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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下了一場小雨，金棠溪躺在床上聽到了細微的雨落枝葉的聲音。不過一會兒，雨停了，還未完全散去的雲層中透出了亮光。
金棠溪下床，窗簾自動拉開，被雨打過的草葉青翠欲滴，不遠處的森林裡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氣。
後院的圍牆角，有些抽了枝條的薔薇藤垂在地上，百川正把它們往圍牆上牽引。
金棠溪今早從夢中驚醒，她夢到自已和百川站在一塊懸崖上，突然她一腳踏了下去。
驚醒後，她的心臟跳動得異常快速，久久不能緩和下來。
洗漱完後，金棠溪剛想走出臥室，又走了回去。
她想給林綺打個電話。
林綺是目前全球最知名的機器人專家之一，金棠溪很想問問她，百川日後除了被回收銷燬這一個命運，還有沒有其他的辦法繼續生存。
上次金棠溪離開時，林綺主動給了她聯絡方式。當時金棠溪以為自已大概不會主動聯絡她。
林綺聲名在外，但她對金棠溪意外地和善。接到金棠溪電話後，她慈祥優雅的面容出現在金棠溪面前的投影中。
“小溪？你遇到什麼難題了嗎？”
一如既往，林綺很擅長揣摩人心，知道金棠溪不是會輕易聯絡她的人。
金棠溪有點不好意思，林綺應該很忙，她卻要打擾她：“林博士，不好意思，我打擾到你了。我是遇到了一些問題，我確實有個問題想和你確認一下。”
林綺笑道：“別擔心，我非常有空。機器人都沒什麼問題，也沒什麼事需要我親自動手。你這麼緊張，是百川出現了什麼問題嗎？”
金棠溪連忙搖頭：“不是，百川沒有任何問題。是我自已，想要問問林博士，以後等我死了，百川還能繼續在這裡生活嗎？”
不論是自已對百川的情感，或者是對自已的死亡，金棠溪都很坦然。林綺很欣賞她這種坦誠的態度。
林綺恍然道：“原來你是在擔心這個。小溪，你會這麼問，一定是瞭解過了機器人法了。很遺憾，雖然我也希望機器人能夠和人一樣壽終正寢，但我也無能為力。機器人不能獨立生存，這是機器人法中不可撼動的一條。”
“那，羅特高機會有什麼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嗎？”
林綺再次搖頭：“小溪，沒人比我們更想延長機器人的壽命。但除非你有孩子，你的孩子又繼續有孩子，不斷有你的後代願意來代替你成為百川的主人，否則百川不可能獨立生活。”
這種情況也不適用於金棠溪，她這輩子都不會有後代。但她還是想看看在未來，會不會有改變的可能：“林博士，你覺得以後，將來，機器人法會不會修改呢？”
林綺慈愛地看著她：“未來會怎麼樣我們都不知道。但小溪，你知道為什麼機器人不能獨立存在嗎？”
金棠溪：“因為機器人比人類強大？”
林綺點頭：“對，就像所有機器人身體裡最重要的那道強制命令程式一樣，都是為了讓機器人永遠在人類的控制之下。雖然人類創造了機器人，但機器人確實比人類更強大。一旦機器人可以獨立存在，不受人控制，那對人類來說，將會是巨大災難。”
金棠溪：“所以，機器人法永遠不可能同意機器人獨立存在。除非，有一天，人類的力量足以壓制機器人。”
林綺的雙眼透出笑意：“對，小溪，或許什麼時候，人類又經歷了一次科技大爆炸呢？或許人類也擁有了超能力呢？但這些事，目前都只是猜測，未來如何，我們都無法預知。”
金棠溪點點頭：“我明白了，林博士。謝謝你，願意和我說這些。”
