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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蘇君與又回了劍霜峰竹築，收拾了一番等著白微玉傳信再一起下山。
仔細想想，他也不過才剛回竹築，沒一兩日又要下山，有點落荒而逃的感覺。
況且他剛和師尊說要好好修煉，現在的舉動是不是有些荒廢時光。
但心結這麼卡著於修為無益，師尊應該能理解的吧。
蘇君與還是去天竹宮闕同凌霰交代了想回家一趟的事，從頭到尾，凌霰似是在榻上端坐修煉，青紗影影綽綽的遮擋著人身形。
“家在何方？”良久，葉知弦才開口詢問。
蘇君與在壁窗外，恭敬站立，眼神規矩並不張望。“回師尊，天沐國重絳山。”
“重絳山……”葉知弦訝然的抬了眼，“凡史有載，日落薄山之地，曰重絳之山，山有靈瘴，其下多玄石。有山神，無頭無身，無眼無耳，一腳，峽壑為靴，可穹跨山巒。”
“你，是重絳山莊的。”
“是的師尊……”蘇君與聽得一怔，這是說的他家？是否太言過其實了點？這比凡間傳的還要神……
“世間神路不通，重絳山沒落至凡塵，其神狀無考，但仍有守山衛國之能。兵戈擾攘之際，便有山神後人入世抗敵。但若國主不賢，邪佞混淆，則閉山不出。”隔著紗簾，又傳來葉知弦琅玉之聲。
“……是，祖訓有云，聖賢已逝，亂世多艱，蒼生罹民，難救其苦，若逢明主，戰時必出，但不可私入朝堂，但聞必逐。”蘇君與應道。
“四百多年前，潘楚國亡國君主，曾興建凌波神女宮，網盡天下麗人，命其著紅腰綠，投入池水中。後漠然觀之，一池碧玉紅粉，掙扎如秋蓮搖曳。”
“他愛畫如痴，丹青造詣不俗，竟以血入墨，雕成神女模樣的血墨硯臺，並親手研墨，極盡細膩柔滑。”葉知弦突然說起來四百多年前的秘聞，這讓蘇君與微微抬起了腦袋，豎耳傾聽。
聽著聽著，他又覺得毛骨悚然，這類迫害人的手段，怎麼和那嫁衣鬼修的‘夫君’如此相似。
他們會有什麼關聯嗎？
然而他師尊不是那多嘴多舌的人，說這秘聞肯定別有所指，卻偏偏是在得知他是重絳山莊的人後說這麼多。
難道這什麼亡國之君的故事，和他們家有關？
他確實不知他們家為何世代隱居，而每代家主都以守山為已任，一問父親，往往被含糊過去。
“而潘楚如此荒淫無道，上行下效，草芥人命，國運將竭，然紫微星雖黯不滅，百姓仍舊水深火熱。”
“各地揭竿起義，其中最勇猛勢大的就是沐家軍，他們捷報頻傳，眼看已經攻破都城，卻因神女宮有陣法相護，被阻擋在外。後有一個身如鐵塔，力大無窮的志士相助，並獻以傳說中神人所繪的盤堼蒼柏圖，用來投其所好，得以敲開神女宮大門。潘楚王得寶圖，果真喜不自勝，他展墨揮毫繪神容，日夜臨摹。”
“這寶圖是修仙界邪物，可隨心修改他人記憶，就是凡人筆墨也能催動，不過必須要以血入畫。久而久之，潘楚王龍氣耗盡，形如枯槁。沐家軍踏破神女宮，殺國君，自立為帝。”
“事後，盤堼蒼柏圖分裂至八片。六大宗門各一，鬼界得其一，最後一片應當是在重絳山莊。”葉知弦說了好大一段話，不由輕咳一聲提醒了聽得入迷的小弟子。
“啊……師尊，不可能，我重絳山莊不可能趟這趟渾水，照這麼說潘楚不是明主，重絳山莊不會去阻擋沐家軍，也不會襄助沐家軍，不可能是獻畫之人。”蘇君與忍不住大聲道。
“天沐國建國之初，表面上是江山易主，朝代更迭。可又牽扯出來陣法邪法及寶物。豈不是說明，修真界當時與邪修魔修的明爭暗鬥，涉及到了凡塵？”隨後他漸漸冷靜，皺起眉頭道。
“各方勢力以凡塵界潘楚國為棋盤進行博弈……而勝利的天沐國，其背後代表的門派是……”說著說著，他又住了嘴，表情驚恐。
“是歸鶴門。”葉知弦冷聲道，“那最後一片畫片是法門所在，至關重要，沒了它，其他畫片形同廢紙。”
“自那之後，重絳山莊又隱世到如今，最後一片畫片的下落也一直不明。”
“可是，重絳山莊為什麼要獻畫？拿出鬼仙邪寶引得人人覬覦或是喊打，這與山莊避世之風完全不符，那寶貝又是從何而來？疑點太多了……”蘇君與不解道。
