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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了一夜。
天還未亮，便有三人推門走進房間。
聽到動靜，剛睡下不久的男子立刻醒轉過來。
眼前三人，一胖一瘦的兩人是自己無血緣的哥哥，而站在兩人前面的少女，則是收養了自己的師傅唯一的子嗣。
“十一，好些了嗎？”少女關切地問道。
一夜過去，男子的臉色依然蒼白。
沒等他開口說話，胖子便湊過來，從竹子編成的食盒中取出一碗冒著熱氣的白粥，說道：
“么弟，這是蘭姐給你熬的，你吃一些。”
十一緩慢的坐起身，並未去接胖子遞來的粥，他看向少女，緩緩道：
“多謝蘭姐掛念，只是昨天崔管事說了，不允許我進食。”
提到這，胖子顯得很是生氣，他將碗塞到弟弟手上，罵道：
“姓崔的老雜毛，仗著師傅和城主不在，真拿自己當主人了，你放心吃，我看那老王八蛋能拿你怎樣！”
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瘦子壓低聲音咳了一聲，嚇得胖子身體一僵，發現屋內仍是他們四人後，頓時鬆了一口氣，隨即有些惱怒的看向身後的瘦子，幽怨道：“五哥，你又嚇唬我。”
被叫做蘭姐的少女沒有理會胖子，只是端起盛著粥的碗，對十一說道：
“爹爹他午後應該就會回來，你不用擔心，管事和崔爺爺多少還是會顧及爹爹的臉面的。”
說這話的時候，少女並沒有看著十一的眼睛，只是舀起一勺白粥，送到他的嘴邊。
若真是顧及臉面，又怎麼會毫不留情的打傷他呢。
十一平靜地看著少女，然後接過白粥，很快就將吃乾淨的空碗還給了她。
少女見十一精神尚可，終於放下心來，便準備帶著胖瘦二人離去。二人和他們其他被收養的兄弟一樣，都是工坊裡的鐵匠，每日卯時起就要開始上工，而少女則需要在她父親不在時接替父親管理城內的賬目。
胖子隨少女離去，屋內只剩十一和瘦子兩人。
看著眼前這張略顯倦意的臉，瘦子終於開口說話道：“你昨夜又偷偷出去了？”
十一隻是抬頭看向這個自己的五哥，並不打算回答。
瘦子嘆了口氣，眼前這個弟弟被師傅收養已有十一年，從被師傅領回來起就一直是這樣話很少的性格，也很少有什麼情緒。
在幾年前，自己突然發現這個弟弟每到深夜，總會溜出自己的房間，往後門的方向走去。自己也曾嘗試過偷偷跟過去一探究竟，但總是一出冶鐵坊便不見了蹤影。
“這麼多年我從沒告訴過別人，五哥只是希望你，要保重自己的身體。”
“畢竟，你跟常人不一樣。”
說完，瘦子搖了搖頭離開了房間。
自從師傅收養的第十個孩子，也就是自己的十弟意外離世後，自己便格外在乎兄弟們的安危，可這個最小的弟弟，偏偏容易受人欺凌，不僅僅是因為悶葫蘆的性格，還有......
...
傍晚時分，石無歸風塵僕僕的回到了無涯城。
然而剛回到冶兵坊，便看到自己收養的幾個徒弟同其他一些工匠一起伏跪在後院。
管事崔廣山一臉怒意的走在這些人身後，大聲斥責著。
看到石無歸回來，崔廣山只看了一眼，並未理會，繼續罵道：
“給你們工錢，管你們吃喝，你們只管把力氣給我用到地方。”
“誰要是再拿坊裡的糧食去喂那些乞丐，我就把他剁碎了餵豬！”
說著，走過十一身邊時，有意無意地踏在十一的手背上，而後面無表情的走到眾人前面，
“這裡跪著的所有人，明天開始做兩倍的活！”
“臭娘們德性。”
崔廣山往地上啐了一口，隨後便轉身離去。
伏跪在地上的眾人這才敢起身，剛才跪在十一旁邊的瘦子連忙拿起他的手檢視，左手的手背已經被踩得凹陷下去。
這時，兩人的身後傳來一陣埋怨，
“真倒黴，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這麼不知貴賤，還要連累老子一起受苦，兩倍的工量，怕不是手腕都得敲碎啊！”
另一個聲音道：“我看吶八成就是石先生收養的那個小廢物偷的，你看他那手，我剛看到管事打他那兒過的時候故意踩的。”
“聽說那小子是跑山賊養大的，然後才被石先生收養，這狗怎麼改得了吃屎呢！”
瘦子側過頭，瞪了身後兩個不懷好意的工匠一眼，隨後對十一輕聲說道：“走吧十一弟，我帶你去給手上藥。”
