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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幾天可以說是風平浪靜，儘管高校青椒跳樓案眾說紛紜、在網路上引發了不少關於青年教師生活困境的討論，但所幸沒有發生更多命案，這也讓宋子言暗暗鬆了一口氣。
幽靈哥對他漠不關心的態度頗有微詞，但又不好說什麼，只能飄來飄去說垃圾話刷點存在感。就這麼晃盪了幾天，見宋子言不理他，跳樓案也沒什麼後續，他終於自覺無趣，到其他地方找消遣去了。
全天戴著耳機遮蔽噪音的宋子言：哦這個久違的藍色清淨世界！
擺脫了幽靈哥大聲嗶嗶之後的第一節課是全校通選，宋子言提早四十分鐘到教室，找到一個遠離老師視野且臨近電源插座的好位置，感覺心情非常美麗。
他哼著歌正低頭從書包裡拿電腦，突然有人一屁股坐在他旁邊，衝他中氣十足的打了聲招呼：“嗨帥鍋！”
宋子言一驚，差點磕了腦袋。抬頭一看，他的高中同學林悅正呲著牙笑得十分燦爛，行雲流水般掏出電腦充電器，直接越過宋子言往電源插座上一插，毫不客氣地佔據了唯一一個三角插座。
宋子言：……
“先借我充充電唄言哥，”迎著宋子言譴責的目光，林悅厚顏無恥道，“等會兒你要用的時候叫我。”
討厭一些沒有邊界感的人類，好氣哦，但還是要保持禮貌。
“沒事你先用。”宋子言看似禮貌實則無語地點點頭，低頭刷起了手機。
他自覺和林悅不算熟——他打小就不算是活潑開朗的型別，目睹車禍、覺醒了奇怪的屬性之後更是沉默寡言，經常獨來獨往，和誰都不算很熟。
關於林悅這廝，他只知道她高中和自已同班，高考上了同一所大學的不同專業，這學期選了同一門通識課，別的再沒什麼了，兩人好像也沒什麼可以聊的話題。
而且，可能是由於被幽靈哥荼毒已久，他現在對這一類自來熟話又多的人有點PTSD，有點害怕對方開了話題就停不住，所以還是保持安靜比較好……
他漫無目的地重新整理著朋友圈，又發現一篇討論前幾天跳樓案的文章，於是點進去看了兩眼。沒想到怕什麼來什麼，林悅從一旁探過頭來看他的螢幕，然後果然開啟了話匣子。
“言哥，你有沒有聽說前幾天我們系那個副教授跳樓的事情？我還上過他的課呢，整個學院現在都炸開鍋了，校領導本來想把這件事壓下去，但大中午的又是在六教，看到的人太多了，根本沒可能——”
宋子言敷衍地嗯了兩聲，手指接著往下劃。這篇微信文章的作者顯然對高校非升即走制度積怨已久，引經據典口誅筆伐，花了極大篇幅批判“學術緬北”kpi考核對青年教師們的壓榨和剝削。
如果事情真是這樣，可能副教授的生活也並不像看起來那麼完美無缺吧。宋子言這麼想著，又覺得有點荒謬，如此年少有為、家庭美滿、人人豔羨的生活，原來也會有讓人只能靠自殺來逃離的巨大痛苦嗎？
“——他就是那種典型的笑面虎老師，平時看起來挺溫和挺慈祥的，實際上鼓勵同學們內卷，課講得賊爛，給分還特別差。”
說到這兒，林悅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算了，死者為大。我舍友才是真的慘，好不容易直博保研到他的課題組，結果還沒入學導師就沒了。”
宋子言有點吃驚，原來吃瓜現場竟在我身邊：“那她後面要怎麼辦？”
林悅聳聳肩：“可能調劑到其他老師名下吧，我也不太清楚。不過——雖然聽起來有點冒犯，但這對她來說也未必是壞事。你記不記得咱們高中上上屆有一個叫李曉峰的學長，本科也在HT大學A系，咱們高三的時候他還回校宣講來著？”
宋子言點點頭，他對這個人隱約有點印象。
高三那年有不少去向很好的學長學姐回校宣講，其中絕大多數人都擺脫了高中時代土裡土氣的裝扮，洋溢著一種“我們總算有穿衣自由啦”的青春朝氣，其時尚程度讓高三生們狠狠羨慕。
但這個李曉峰有點特別，他還穿著洗的有點發黃的高中校服，個子不算高，宣講之餘不怎麼和高中的學弟學妹們聊天，看起來有點羞澀靦腆。
宣講結束之後，幾個學長學姐被求知若渴的同學們圍得水洩不通，只有李曉峰孤零零一個人坐在一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宋子言對這種熟悉的社恐氣質狠狠共情了，便走過去和他攀談了兩句，問了一個關於HT大學某專業的問題。李曉峰迴答得很耐心細緻，又講了一些學習方法和經驗，一番話讓長期困擾於成績波動的宋子言受到不少啟發。所以在他的印象裡，這個學長人還蠻好的。