林綺還是面帶微笑：“小溪，我很高興你和我討論這些。”
和林綺道別後，金棠溪在床邊呆坐了一會兒。
百川處理好了後院的薔薇藤，進屋沒有看到金棠溪，開啟臥室門想叫她起床，一開門卻看到她穿戴整齊坐在了床邊。
百川走到她身邊，在她面前半蹲下，看著她的眼睛溫柔道：“小溪，你怎麼了？”
金棠溪見到百川后回過神來，笑了笑：“沒事，早上做了一個夢。”
“什麼夢？”
只有人類會做夢，百川並不知道做夢是什麼感覺。
金棠溪看著百川那雙永遠溫柔的眼睛，溫聲道：“夢到我腳踩空了，摔了一跤。”
百川察覺到她的心跳比平常快些，認為她被夢嚇到了，起身將她抱進懷裡哄：“沒事了，沒事了，只是個夢。”
金棠溪點點頭，伸出雙手環住他的腰。
夢是假的，他們以後會遇到的生離死別卻是真實的。
金棠溪強行壓制住了心裡亂糟糟的念頭，雖然她聽出來林綺的意思，但她還是心存了希望。
畢竟，未來還久，一切皆有可能。
就像五百年前的人類，也肯定想不到如今這個世界的模樣。
吃了可口美味的早飯，金棠溪開始今天的工作。
前段時間她收到了一枚銅鏡。這枚表面光滑但不甚清晰，背面有纏枝蓮花紋，還鑲嵌了螺鈿的銅鏡只有人的手掌大，很多地方已經鏽跡斑斑，但還是能看出它的精緻古樸。
委託人之前看了她為葉風鳴修復的銀瓶，這才特意找到了她，希望她能修復這面家傳的銅鏡。
委託人表示自已只知道，這面銅鏡是家傳了好幾代才到她手中的，具體制作於什麼時候卻不清楚了。
金棠溪還從來沒有見到過這麼精美的銅鏡，百川對銅鏡進行了檢測，判斷這面銅鏡的製作年代應該在一千年以前。
一千年前的東方古國，那時候正是這種銅鏡流行的時代。
可惜，這面銅鏡到處都是青綠鏽跡，中間甚至還有一道細微的裂痕；而背面鑲嵌的螺鈿蓮花和蝴蝶，缺失了好幾片。
但從現在還在銅鏡背面的螺鈿來看，它們仍然有一種穿越時光，歷經滄桑的美。貝殼自身的光澤和色彩，讓它們看起來鮮活而獨一無二。
確定好了這面銅鏡的物質組成和構造，金棠溪和百川開始對銅鏡進行修復。
首先要有銅。
銅在古代，甚至在五百年前都還是常見和慣常使用的金屬，到了現在，也和銀一樣，都改變了性質，而且被現在更好的物質所取代了。
但好在，百川還是在全球網上找到了一小塊充滿雜質的銅錠。從這塊銅錠中，百川分離出了一小份銅。
雖然不多，但好在這次這枚銅鏡上的裂痕，不像上次的銀瓶那麼多，金棠溪需要的銅只需要一點點。
解決了銅的問題，還需要找到和銅鏡背面螺鈿相似顏色的貝殼。
海洋中的貝殼他們不用考慮，現在海洋資源和森林資源一樣，沒有得到允許的個人都不能私自獲取。
百川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直到有一天，它偶然在全球網上看到有人在河海交界之處養殖一種很大的貝殼。
這個人在賣貝殼肉，而貝殼都被丟棄一地。
這些被剝了肉的貝殼，大多是黑灰外殼，但有些貝殼裡面會有一閃而過的光澤。
百川聯絡到他，從他那裡買了兩大袋他準備丟棄的貝殼。
螺鈿這個名稱，是金棠溪查閱了古籍之後找到的，而現在要把最原始的貝殼打磨成可以鑲嵌在銅鏡上的花片，又是一項艱難而耗時耗力的工程。
兩人花了很多時間找到了螺鈿的製作工藝後，他們又發現，現在已經沒有製作螺鈿的工具或機器。
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他們自已製作。
隨著使用到的工具越來越多，百川製作的機器也越來越多，原先的工作間已經難以容納這麼多器具。
百川又將工作間和隔壁的儲藏室打通，工作間擴大了將近一倍。
