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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討厭她。”
“我討厭賀夫人。”
賀清寧再一次被夢魘住，他覺得自已的意識明明已經醒來了，軀殼卻還沉沉的睡著無法活動。耳邊有簌簌的聲響，像是嗚咽的風聲，又像是有人在抽泣，他拼命地想要睜開眼睛卻無濟於事，被一片黑沉沉的陰影籠罩著，連手指都動彈不得。
胸口彷彿有巨石壓著一般令他無法呼吸。恐懼之中，他又聽見有人說，“賀夫人想除掉我，她想我死。”
那人彷彿是趴在他的耳邊低語，氣息拂在他的臉上，話音中還帶著壓抑的輕顫。
“她覺得哥哥因為捨不得一隻金毛幼犬而不想出國是玩物喪志，就把狗溺死在水裡，甚至我去撈狗的時候，她把我也按進了水裡。我知道，如果那個時候不是聲響驚動了別人，她會殺掉我的。”
“我怎麼能不討厭她，我恨她。”
賀清寧在夢中都覺得肝膽俱顫，他好像終於能夠看到所處的環境，一眼就望到角落裡，瑟瑟發抖的身影，那人回過頭來，赫然是渾身溼淋淋的、年少的自已。
夢裡，不同時空的兩個自已遙遙對望，他眼中蒼白熟悉的臉，讓他想到陷阱中滿是戒備又無助茫然的小獸。
原來耳邊的訴說與哽咽，都是他自已的聲音。
賀清寧明白自已看到的不過還是夢魘中的幻象，他根本沒有真正醒來，此時卻覺得悲傷疲倦到了極點，懶得掙扎。直到眼角有溫熱的觸感劃過，像一支利箭凌空而來擊碎了幻境，讓他能夠在現實中睜開眼睛。
房間裡暗沉沉的，窗戶沒有關好，風吹的窗簾搖搖浮動。賀清寧清醒後躺了很久，才摸過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是傍晚了。他最近很嗜睡，有時午後想小憩一下，睜眼已經是月色如水的深夜，有時晚上睡下，再次醒來居然已經是翌日下午。彷彿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他都是昏沉的。他甚至記不清，顧衍多久沒有來看過他了。
下樓的時候，阿姨剛好做好了晚飯。賀清寧扶著發暈的頭撐在桌子上，才發現這不是之前那一位阿姨。
“這幾天，有人來過嗎。”賀清寧問。
“沒有的，賀先生。”
賀清寧點點頭，沒再說話。
吃過晚飯，時間還早。明明吃了沒有多少，胃裡卻悶脹的有些難受。賀清寧坐了一會兒，裹了一件外套獨自出門。
在外面漫無目的地遊蕩了片刻，賀清寧叫車去了青辭山。夜晚去這種地方，司機難免奇怪，從後視鏡裡一直悄悄打量著後座的人，只覺得他這張臉美則美矣，卻過分蒼白了，看他下車失魂落魄地沿著石階緩緩向上走，更生出一種他要溶進清冷月色的錯覺。
夜晚的山風有些大，吹得賀清紓碑前的花束倒下去花葉紛飛。賀清寧蹲下來，將凌亂的碑面整理了一下。
“哥，對不起啊。”他小聲說，“你每晚在我的夢裡那麼生氣，都是我讓你不得安寧。”
他渾身被風吹得冰涼，不明白自已為什麼會是一個無恥下賤的第三者。為什麼明知顧衍的身份，心卻還是陷入沼澤裡。
忘記的事情，記起來或者記不起來，都讓他覺得太痛苦了。
賀清紓不會給他回應了，唯有那張照片，還是在月色下溫柔笑對著他，與夢裡詰責惱怒的樣子相去甚遠。又一陣風吹過，花束中翻飛出一張照片，賀清寧追了幾步才撿起來。
下山走了很久才打到車，賀清寧已經累得體力不支了。昏昏沉沉地靠在後座，心口有些抽痛。車行駛到高架橋上便被堵住，賀清寧望著車窗外出神，忽然發現旁邊車道上那輛車十分熟悉，再一確認車牌號，他的心跳驟然有些加快。