世界這麼小？
“我還是聽我舍友說的，這個學長兩年前也直博保研到了同樣的課題組，但後來好像不知道為什麼和他導師，就是那個跳樓的副教授，鬧得有點不愉快。”
“他之前申請了一次換導師但沒成功，導師後來還公開評價他學術能力差、不思進取、整天想著歪門邪道還不知感恩來著。”
林悅聳了聳肩：“是不是聽起來超像PUA？學生進組打工到底要不要感恩老師，還得看老師具體是怎麼做的。要是整天畫大餅做dirty work（髒活）還甩鍋，那還得他感恩學生呢。所以我說，這個跳樓的老師沒準其實背地裡幹了什麼——”
打住打住，雖然幽靈哥說該博導的靈體已經消失了，但萬一他看錯了呢？背後說死人壞話可是要惹大麻煩的。
宋子言突然幽幽道：“你說，有沒有可能他現在就飄在我們旁邊，聽我們討論他跳樓的事？”
林悅一激靈，小心翼翼地環視一遍四周，扭頭乾笑兩聲：“沒可能的吧？無意冒犯啊，無意冒犯，死者為大，死者為大。”
宋子言挑起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這還是他和路邊擺攤的算命大師學的），轉移話題：“我也得給電腦充充電，可以把電源給我用一下嗎？”
“啊……好好好！”林悅被他這個略帶陰森的笑晃了一下，連忙從過道繞了一圈去拔電源線，不敢再像之前一樣越過他去拔了。
她默默腹誹，這傢伙高中的時候還算正常，怎麼現在越來越神棍了？
宋子言給電腦充上電，假裝沒看到林悅欲言又止的眼神。上課鈴很快響了起來，他一邊聽課一邊開啟overleaf寫作業，但始終有點心不在焉，腦子裡時不時浮現出幾年前那個衣著樸實、神情靦腆的身影。
怎麼會呢？
他覺得林悅對跳樓博導的評價未必屬實，其中可能多少摻雜了一些個人恩怨，畢竟大多數人都沒辦法用平常心面對一個讓自已險些不及格的老師。
但他又覺得她的話有道理——博導說李曉峰學術能力差、不思進取、整天想著歪門邪道？
怎麼會呢？
他無意識地解鎖手機又關上，最後還是開啟微信通訊錄，一路向下翻，找到了一個暱稱是LXF的微訊號。點開朋友圈，李曉峰的上一條動態還是他高中畢業那一年發的，是他拿著大學錄取通知書和父母的合影，照片上的三個人笑得十分燦爛。
—
晚上回宿舍的時候舍友都不在，宋子言趕緊去衝了個澡，一出來就看到幽靈哥頭向下倒掛在床邊，還衝他拋了個媚眼。
“今天去哪裡閒逛了？”宋子言撈起毛巾擦著溼漉漉的頭髮，天氣太熱，他決定等一下再穿上衣，“有什麼新發現嗎？”
“怎麼著，想哥了？還是又有考試需要哥幫忙作……”
一滴水從他的髮梢滴落，順著胸膛一路向下流，留下一道隱隱的水痕。幽靈哥盯著那滴水直到它隱沒在睡褲邊沿，一抬頭對上宋子言的視線，突然磕巴了一下：“你，咳，你幹嘛買跟我同款的睡褲？侵犯我肖像權。”
“什麼亂七八糟的，”宋子言無奈道，“你看看咱倆穿的一樣嗎，除了材質都是棉的我就沒看出來還有哪長得像。”
“……也是哈。”
“哦對了，有件事問你，我記得你比我高兩屆是吧？”
宋子言開啟手機，把LXF朋友圈的照片調出來給幽靈哥看，“你認識這個同學嗎？”
幽靈哥飄過來看了看照片，皺起眉頭：“好像沒什麼印象，他叫什麼？”
“李曉峰，跟你同一年入學，A系的。”
幽靈哥思索片刻，端著下巴作思考狀道，“聽名字我想起來了。我大二的時候在校團委幫老師整理獎助學金檔案，李曉峰應該是A系唯一一個同時拿國家勵志獎學金和學院綜合獎學金的，感覺挺厲害。”
國家勵志獎學金是國家政策扶持下頒給屬於貧困生行列的人的獎項，宋子言又想起宣講那天李曉峰穿的那件發黃的高中校服。
“後來呢？”
“後來我就死啦。”幽靈哥一攤手，“為什麼問他？”
“他是我高中的直系學長，前兩天跳樓自殺的那個是他導師，我在想要不要約他一起吃個飯什麼的。”宋子言猶疑道，“但是不是不太好？感覺有點像在看別人熱鬧。”
“別想那麼多，想約就約，說話注意點就行。再說，不是正好可以打聽一下有沒有什麼導師自殺的內幕訊息？”幽靈哥打了個哈欠。
當晚，宋子言睡前猶豫再三，還是刪除了對話方塊里約飯的訊息。但他並沒有想到，僅僅幾小時後，校園裡發生的另一件事將讓他們以一種令人始料未及的方式，在錯誤的時間和錯誤的地點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