所有的準備工作完成後，金棠溪才真正開始銅鏡的修補。
這次的修復工序比上次的銀瓶複雜，花的時間也更多。
金棠溪和百川整整花了兩個月才終於將銅鏡修復完成。
經過修補打磨之後的銅鏡，表面光可鑑人，照人臉非常清晰。而銅鏡自身的些許昏黃，又為鏡中之人增添了一絲朦朧柔美。銅鏡背面是纏枝蓮花紋，缺失的蓮花花瓣已經補全，螺鈿製成的蝴蝶也色澤豔麗，光彩奪目。
拿著這樣的銅鏡，金棠溪可以想象也許在一千年前，曾有人和她一樣，對鏡自照。
而她的愛人，在一旁欣賞她眉心的花鈿。
每當修復好一件花了大量時間和精力的“古董”，金棠溪就會有一天像是渾身被抽了力氣那樣，只想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看著百川在處理後續的事情，金棠溪不由地感慨，還是機器人好。永遠不會累，她在修補銅鏡時，百川也沒有閒著，它一直在她身邊照顧她，而且為她準備了所有需要的工具。
當然，百川也在金棠溪遇到問題時，和她一起探討最好解決的方案。
而她在休息時，百川永遠都在做事，它做的所有事，都是圍繞著她進行。
金棠溪躺了半天，百川已經處理完了所有結尾，銅鏡也被它包好寄給了委託人。
下午，金棠溪難得睡了午覺，她醒來時，窗外是漫天的雲霞。她剛睡醒有些恍惚，突然有種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百川不在臥室，她剛想喊它，它揹著一隻手推開了臥室門。
它在床邊坐下，摸了摸金棠溪睡得暈紅的臉，柔聲道：“睡得好嗎？”
金棠溪點頭：“還好。你去做什麼了？”
百川把一直放在身後的那隻手伸到她面前，它的手心裡是一面比手掌還小的銅鏡。
這面銅鏡比她修復的那面小一圈，背面花紋是她喜歡的蘭花紋，也鑲嵌了一隻螺鈿蝴蝶。
這隻螺鈿蝴蝶是金棠溪用剩下。她製作時以防萬一，多做了一隻蝴蝶。還好，兩隻螺鈿蝴蝶都很好，她只用了一隻。
沒想到百川又重新制作了一面銅鏡給她。
他們得到的銅很少，但用得也少。剩下的這些銅，不夠做一面和委託人那面相同大小的銅鏡，只能做了一個更小更薄的。
百川看出她很喜歡那面鏡子，於是悄悄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做了一面給她。
金棠溪拿著百川給的銅鏡愛不釋手，對著自已的臉左照右照，然後把鏡子放在手心中，依偎到百川身邊，柔聲道：“你什麼時候做的？”
百川溫柔地攬著她：“你睡覺的時候。”
“這麼快嗎？我下午睡了兩個小時吧？”
百川的聲音帶了點笑意：“你晚上睡覺的時候，有時候我也會做這個。”
金棠溪有些詫異地看著她：“在我睡著後，你又起來做這個？”
百川點頭：“小溪，即使是我，也沒有辦法在兩個小時內做好它。”
百川以為是金棠溪把它想得太過全能，所以驚訝；而金棠溪其實是在心疼它：“你不用這麼急呀，我無論什麼時候收到都會開心，不用在我睡著後偷偷做。”
百川這次知道了她的心思，笑意盈滿了它的雙眼：“我不用睡覺也沒關係。”
金棠溪卻堅持：“不行，你也要睡覺。要不然你的身體機能老化了怎麼辦？以後不許這樣了。”
百川見她神色堅決，溫柔地點了點頭。
她似乎又忘了，就算它的身體機能加速老化，它的壽命也會比她長久得多。既然它以後是要和她一起“死亡”，這點時間加速又有什麼關係呢？
但百川沒有提醒金棠溪這一點，怕她又會傷心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