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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或曰:“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對曰:“為己生,為春風生,不為人生。”
人生來自私,為自己活。為了權利,名譽,財富……可以不惜一切代價。有人一生未嘗情義,有人到最後只剩自己。
可總有人覺得,人不該如此。為了愛人,父母,孩子,知己;為了社稷,黎庶;為了一個公道,一個太平……他們也可以獻出生命,獻出靈魂……
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選擇無謂對錯,畢竟臉譜都是由後人畫的。
月孤明,風又起,更漏咽。
北方的寒氣送來打更的聲音,黑夜模糊了萬物。
驀地一聲響刺破長夜,一支白羽箭釘在少年腳邊,入土許,箭尾尚在劇烈抖動。
射箭的是個魁梧漢子,大喝道:“軍營重地,再往前一步殺無赦!”
言罷藉著火光看那少年,見他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加之天寒地凍,想來吃了不少若頭,估計是附近失了家人的難民孤兒。
大漢心下不忍:“小子,且到營旁歇著吧,附近恐有野獸。”
少年聽聞,面無懼色,高聲應道:“我並非流民,而是前來投軍的,還望軍爺引薦。”
那漢子心下大奇,又不失警惕,便喚來了軍中校尉。
那校尉年紀也不甚大,鬍鬚不長,瘦高個子,來到營門瞥了少年幾眼,便準他進來了。喝過幾口熱水,又給了他衣物禦寒,校尉便問他來路姓名。
少年自稱盧大,家住附近的村子,父母被豪強殺害,自己走投無路,只能投軍。
校尉邊聽,邊拿筆記下:“等到下次換駐地,路過兗州,便去那裡把兵籍登了吧。”
少年應下。
校尉見他如此潦倒卻不卑不亢,說話乾淨利索,對答如流,心下也是驚詫,便吩咐士卒多留意他。
過了月餘,少年在軍中混得倒也不差,那些彪悍漢子也不難相處。他又是個半大孩子,也不怕吃苦,因而眾人都道這盧大以後定有出息。
校尉記起他來,便去尋他。彼時盧大正在劈柴火,見了校尉連忙放下斧子拱手道:“盧大見過校尉,不知大人前來有何指教?”
校尉聞言,肩眼間多了幾分笑意:“別一口一個校尉了,我叫關耘牧,年紀不比你大多少,便叫牧兄吧!”
關耘牧牧頓了頓,又道:“想必盧大也是個小名,你若不嫌棄,我送你個名字,便叫盧恭吧,這恭是恭敬的恭,也是恭喜的恭,兆頭不錯。”
說罷便在地上用破樹枝比劃。盧大低眸不語,半晌應聲:“多謝牧兄送我名字,感激不盡。”
關耘牧正色道:“明早我們便要動身去兗州,路上不好走,今日忙完早些休息吧。”
關耘牧走後,盧恭探進原先那破衣服的口袋,把其中的玉佩拿出來,攥緊在手心,發呆良久。
次日,大軍向兗州行進。山道泥濘,關耘牧一邊吆喝隊伍前進,一邊留意盧恭:“盧恭,你年紀最小,支撐不住便上馬來吧,沒事的。”
關耘牧見他不勝腳力,好心邀請。
“對,兄弟們沒意見,別累壞了身體最重要。”說話的是那日在營口見盧恭的大漢,軍中都叫他胡兒。
“謝過牧兄,胡兒哥,我正想借此鍛鍊一下,還走得動。”
大家均是直爽漢子,聽他這麼說,也不再勸,心中暗豎大拇指,敬盧恭是個小漢子。
又行了二三里,眾人已有些許倦怠。
驀地一聲哨響,官道兩邊殺出一群賊人,蠻族裝扮,顯是奔著隊伍中間的糧草輜重去的。
關耘牧深知行軍被攔腰突襲的後果,暗暗叫苦:“這群蠻子真是窮瘋了,官兵也敢搶!”
