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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完正月，福生挑起擔正準備出門，村會計旭三託人來叫他去一趟村辦公室。
福生跨進那三間黑瓦泥牆，斑駁著大門的村辦公屋時，旭三滿臉堆笑著迎了出來：“福生啊，告訴你個好訊息！”
“旭三會計，有什麼好訊息能輪到我的頭上？”
“縣裡在我們鄉搞開發的事你應該聽說了吧？我們村有些村民的林地，包括你家呢也被規劃徵用到了。前期的測量已經結束，你家桃林地也在裡面啊，按白市價初算有1000多塊補償款可以拿，你這次可發財嘍！到時別忘了請我們喝酒哦！”
福生在鄰村做工時，也聽說了縣裡要徵地的事，也細細打聽過了大致徵用的價格。今天聽村會計一說這筆補償金額，心裡不禁疑惑起來。前幾天他趁著沒活兒，跟著測量人員在自家釘了紅樁的林地裡，用扁擔大致丈量了一下面積，足有15畝之多，按最低的白市價來算，也不至於這麼點錢。“請你們村幹部喝老酒是應該的嘛，旭三會計，上面的檔案有嗎？”福生遞上了一支菸。
“具體的檔案還沒有下來呢。”，旭三吐了口菸圈，繼續說：“這上面撥下來的補償款啊有好幾個部分組成，其中土地是集體所有，所以這個土地補償費要歸村集體。你們農戶只能拿林木、青苗作物的補償費......”
福生初小隻讀過三年，大字報也會寫一點，雖然平日只會埋頭幹活，但空閒時在廣播裡還是瞭解一點國家的惠農政策，聽旭三講了一大堆，唯獨沒有提到安置補助費，也不知道這個補助費到底有沒有。
“福生啊，你平日裡早出晚歸的也見不著人影，今天叫你來呢，就是讓你在這裡籤個字，等上面補助款一下來，我啊都給你們送過去。”說完，旭三遞過來一張表格。福生接過一看，上面寫著他“王福生”的大名，另外西瓜種植戶梅老來、韓白肥也在其中。
“旭三會計，我聽廣播、電視裡都在說，國家現在對我們農民很重視，在徵用土地上，除了青苗作物補償費，不是還有一筆費用嗎？”
“沒有的事。福生，我當了這麼多年的大隊會計，一分一厘的賬都算得清清楚楚，怎麼還會騙你呢？再說國家的政策你總得相信吧？”
福生正猶豫著要不要簽字時，鄰居王二嬸笑咪咪地尋來了：“福生啊，你的生意又來了！橫水村的木匠阿章在你家呢，說是給他去幫幾天的忙，我看你朝村頭來了，就過來找找。”
“謝謝二嬸了，我這就回去。”福生放下筆，不等旭三在身後的叫喊，急匆匆地回了家。
五月，到了山慄花吐蕊揚粉的時節。
苦妹正忙著清洗豬圈，就聽羔蛋兒在堂屋裡喊：“娘！”
苦妹來到堂屋，只見羔蛋兒渾身粘著泥巴，笑嘻嘻地說：“娘，剛才我在竹林裡挖筍來著。”說著遞過來幾根裹著土黃，略帶粉嫩色竹殼的鞭筍。
羔蛋兒接著說：“阿明哥說是要帶我去鄰村吃水碓年糕。”他指了指院門口不遠處站著的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說，“我說要先問問娘，他就踢了我一腳。”羔蛋兒指了指自已的褲襠，接著說：“娘放心，現在不疼了。娘，我要不要跟著他去啊？”
“哐當”，苦妹手裡的搪瓷臉盆掉在了地上。她瞬間感覺汗毛倒豎，整個人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覺著眼前胖胖的小臉離自已忽遠忽近，她猛地一把摟住羔蛋兒，嘴裡不停念著：“菩薩保佑！菩薩保佑！我家蛋兒真聰明，嚇死娘了......”
她倏地起身，像瘋了一樣衝到門口，對著院牆口咆哮著：“你們不是人，是畜生！連小的都不放過，會遭報應的！......”屋外的男孩臉上一陣火燒，撒開腿跑了。
水碓年糕場建在離村三里地，西山腳下一片幽靜的毛竹林旁，山上連年不絕的泉水順勢而下，藉著大型水車的運轉，碩大的石碓一起一落，發出“轟隆轟隆”沉悶的敲擊聲。
過年前的個把月，村民們會把浸漲完畢，晶瑩潔白的晚粳米蒸熟，放入石臼中，用石碓巨大而均勻的力道把糕花舂壓成糕胚，然後趁著熱氣開始製作傳統的手工年糕。這個糕場逢年過節時蒸汽騰騰，人聲喧鬧，而在平日裡，震耳的水流和長滿青苔的石階，讓蒿草叢生的茅屋更顯得寂靜冷清。
再離水碓年糕場往北半里地，是一塊荒山。解放前，這裡曾是掩埋槍斃鬼的地方。
把福生家的羔蛋帶到這裡來，阿明是有計劃過的。前陣子書記老爹和會計旭三在家裡喝老酒，說起老爹因為村裡的事去福生家做思想工作，卻被他老婆無緣無故臭罵了一頓；而老姨家懷孕的母豬也是因為他們家造屋不選時辰，隨意動工給驚死了，阿明就想著給這個窮娃吃些苦頭。今天剛好看見羔蛋兒正和村裡的一群小孩在竹林裡挖筍玩，因此想騙他到石碓場去......沒想到他竟折返回家，向他娘“請示”來了。
日落西山，福生帶著一身汗臭回來了。苦妹心有餘悸地把白天羔蛋差點出事的可怕情狀，一五一十地和男人說了。福生抱起兒子親了親，重重地嘆了口氣：“我們蛋兒也是多災多難，幸好有祖宗大人和他奶奶的保佑啊。”接著他又對著孩子叮囑了許久，用粗大的手指敲了敲羔蛋的腦門，以作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