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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玉山莊紅漆大門大敞，仍有賓客進出，雖沒有我想象中兩隻石獅蹲守左右，但氣場仍然不俗，一看就是大戶莊嚴不容侵犯。
我坐上馬車，仍忍不住朝外看。駱九源笑道：“來時還未看夠麼？”
“來時戴了蓋頭，什麼也沒看到。”我嘟囔著，卻沒有聽到他接話。我突然想到那塊慘不忍睹的蓋頭布，他來接我下轎，怎會看不出那是被一路揉捏所致？
他就是因為這個嚇愣了？想到這點，我不禁轉頭看他，他還是那副淡淡的溫柔模樣，只望著我，唇角微勾，笑而不語。
“機會難得，自是要多看幾眼。”我吐吐舌頭，改口道。
“哦？以後便要住在這裡，何來機會難得？”駱九源問。
我醒了，自然就再見不到了。我不答他，只反口問道：“你又可有閨名？我要怎麼稱呼你？”
駱九源微愣，隨即失聲笑道：“難道不該喚我夫君？”
“那你也沒喚我夫人啊！”調戲溫柔又羞赧的漂亮男人真是樂事。
他又笑了，這次笑得如此開心，隨後看了一眼窗外，又回頭看著我，魚兒似的雙眸閃亮，道：“那便喚我慕雲吧，不過，只可在無人時這樣。”
“慕雲是你的字？”
他點點頭，唇邊笑意不減。
回到曹府的時候，還是萬福在門口等著。他引我到偏院的一間屋子換孝衣，我矜持道過謝，便轉身進屋，小紈隨手關上房門。先前服侍我的老婦不見蹤影，鑑於是在夢裡，我並未計較。古代的衣服繁重複雜，我配合著小紈扯來扯去，才好不容易繫上腰帶，正坐著喘氣，忽聽到後窗傳來說話聲。
“小姐像是清明瞭許多。昨夜夫人交代後事，小姐還猶是痴痴傻笑，引得夫人落淚不止，今日便似突然變回數年前的模樣一般。”這分明是早先那個婦人。
“上天垂憐吧。”萬福的聲音，接著嘆了口氣，“只望小姐以後不受氣才好。”
“駱家可是範州地界一等一的富戶了，況且那駱家主在夫人面前發過誓的，再說了小紈跟著小姐，怎會讓小姐受氣。”那老婦人道。
萬福接著嘆了口氣，道：“範州雖是曹家祖籍，可曹家早已人丁凋落，小姐現在已是孤身一人了，就是在夫家受了欺負，哪還有父兄能幫她出氣？二少爺如今雖在人世，可卻指望不上……”
我聽了個雲裡霧裡，怎麼個意思？我不解地看著小紈，小紈正低著頭躡著腳，一步一步往門口挪。
“來來來。”我翹起二郎腿，對著門口招手。小紈又慢慢蹭到我面前。
“跟萬福說話那老婦是誰？”我問。
小紈撲通一聲跪下抱著我的腿，巴巴地看著我道：“小姐！我姨她沒別的意思，小姐你開恩！”
等下，“那是你姨？”
“嗯，”小紈點點頭，“我姨打小伺候夫人，我七歲那年我姨帶我到府裡，夫人見我還算勤快，就留我伺候小姐了。”
“那你姨剛才說的怎麼回事？”我又問，見小紈臉色又要變，連忙指著她鼻子嚇唬道：“不許瞞我，不然我叫你姨來！”
小紈果然被唬住了，吸溜兩下鼻子，猶豫地看看我說：“小姐幼時不愛言語，但見人就笑，雖然書畫女紅習得慢，夫人老爺卻極為疼愛，老爺給小姐取字惜知，是望小姐能不負老爺一片苦心。其實五六年前，小姐好過的，也跟今日似的，一點也不痴傻，就是突然……一覺醒來就好了的，老爺夫人都高興不已。又生怕哪天小姐睡一覺，又變回去了，所以小姐愛玩，老爺夫人都縱著。那時小姐愛扮男裝翻牆出去玩，總把我留我下來接應……”小紈小心翼翼地瞟我，我示意她接著說，“只是好景不長，大公子出事後，小姐一夜之間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怎麼也不肯說話，只是見人就笑，直到……直到夫人故去……”