“爹！”
突然兩人聽到蘭姐的聲音，隨著聲音看到蘭姐跑向一箇中年男人，瘦子頓時驚喜道：“十一弟，師傅回來了！”隨即拉著弟弟向師傅小跑過去。
“爹，你終於回來了！”
蘭姐激動地拉著父親的手，石無歸看著女兒，問道：“蘭兒，發生了什麼事”
見父親詢問自己，蘭姐便將崔廣山發怒的原因說了出來。
起因是崔廣山的父親崔榮，發現城中原本分散的乞丐越來越頻繁的出現在冶兵坊附近，於是派人盯著那些他們，竟發現這些乞丐在分食著熱湯，裝著湯的器皿正是冶兵坊的東西。
崔榮大發雷霆，在這天寒地凍、糧食珍貴的邊城，乞丐竟可飽食！
石無歸聽完一言不發，心中卻另有所想。
他看向兩個徒弟，說道，“來我房間，給他上藥。”
蘭姐這才發現十一的左手，頓時又驚又怒。
三人隨石無歸走進房間，蘭姐開始給十一抹藥酒，瘦子則給師傅講述這幾日自己弟弟遭遇的事。
石無歸望向這個一言不發的小徒弟，似乎從自己在屍體堆裡把他帶回來時，便一直是這副樣子。
他不像自己養過的其他小孩那樣，愛哭鬧，熱衷於表達自己的感情和情緒，至少在這把他養大的十一年裡，自己似乎從未見到過他生氣，歡笑，甚至哭泣。
如果不是也需要進食，吃痛會有反應，石無歸甚至懷疑他是否是活物。
“傷好後，你就離開無涯城吧。”
瘦子和蘭姐一同愣住，隨後瘦子撲通一聲跪在師傅面前，聲音有些哽咽：
“師傅，您要趕么弟走麼，可是偷糧食的事沒有證據證明是么弟做的啊。”
在他看來，自己這個么弟要是被趕出去，怕是活不了多久。
“是啊爹，十一他...”
“是，師傅。”
蘭姐剛要開口求情，不料十一突然應下。
“十一弟，你...”
瘦子還想說些什麼，便被石無歸打斷：
“阿五，帶你弟弟回去吧。蘭兒，你也回去”
見師傅這樣說，阿五也只好起身，帶著十一和蘭姐離開。
直到深夜，石無歸離開冶兵坊，身披黑色的斗篷，獨自來到城主的府邸。他走進府邸最深處的房間，房內燭光昏暗，一個老者伏在案前正在寫著什麼。
老者見深夜有人前來，並未感到驚訝，也不起身相迎，而是頭也不抬地說道：
“石老弟，真是辛苦你走這一遭了”
石無歸走上前，抽出老者正對面的椅子坐下，也不回應老者的話，房間裡只剩下紙張被翻開的聲音。
過了一會，石無歸才開口：“老城主，預計三日後就會回來。”
聽到這個訊息，老者手上的動作頓時停住，他緩緩抬起頭。
“三日後？怎麼會這麼快？”老者正是無涯城上一任的管事崔榮，他不可置信的問道。
石無歸答道：“前線的戰事似乎有變故，安遠侯的援軍首戰大捷，之後又命老城主回城中主持事務。”
崔榮沉默了一會，緩緩起身，走到窗前靜靜地看著窗外。
“既然如此，計劃就提前吧”崔榮說道。
“崔榮，一定要這樣做嗎，老城主待你我不薄”石無歸也站起身，不甘心道。
“呵呵”崔榮輕笑一聲，“我已經老啦，可我不能不為山兒著想，我不想看他在和我一樣的位置上碌碌一生，替別人賣命。”
“老城主的確有恩於我，可這戰亂的時代，他竟然主張和平，若是沒有紛爭，我這靠鍛造武器為營生的無涯城，又該何去何從呢。”
石無歸看著眼前相識了數十年的崔榮，似乎已經不是自己熟知的那個人了。
在他半年前發現崔家父子挪用無涯城購買糧食的資金，培養私兵的時候，兩人多年的情誼便已經結束了，而後崔家父子以石無歸女兒的性命要挾自己參與他們的計劃，那之後的每天，石無歸都在煎熬中度日。
“好了老傢伙，事情結束後，我會送你和蘭兒，還有你那些徒弟們出城，過安生日子。”
崔榮轉過身，望向這個自己曾經的忘年好友，石無歸也同樣看著這個老者，隨後石無歸轉身離去。
石無歸走後，崔廣山從房間的偏房走出，他看向窗外離去的背影，轉頭向崔榮問道：
“父親，真的放過那老烏龜一家嗎，他可是知道我們的所作所為。”
在玉華國，城池培養自己的私兵，便是死罪，光這一點被其他人知道，就足以讓人徹夜難眠了。
崔榮搖了搖頭，說道：“冶兵坊畢竟還是他的，等一切塵埃落地，讓他交出兵坊的權力後，我的這位老友也可以安心退休了”
崔廣山看著父親眼底閃過的兇光，這才放下心來。
“傳令下去，讓他們做好埋伏的佈置”
崔榮對著兒子說道，
“三日後，城外郊林，截殺老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