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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歿，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論語》
皇后薨逝後，天子身體狀況不好。
安王府日夜趕工也已經建好了，皇后靈柩留存在宗廟，安王於是在年前擇了吉日搬進了安王府。
安王成為宗室臣，開始上朝議政。
安王想讓柳修儀回宮，於是去了春暉宮書房求天子聖旨。
天子說，“大事未定，不要再橫生枝節。”
宗室臣是不會被議立太子的。
安王也是皇室子弟，看見皇后母族也是如此下場，何況一個普通士族柳家。
安王於是在大朝會上奏稟天子請立太子以安社稷。
天子只是沉默，並未震怒。
許多官員於是上奏附議，天子只是沒有表態。
那個小年，宗廟祭祀遇到了大雪，瑞雪兆豐年。
四皇子代天子宗廟祭祀以後，有仙鶴飛來，給他送了一枚白玉，隱約可見龍紋中有一凌霄花。
白玉無瑕，大巧天工。
真正的美玉無需太多雕琢。
天子於是給四皇子賜表字玉白。
他又贈給琳貴妃一盆花紅玉雕，栩栩如生。
玉白花紅，出自杜牧的詩。
尚書檯三位尚書議論紛紛，首尚書說，“陛下是希望我等上奏請立四皇子為太子，所以安排仙鶴贈玉的事情。”
何尚書說，“陛下為何拋開何充儀娘娘，給琳貴妃娘娘送了花紅玉雕？”
接替王尚書的安尚書說，“先帝爺為了開戰集合六部力量，以侍郎為六部之首，分立尚書檯，又把尚書檯六尚書減為三尚書，是想以尚書檯統領六部，又讓尚書檯和六部相互制衡，以御史臺監察百官，這是天子家事，尚書檯不應該如此討論吧！”
首尚書，“皇子封王，嬪妃升遷勉強還算是陛下的家事，可是立後和議立太子是關乎宗廟社稷之大事，是國事。”
何尚書說，“我等臣子其實明白，先帝爺和陛下都是想打壓世家力量，制衡約束臣下權力，安王爺是宗室臣，三皇子去了五臺山，五皇子年幼，四皇子第一次代太子祭宗廟，必然是陛下想立四皇子為太子的意思。”
安尚書說，“那陛下是想讓琳貴妃做四皇子的母妃？”
首尚書說，“這私下議論先停，看一看陛下的聖意，我等食君之祿只要忠君之事即可。”
年後，皇后一年喪期未過，沒有嬪妃晉位。
天子下旨，“琳貴妃搬到最大的長天殿，四皇子代祭宗廟以後宗室記名在琳貴妃名下，搬到長春臺居住；五皇子也過了五歲，由安王主持宗室記名登入族譜，記在嘉婕妤名下，暫時陪伴嫡姐住在春寧宮；穎封是嫡公主、鄧充媛的大公主和何充儀三公主也入宗廟記名，嫡公主在春寧殿為皇后守靈，大公主遷入長青臺，三公主遷入長善臺。”
後宮諸人不管是在寺廟還是在後宮，包括太后、安王和三皇子都是按例分賞的年禮。
低位小嬪妃晉位無望，得子也無望。
婕妤位份九嬪之下只有嘉婕妤一人，還住在春暉宮暖閣，得了記名的五皇子。
偏偏皇后殿下沒了，太后娘娘又不在宮中，琳貴妃除了重要節日伴駕時組織後宮眾人聚集問安行禮，大家都見不到嘉婕妤，連說幾句酸話的機會都沒有。
如淑妃娘娘也不鬧事了。
柳修儀悄悄鬧騰就被送去山寺了，安王搬入王府她也沒能回來。
這種情況，後宮中誰也不敢當出頭鳥去送死。
年初九，四皇子封凌得了空閒去長天殿向琳貴妃問安。
琳貴妃的態度既不親近也不疏離，算是禮貌客氣的。
琳貴妃說，“吾受命給你母后的母族送了一把齊景公的古琴，上面書寫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八個字，太傅就主動辭官，甚至上書陛下三代不入仕，原本你父皇是希望吾打壓皇后母族，予可複用的。”
封凌說，“吾是母妃的兒子。”