感情曹杉以前是個傻子？
“大公子……我大哥又是怎麼回事？”我問。
小紈擔憂地看我，小心地試探道：“五年前的事小姐真不記得了？那時小姐也跟現在這樣……這樣開心的，還知道好多故事，天天說給我聽。”
老孃哪兒知道五年前什麼情況。我和顏悅色地把小紈拉起來：“我以後也可以天天說故事給你聽，但你也知道我腦子不好使，五年前的事早忘了，你快講來聽聽。”
小紈猶豫了一下，終於開口道：“大……大公子那年剛滿二十歲，封武侯後鎮守北疆，對叵羅國一戰中，被那蠻夷的皇子給暗算了。”
“我今年？”
“十八。”小紈利落地答道。
好吧，沒什麼印象。我點頭，又問：“我還有個弟弟？”
“嗯，”小紈蹲在我腳邊，支著下巴想：“二公子五歲那年，我剛進府，小姐十歲。有天二公子頑皮撕爛了小姐的裙邊，小姐把二公子推倒在地上，頸後硌到石塊磕出了血，老爺請大夫來看，卻來了一個雲遊的神居道士，說二公子有仙緣，要收在門下。夫人自是不依，可次日二公子和那道士都不見了，咱們當年在南邊的閱州，老爺是閱州史，封城半月，搜了城外百里都找不見那臭道士，夫人日日啼哭，後來去廟裡求籤，卻也說二公子與塵世父母無緣，再找不回來了。”
原來是這麼檔子事，“關於落玉山莊你又知道多少？”
“嗯，落玉山莊可厲害了，”小紈索性坐在床邊腳榻上抱著腿津津有味地說起來，“咱們以前在閱州是因為老爺在閱州為官，範州這裡是曹家祖籍，兩年前老爺身子不好了，交代搬回來的。拾玉鎮在範州北邊兒，落玉山莊就在這鎮子裡頭。別看落玉山莊是鎮上的莊子，旁人可都說，範州的命脈都掌握在駱家手裡，駱家家主一生氣，範州老爺的鬍鬚都要抖三抖呢！小姐你出門時在轎子裡沒看到，我可是都看見了，落玉山莊門口可真是氣派！據說那落玉山莊的駱老爺之前也是個帶兵打仗的大將軍，可後來不知怎麼迷上了仙道，只一心修行求仙，家主之位早傳給了長子，就是小姐的夫君，小姐以後可就是駱家的掌家了。”說到這裡，小紈得意地看我一眼，但神色又黯淡了一下，“駱家主有個妹妹，據說得了絕症，誰都治不好，眼看要死了，後來外邊來了一個神醫，治好了很多人，說駱小姐的病只要有生帶華佗血的人就能治好，有個算命的不知怎麼算出小姐就有華佗血。”
“所以要娶我進門？”我脫口而出。
小紈趕緊扶著我的胳膊安慰道：“小姐放心，駱家主跟夫人面前發過誓的，一生一世善待小姐，絕不休妻。”
我正理著思路，外面有人叩門，又是萬福的聲音：“小姐可妥了？”
“好了。”我答著，邊開啟屋門，隨萬福走出去，駱九源仍在前廳等我，他站起身，過來牽我的手，仍是溫柔地看我，魚兒似的雙眼含著一絲詢問。我突然有點不那麼想看他，低下頭，默默隨萬福的引領，回到我的夢開始的那個房間。
一切都是我走時的樣子，心境卻稍稍有了點變化。我走上前去，最後看了一眼榻上的人，她面容分不出悲喜，許是安詳去了。這個女人，先是生了一個痴傻女兒，次子又在稚齡被人拐騙，接著長子戰死，夫君病故，強撐著一口氣給女兒尋了個好人家，才算含笑九泉，而我卻連她的名字都不記得。
我突然有些恨這個夢裡的神邏輯，婚喪嫁娶，喪日嫁女是大忌中的大忌，人人唯恐避之而不及，這是斷子絕孫的事，為什麼就能鬼使神差變成治癒絕症的理由。
我將老衣從床腳拉起直到蓋住床上婦人的臉，隨後退了幾步，和駱九源一起跪下拜了四拜。若你能再等等，看到女兒這清明模樣，是不是能更心安一點？若你能聽我叫上一句母親再走，我願為你好好哭上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