胡兒一邊大喝一邊拔劍與敵人廝殺。
關耘牧倒是冷靜,指揮散落計程車兵擺好陣勢,同時命傳令兵騎快馬前去兗州求援,自己也揮劍迎敵,把盧恭護在身後。“兗州離此已不遠,不出一個時辰援軍便到!”盧恭揚聲道。
關耘牧暗贊他厲害:兗州尚有一段距離,此子懂振奮軍心,乃是將才。
兩方廝殺從下午到黃昏,死傷皆有。
夕日欲頹,金輝之中,把地上的鮮血照得似沸騰般。
天邊紅雲連成一片,從遠方來,又一直燒到遠方去。
殺喊聲依舊。
“胡兒哥,小心身後!”盧恭和關耘牧一同對付敵人,瞥見胡兒有危險,焦急大喝。
彼時胡兒剛殺了一個蠻子,顧不上身後來敵,聽盧恭提醒,反應過來,只可惜為時已晚,被利劍從後背穿到前胸,悶哼了一聲便撲倒在地。
關耘牧聞聲趕來,一刀斬下偷襲者的頭顱。
盧恭上前關心胡兒,此時胡兒已是出氣多進氣少,頃刻斃命。
盧恭用手摸胡兒的臉,嘴裡一遍遍喊:“胡兒哥!”
胡兒瞪著眼,唇微顫,終究沒留下遺言,便長眠了。
關耘牧想說些什麼,卻哽在喉頭,只能輕輕拍了拍盧恭的後背。
馬鳴聲伴著呼嘯的朔風傳來,兗州太守盧昇親率人馬過來,三兩下便把殘賊破盡。
盧恭說要自己去葬了胡兒,關耘牧不忍傷他心,便同意了。
關耘牧心中擔憂,對盧昇道:“盧大人親自來此,只怕城中空虛。這些賊人數量雖多,武功卻不高,怕是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
盧昇聞言,眉眼間多了幾分讚許:“沒想到你年紀輕輕,卻有如此見識,難得,難得。”他咳了兩下,“兗州守軍充足,我此次未帶多少人馬,你大可放心。”言罷拍了拍關耘牧的肩。
軍隊稍作整頓,重新出發。
關耘牧在回城路上與盧昇講了盧恭的事,對其推崇非常。
盧昇聽聞他有勇有謀,重情重義,又孤苦伶仃,自己又沒有妻兒,便想留這孩子在身邊教導,也算有人寄託。
到了兗州已是深夜,眾人歇息。
次日早晨,盧昇喚盧恭前來。盧恭低著頭不敢看盧昇,盧昇柔聲道:“孩子,不用害怕,讓我看看你。”盧恭隨即抬頭與之對視。眼神接觸的一瞬間,盧昇心下一顫,便已做好了決定。盧昇先問了他身世父母,盧恭搪塞過去,自是不在話下。
怎料盧昇話鋒一轉,正色道:“盧恭,你可願拜我為義父?”
盧恭面露喜色,毫不猶豫道:“久仰太守大名,若能如此,實乃晚輩幸甚!”他的反應超乎盧昇預料,盧昇挑眉遲疑道:“你如何久仰我大名?此事重大,多考慮再三吧。關校尉也是個值得追隨之人,跟了他受益匪淺。”
盧恭暗驚自己差點說漏嘴,畢竟盧昇並不知曉自己的真實身世,忙將眉眼間笑意斂去,故作猶豫道:“是晚輩思慮欠周。明日再來與大人詳談。”說罷告退。
出了太守府邸,卻發現關耘牧在門口等著。
“牧兄為何在此?“
“盧太守為人方正,性行淑均,曉暢軍事,又是獨來獨往。他是不是想留你任職?軍菅艱苦你也知道,遇到他是你的福分,切莫得罪貴人。”
盧恭這才明白,關耘牧來此是怕他耍小孩子脾氣得罪盧昇,錯失良緣,自是一片好心,自己更不應隱瞞,便把盧昇欲收他為義子之事全盤托出。
這次關耘牧沉默良久,半晌黯然:“恭兄弟,你是有福之人,你們又是同姓,也不用拋棄本姓……你跟著盧大人,日後苟富貴,無相忘。“
話沒說完,便被盧恭打斷:“相處月餘,我盧恭是不是忘恩負義的宵小之輩,牧兄心中沒數嗎?”關耘牧靦腆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替你高興還來不及。你若決意答應,便不用去登兵籍了。”
二人相視一笑,心中都已認了這個兄弟。
三日後,大軍從兗州出發。
盧恭以茶代酒,送行關耘牧。
“飛蓬各自遠,且盡手中杯。恭兄弟,來日方長,咱們後會有期!”
“祝君如此山水,滔滔岌岌風雲起。牧兄,別過,珍重。”
二人鄭重握手,關耘牧翻身上馬,精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行軍隊伍中。
沒人注意到,盧昇紅了眼眶,他噙著淚水,呢喃道:“像啊……太像了……”
盧昇雙眼朦朧,盧恭的身影似與當年的那個人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