琳貴妃說，“這話聽著很暖心，你父皇思念皇后殿下，又覺人生無常，所以決定要立太子安社稷，予只差這最後一步，一定要平平順順走過去。”
“請母妃指教。”
“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歿，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兒子明白了。”
琳貴妃又關懷備至事無鉅細問詢四皇子的內侍宮人，又賞了銀錢東西。
封凌在父親身上看到太多的慾望，但是他無論是面對曾經不可一世的如淑妃娘娘還是背後小折騰的柳修儀娘娘，他都沒有感受過那種強烈的慾望。
他的生母何充儀帶著他低調求存。
可後宮諸位娘娘，要說不能受欺負是出身世家的高位嬪妃，要說相爭爭不得是出身一般的高位嬪妃，其他小嬪妃不算什麼。
太后娘娘是厲害的，後宮從來井然有序。
可是，無論是誰，羽翼未豐的爭不到，能爭的其實都沒有爭。
封凌記憶中，琳貴妃一直對他很好，現在也沒有改變，只是以前是和兄弟們一起受教，現在是他單獨受教。
琳貴妃在教導他如何做兒子，也是教導他如何做太子。
他清楚記得不久前，他滿心滿眼都是父皇的母后臨終前教育二皇姐和五皇弟也是讓他們要事事以父皇為主。
他自然感覺到琳貴妃的真心。
琳貴妃不與他親近，如今是為了讓天子放心，將來也是為了天子放心。
這當然，天子不是同一個人了。
四皇子去長天殿問安，一個時辰後就離開了。
天子也算是放心了。
年初十，天子接到了通郡的暗報。
魚徵回主動上奏北國女王，讓復生從三品禮官降為四品禮官，讓復生低過通郡郡守半階品級。
耶律郡守被坑了一大筆錢銀，問題不大也就沒生出其他事情。
天子的暗探連帶著他們發現出來的親信甚至親近者十八人當場被斬首在馬場的楊柏樹下，頭顱還送到郡守那邊登記。
鞭刑上千人，庭杖了上百人，掌嘴二十婢女，復生還驅逐出府一人。
南都王爺遇刺，關聯的一眾人都或重或輕受了處罰，北國女王恩賜的撫卹被複生與同沐恩德為由分派給王邸所有人。
這也算公道，做錯了就要受罰，有了恩賞就人人有份。
齊辛、肖三和阿少廣都去捱了五鞭。
這也沒有多大的事情，三人也沒有耽誤任何事情。
眾人都不說，可都知道是復生受了傷，應該也不算嚴重，可是王爺扛著，還勃然大怒，復生在眾人心中的地位水漲船高了。
復生還減免了通郡所有人一厘年稅為王爺祈福，可他只給耶律郡守補了五百兩金子，肯定是不夠的，足足添上兩倍還不止。
耶律郡守也明白，復生是不能受欺負的。
通郡百姓心中，復生又立了威信。
耶律郡守是哭笑不得，有苦難言。
天子事事不算順利，他心中躁鬱，不暢快。
他從來沒被如此偏愛過，也沒能做到如此偏愛一個人。
他雖是天子，可也無奈。
心中鬱郁，年節又油膩太多，天子因風寒病倒了。
嘉婕妤對著天子幾個時辰退不下去的高熱更是萬分著急，大朝會天子也是拖著病體勉強維持的。
天子撐過朝會，又暈厥了。
嘉婕妤就做主，把天子為感懷皇后殿下的詩文傳出去了。
上上下下用心調養了幾日，天子為還撐得住。
又一次大朝會，群臣紛紛上奏請立四皇子為太子。
天子見沒有為琳貴妃請封皇后的奏疏，就宣佈立四皇子為太子。
天子又說，“凌兒立為太子，先要上朝堂接受百官慶賀又去宗廟祭祀皇后再回到長天殿請安，朕此生不再立後了。”
天子沒撐著離開朝陽殿，又暈厥了。
天子於是宣旨除了立太子，暫時罷朝，朝議大事只在春暉宮書房處理。
一個半月時間，立太子，時間太緊湊了。
尚書檯是處理朝事的，立太子的所有繁瑣事都下放到六部。
安尚書說，“首尚書退回了所有請封琳貴妃為後的奏疏，陛下果然馬上同意立四皇子為太子。”
首尚書說，“貴妃娘娘派內侍來傳話，說陛下伉儷情深，陛下龍體違和為了國本宜早立太子，四皇子最為合適，但是沈家是世家況且陛下感懷皇后殿下，如果提出立後恐怕陛下會有所猜疑，我才大膽冒進了。”
