。
陸淮暗中觀察許久，中間接了杯熱咖啡送過去，賀清寧碰都沒碰。
顧衍很快就到了，看來是匆匆出發，外套沒穿，頭髮也有些凌亂，看到賀清寧乖乖坐在那裡，總算是鬆了口氣。
“你昨晚沒有回家。”顧衍走上前來，微微俯身與賀清寧的臉平齊，開口聲音低沉，“去哪裡了？”
賀清寧終於肯抬眼看他，目光接觸的一瞬間，顧衍就察覺到他今天有些不對勁，“怎麼了？”
賀清寧注視了他一會兒，突兀問道：“我是賀家的私生子？”
顧衍沒想到他問這個問題，但轉瞬就明白他之前是把這件事也忘記了，於是輕輕點頭，“是。”
“我媽媽...我是說賀夫人，她是不是很討厭我？”
顧衍被問得一愣，覺得賀清寧問得顛三倒四，不知他對此事是否真的找回了記憶，“怎麼這麼問，阿姨她對你很好啊。你是想起什麼了嗎？”
賀清寧搖搖頭，又魔怔一般地繼續問，“我小時候，溺過水嗎？”
他這樣一問，把顧衍也問得發懵。
“溺水？”顧衍認真思索，卻真的在記憶深處抓住了一絲過往，只是那是他許多年來刻意忘卻不願觸碰的舊事。
“有嗎？”賀清寧追問。
顧衍的臉色漸漸冷下來，他望著賀清寧漂亮冷漠的眼睛，彷彿看到了許多年前，在賀家的景觀池裡站著的小賀清寧。那天確實發生了溺水事故，被溺死的，卻是一隻幾個月大的金毛犬。
那是顧衍送給賀清紓的生日禮物，賀清紓對它喜愛非常，為了多抱一抱，甚至在假期將盡時裝病不肯出國。可這樣可愛的小傢伙，卻被賀清寧淹死在了池水裡，顧衍與賀清紓聞聲趕到，賀清寧就渾身溼透地站在水中抱著那條沒了生息的狗，眼神冷漠的望著撞破他行事的賀夫人。
那時賀夫人就站在岸上，難以置信滿眼震驚地望著賀清寧，嘴角顫抖了許久都沒能說出話來。
那一幕實在是太過驚悚，顧衍根本無法接受乖巧綿軟的小孩子竟然這樣殘忍，他強迫自已忘記這件事，埋在心底許多年連碰都不願碰，彷彿也就真的忘記了。但即便如此深藏，也有此刻暴露於天日下的時候。
“你討厭動物嗎？”顧衍冷冷地反問。
“還是你討厭你哥哥呢。你哥哥的東西，你都要毀掉。”
賀清寧茫然地看著對面的人。
可此時，他這樣疑惑懵懂的眼神卻讓顧衍心煩意亂。賀清寧不知道，他問的這件事，又再次令顧衍對自已的厭惡、與賀清紓的愧疚如潮水湧來。
“你昨晚究竟去哪裡了？你問這些是想起什麼了？”顧衍站直身體，他從高處打量著賀清寧，原本英俊的五官此時透出一種堅硬的冷峻。
“顧總，早會馬上就開始了，您要不要先到裡面換一套衣服。”陸淮輕聲提醒，“您的襯衫有些皺了。”
顧衍抬手看了眼時間，眉眼輕壓，不太甘心放過賀清寧，陰鬱道，“到我辦公室等著，我回來之前，你哪裡都不許去。”
辦公室的電子門鎖被顧衍關上。賀清寧被拽進來以後就站在辦公室裡沒有動過。在昨夜，他遇見了一個男人，其實在他現存的記憶中，是沒有這個人的，只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自已就鬼使神差地喊出了“舅舅”這個稱呼。他沒有對這個人的任何印象，只是下意識地這樣喊。
所謂的“舅舅”也並沒有否認自已的這一重身份，卻要賀清寧喊他的名字：葉靖瀾。
冷月夜中，他坐在車裡聽葉靖瀾說了太多舊事，儘管如今難辨真假，卻還是覺得心灰意冷，這種冷緩緩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清寧，跟我回去吧，我們離開這裡。”
“不，”賀清寧冷漠地拒絕，“我現在不會相信你們任何人，在我恢復記憶之前，我哪裡也不會去。”
天光熹微，路上的行人與車輛漸多，賀清寧推開車門，起身離開。葉靖瀾只想留住他在身邊，急忙要去攔他，卻被賀清寧冷冷制止，“我說了，我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你。你這一晚說過的事情中，有謊話。”
“你在懷疑我們的關係嗎？”
賀清寧面上平靜，心裡卻暗湧難平，此時只想獨處，不願與他多糾纏。
葉靖瀾自然不想賀清寧走，但他的車本就是違停，此時執勤的交警已然向他走來，嚴肅地盤問許久，示意他趕緊挪車。
賀清寧便趁這個時間離開了。
直到此時，他站在顧衍的辦公室裡，周圍都是熟悉的氣息，那顆冷的發痛的心臟終於緩緩疏解。但不多時，胃痛又清晰起來。
賀清寧坐在沙發上，按著痛處彎腰忍耐了許久，這種連綿不斷的絞痛十分消耗人的體力神志，賀清寧疼得發抖，又覺得異常噁心，跌跌撞撞走向洗手間，撐住水池就開始吐。一開始只是些清水胃液，到最後吐出一片星星點點的暗褐色，沾在瓷白的池壁上，瞬間被流水衝進下水道。
賀清寧吐的眼眶發紅，虛脫地幾乎撐不住身體。他好不容易重新靠回進沙發裡，覺得冷的受不住，意識漸漸朦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