“師傅，你就跟著這輛車。”他鬼使神差地說道。
那輛車最終停在江邊的一座獨棟別墅，賀清寧坐在計程車裡，終於隔著車窗，在朦朧的夜色中看見了顧衍。
顧衍關上駕駛座的車門，副駕上的人也隨之跟著下了車。
是何旖。
那個賀清寧幾乎快要遺忘掉的大明星何旖。他親密地走在顧衍身邊，微微仰著頭對顧衍笑，明麗粲然。顧衍看上去也是紳士而溫柔。
賀清寧靜靜地看著，心底忽然生出一種漫漫的恍然。其實今晚無論走在顧衍身邊的是誰，都是自然的。
船至橋頭，柳暗花明，滄海水復回。
只要這個人不再是他，顧衍今後就不會被人所詬病。他也能撿起一點點支離破碎的自尊，將來面對死去的人。
這很好。
賀清寧下了車，對著眼前的房子發了會兒呆，轉身獨自沿著江邊走。沿岸的燈火連綿無際，熱戀的情侶在長椅上低語，年輕的父母帶著小女兒在學步，還有人牽著兩條寵物犬在跑步。
——我應該去哪裡呢。
賀清寧忽然想。
他總是要離開這裡的。等到恢復記憶，能夠給賀清紓一個交代，他要去過什麼樣的生活呢。
想了很久都沒有答案，似乎只是肖想也覺得不堪疲憊。如果真有那一天，得釋重負，做一棵樹，一塊石頭，哪怕變成一陣細微的晚風，溶進月光裡，也是好的。
“顧總，你怎麼感謝我呀。”何旖似是隨意地靠在沙發上，眉眼間的笑意就沒有消散過，“只是送我回家，不夠誠意吧。”
顧衍剛從露臺上跟顧夫人打完電話進來，面上還有幾分無奈，“你最近看中的那部戲，我可以幫你爭取到。”
何旖眼睛一亮。他最近的確是為這事兒頭疼。在圈子裡混了這些年，一直就是靠臉掩飾不及格的業務能力，眼看著年歲漸長再不成功轉型恐怕要被後浪拍在沙灘上。好不容易遇上好的IP改編，又難得用心鑽研一個角色，結果人家制片人壓根看不上他。不過有顧衍這一句話，他也就能放心了。
“顧總，你怎麼不假戲真做趁火打劫一下？”何旖摸摸自已的臉，“是我不夠好看嗎？”
方才在宴會上，顧衍收到了遠在異國的顧夫人安排的禮物——一個沒有讓他知曉就被送到他眼前的相親物件。
他正尷尬地與對方交談，剛要坦白拒絕，一直在不遠處喝酒窺探的何旖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作為一個對顧衍心懷不軌的人，不能接受還沒巴結牢的金主爸爸被別人挖走。
誰知歪打正著，相親物件看著氣勢凌人的何旖立刻就被糊弄住，預設這是顧衍的相好，氣氛立刻詭異起來。
顧衍懶得解釋許多，乾脆順水推舟，一副花花公子游戲人間的做派，假模假樣地望著何旖。
“我醉了！送我回家！”何旖更是個人精，目光交接就領會了顧衍的意思，攀住對方的手臂演技難得的精湛。
如此，顧衍一句廢話都沒說就打發了顧夫人的好意。
“謝了，”顧衍看了一眼時間，也不與何旖多說，“後面的事情我會安排，不過你進了組還是好好鑽研演技。走了。”
“讓你那個陸助理安排吧，”何旖在他身後囑咐，“小夥子挺帥的！”
顧衍笑了一下。
回到車上的時候，顧夫人又發來了資訊。
【小衍，你還這麼年輕，媽媽希望可以有人陪著你。遇到合適的，還是要試一下。】
顧衍嘆了口氣。
他已經有半個多月沒有出現在賀清寧身邊。這段時間以來，都是透過阿姨探知賀清寧的情況。
一想起那一天，賀清寧紅著眼睛說每晚夢見被賀清紓逼問，夜夜噩夢，他就覺得心臟揪著疼。都是他這麼多年的優柔寡斷，才讓生者亡靈都痛苦不堪。
顧衍疲憊地靠在座椅裡，開了半邊車窗抽菸。
這時候手機又響了，他急忙接起來，是照顧賀清寧的阿姨，說賀清寧晚飯後出門散步，到現在還沒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