何尚書說，“娘娘高潔不爭，聰明睿智。”
四皇子很順利地被立為太子。
三皇子氣得砸了許多東西，卻被太后娘娘著人寫了賀表，蓋上三皇子的印章，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中州。
三皇子才算是徹底放下了。
他的一條腿好不容易康健起來，另一條腿又摔斷了。
太子從天子手裡接過太子璽綬接受百官朝賀。
可太子要先去宗廟祭祀先皇后才回宮去長天殿給琳貴妃娘娘請安。
後宮對此有些議論，可是那已經是不可逾越的高山，總也是悄悄的。
何充儀怕琳貴妃和太子生出嫌隙，做了小糕點想去求見貴妃。
何充儀半道就被人攔住了，帶著她去了春暉宮。
天子不肯見何充儀，閩西出來接過了小點心。
那內侍低聲對何充儀說，“充儀娘娘不要再去求見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再如何也沒有充儀娘娘委屈，充儀娘娘膝下有三公主，貴妃娘娘膝下有四皇子，這是事實，陛下會希望看著後宮各處安分的，太子要好好地做太子。”
何充儀才知道她被暗地裡那些所謂的議論聲挑撥著做了糊塗事。
何充儀也就繼續低調做人。
何充儀也打發了兩個不懂事的宮人去灑掃房當差。
嘉婕妤知道天子撐不過四月。
人間四月芳菲盡，天子也走到人生的盡頭。
天子最後對嘉婕妤說，“朕知道愛妃恨朕，阿姐也恨朕，可愛妃是把朕當做夫君的，也是真的在治療朕的病，宮中也能讓愛妃好好研究醫書藥典種植藥田，為了朕為了淵兒，愛妃好好地活下去吧！”
嘉婕妤沒有說話。
天子說，“愛妃好好活著，朕也不讓嬪妃為朕殉葬，讓她們都去佛寺清修吧！有兒子的嬪妃在中州的可出宮隨子居住，其他和有女兒的嬪妃留在長慈堂養老。”
嘉婕妤兩行熱淚奪眶而出，用力點點頭。
四月二十二日，隆朝天子薨了。
他的諡號：宣閔平皇帝，史稱宣平帝。
宣是他的排序，閔是平諡，平是天下太平的願景。
這個諡號，於他而言，算是合適的。
太后成了太皇太后，她還是帶著三皇子在五臺山修佛事。
琳貴妃成了太后娘娘，她暫時還是住在長天殿。
如淑妃成了如太妃入住長慈堂主殿。
柳修儀喪儀過後，入安王府受安王奉養。
嘉婕妤因天子遺命晉位賢妃，稱嘉太妃入住長慈堂左側殿。
何充儀和鄧充媛成了嬪太妃，入住長慈堂右側殿。
新皇登基，搬進了春暉宮。
新皇定年號永春。
其他皇子公主原住處不變，謝依佳也因先帝遺命被選為太子正妻，三年喪期以後迎為皇后。
天子還留有冊封三皇子為禮敬郡王待他禮佛期滿就番成婚的聖旨。
邊境也早早有了安排，沒給敵國和水匪任何可乘之機。
喪儀過後，太皇太后下旨讓太后娘娘搬進了春熙宮。
太后又將長天殿改為奉慈殿，還為太皇太后在側殿修了一個小佛堂。
二公主主動提出讓五皇子去長曄臺獨住，她則搬進封慈殿佛堂為先帝先皇后禮佛。
太后同意五皇子搬進長曄臺。
但是她把二公主接到了春熙宮側殿，對二公主頗為眷顧。
小嬪妃們也去了山寺，後宮空置了。
所以，每日晨昏定省，都是各太妃帶著自已的皇子公主來春熙宮請安。
嘉太妃帶著五皇子讀醫書，五皇子很有些進益。
後來五皇子封為禮端郡王，在城郊西側建府，有藥聖之美譽，郡王府後山都是藥田。
嘉太妃隨子在郡王府養老。
太后問五皇子可是喜歡讀醫書藥典，五皇子認真地點點頭。
太后就下賜五皇子許多醫書。
何充儀也對三公主特別好。
何充儀也從不私下見天子，她倒是常常見到謝依佳。
如淑妃只是感傷她再也見不到自已的兒子，禮敬郡王只活到十八歲，永春五年，郡王就藩的第一年，他就犯了謀逆大罪。
天子只是將他囚禁在宗廟後堂。
禮敬郡王是自盡。
如淑妃娘娘殉子被救過來了，一直活到了五十八歲，在奉慈殿的佛堂陪著太后太后禮佛時看著娘娘與世長辭，她殉了太皇太后。
南都王爺四月回大洪郡述職。
北國女王知道了隆朝天子薨逝的訊息，給隆朝新天子送嫁一位北國貴女，又命南都王爺為送嫁特使，恩禮官為送嫁副使。
永和公主年十二，就被送到隆朝。
三年喪期後，由隆朝天子做主婚事。
北國女王也備下了簡單的禮節。
永和公主活潑開朗，落落大方。
南都王爺帶著恩禮官先行返回通郡王邸。
永和公主在隆朝天子喪儀後才從大洪郡出發。
通郡已經備好人手，等公主一到就從通郡出發經過邊州往中州出發，期間不在邊州停留。
北國來使只是經過邊州，不在戍樓停留，在潁府過夜。
邊州只要封鎖主道送使團即可。
廖少夫人問廖懷瑾，“夫君，為何使團不在邊州停留？”
廖懷瑾說，“使團停留，恐怕邊州牧馬營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要瘋了，進邊州要按等級換馬，出邊州又要把馬換回去，折騰兩三天才出了邊州，還不如封鎖主道列隊相送，上一次停留的使團因為沒有經驗折騰了五天，會談交涉就費事，回來是不停留封鎖道路相送，也就三個時辰的事情。”
廖懷瑾看著初初有孕在縫肚兜的沈可言，“那次一鬧騰，邊州的馬價漲了四成，後來父親出臺新規也只降了兩成，真的是勞民傷財。”
而魚徵回在通郡被複生壓著去量體裁衣，南都王爺禮服常服數量欠缺。
魚徵回煩了。
復生替他整理身上的裡衣，“女王陛下為何做了這個決定？”
魚徵回穿回自已的外衣，“復生，此一時彼一時。”
“女王陛下是想知道隆朝新皇是否維持原來的和議？”
“我猜是的，雖然隆朝邊境情況沒有改變，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不過琳貴妃做了太后，恐怕也不會再生變故的，只是女王陛下不放心，畢竟她準備過兩年再次出擊北方四聯部，她下次想一鼓作氣拿回兩座聖山之一的前聖山，她就必須確保北國南境無戰事。”
“那為何派我們去送親？”
“那是女王陛下透過耶律郡守吃癟恐怕猜到了我和隆朝後宮有事情，她得做好應對一切的準備，我們留在隆朝，女王陛下就要保住通郡，我們如果和隆朝鬧翻，她就把我換到北方攻城，如果我們圖謀隆朝皇位，女王陛下此番也算是示好，她要在過渡時期得到一個明確的結果，畢竟人心多變。”
“那隆朝中州恐怕不是好玩的地方。”
“復生，你要不要稱病不要和我一起去？”
“我欺君抗旨就一定要留守王邸，恐怕還不如跟著你去中州更安全，如今南境六郡與南都王爺勉強和諧共處，可是不服女王陛下的大有人在，去或留，只能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的。”
“你說得有道理，那我們就一起去。”
他們都隱約有不安的情緒，但是沒覺察出其他更嚴重的問題。
新皇初登大寶，對待鄰國估計也不會太過分的。
況且這位沈太后的脾性，估計也不會讓新天子馬上推翻先皇的所有舉措，上位者又不是得了失心瘋了。
永和公主雖然不捨得故土，可她是懂事的好姑娘，她也覺得在哪裡的宗室也都是過一樣的日子。
他們見過永和公主，也相信她不會主動生事。
他們只擔心公主的安全問題。
所以，魚徵回去信邊州和潁府在邊境最危險的地方做好了十足十的準備。
他們只是擔心錯了，邊境一路通暢。
走到南州，公主才遇到了險情。
他們為此還去了一趟離南州不遠的五臺山，請太皇太后幫忙處理了一些事情。
太皇太后見到魚徵回，只有清淚兩行。
太皇太后說，“你長得很像你的母親，很好的樣子，性情也像，也是很好的樣子。”
太皇太后還賞了復生一炳雙層的寶劍。
這劍居然救了魚徵回的性命，也是長者恩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