“我們，我們也就是力氣大點，有家傳絕學的凡人啊！”
“現在定言尚早，總之，你要小心。”葉知弦輕聲道。
“你已入得山門，是天靈根又與我關係匪淺，甚是矚目。已經很多人在暗地打探你的來路了。”
蘇君與被嚇到了，有些語無倫次，“師尊，我們重絳山莊真的沒有拿那盤堼蒼柏圖，可您若想找出山莊所在還不簡單嗎……怎麼可能我們家能平安無事的隱世幾百年……”
“為師今年不過五十歲。”葉知弦淡聲道，言下之意要找那盤堼蒼柏圖和重絳山莊的另有其人。
“呃我是說，如您一般修為深厚的人……啊不是，是說有推衍天機之能的大能……師尊我無意指摘您……”蘇君與感覺怎麼說都不對，越描越黑，最後只得跪下，“還請師尊指點。”
小弟子能從他說的故事中想到背後存在錯綜複雜的爭鬥已經很不錯了，但他顯然想岔了，竟把自已當成那禍世之人。
修真界的天真的要變了，天妖天狐鏡還不算完，鬼仙盤堼蒼柏圖看樣子也離出世不遠了。
“六大宗門如今都在收集天狐碎片，對盤堼蒼柏圖執著尋找的，只有鬼界了。”葉知弦道。
“可是師尊，這與咱們宗門完全沒有關係嗎？”蘇君與大著膽子追問道。“鬼仙寶圖，天沐國的建立對鬼界來說，看似沒有多少好處。”
“覆滅了一個朝代，鬼界氣運增強，實力壯大。”葉知弦又冷然道。“我宗庇護天沐，避免其受各界妖魔鬼怪侵擾，重走潘楚國的老路。”
“事情竟如此棘手，不管有沒有那畫片，重絳山莊一旦被發現就大事不妙了。”蘇君與咬咬牙，“我若不回去，就不會暴露嗎？”
“你已是我……凌霰的弟子，天下萬事，只要是利於修行，不傷及無辜，不走邪道，不助長歪風的事，儘管放手去做。”葉知弦沒有正面回答，但這話的言外之意，就是說，天塌下來，還有師尊頂著。
“我想回去問父親，可又怕因此增加暴露風險，這該如何是好？”蘇君與六神無主，依賴的往壁窗處看了一眼，他現在很是鄙棄自已心中那些小情小愛，對於家人的擔憂壓過了一切。
“我不想去找什麼真相，我只想家人平安。”如果畫片真的在重絳山莊，將之交給師尊，重絳山莊就安全一分。
可是他怎麼能如此心安理得的，將麻煩和風險轉移給師尊呢？
“我與你一同回去。”葉知弦輕聲若雷，震得蘇君與忘了收回自已的目光。“你身懷甲木，鬼尊尚讓你三分。”比起盤堼蒼柏圖，你才更是那個讓人覬覦的活寶，葉知弦心裡感嘆著。
“師尊……”蘇君與頗為動容，但他不能總是靠師尊保護，於是表態道，“少棲如今修為太低，回家之事不用過急，現在應該閉關修煉為上。”
“你想明白就好。”葉知弦今日，說來說去，最終目的竟是開解弟子，引他專心修煉。
或許，他也能從人對他們倆的態度上，窺出幾分遊移不定的喜歡來。
只是不確定，這份喜歡，是對至親之人的喜歡，還是對至愛之人的喜歡。
蘇少棲回到了竹築，趴在床上消化今天聽到的事，心想重絳山莊已經隱世這麼多年都沒被發現，就不要莽撞帶回禍患了。
於是，他連忙爬起來，修書一封化作紙雲鷗飛去隨雲水綠閣，告知白微玉自已要閉關，等金丹後再看看要不要下山，併為自已食言表達了歉意，說到時候為他洗手作羹湯送飯一個月。
看著枕邊那枚冰花青雲佩，蘇君與伸手把玩撫摸然後毫不猶豫的催動靈力，一陣青中帶藍的光芒籠罩住他，後將他吸入其中。
隨後冰花青雲佩就緩緩掉落在榻上，整個屋子陷入了沉寂中。
回到這滿是靈液堆積的空間裡，感受這微微冰涼的濃郁靈氣，蘇君與踏在水上一步帶出一個漣漪，最後靜下心來開始打坐。
靈液迅速圍繞著他，開始了無休無止的旋轉，帶動玉璧光斑點點，水影浮動。
而在隨雲水綠閣院內，白微玉把控著秦雨扇如飛鋸迴旋，並擋回妖尊吐來火球，最後捏著決放大秦雨扇，與妖尊翅膀扇出的風兩兩相抵時。
看到了金光閃閃的紙雲鷗，鏡悲雲瞅著這擬態成鳥兒，姿態笨拙的符紙，眼裡的嫌棄溢於言表。
他一口梵火就要擊落那隻紙雲鷗，卻被白微玉展扇一擋救下。
“看你在意模樣，這對你很重要？”鏡悲雲撲稜稜飛過來，落在白微玉肩膀，伸頭好奇的瞧那紙雲鷗。
“傳信載器罷了。”白微玉勾唇道，然後他們就聽見蘇少棲那正由少年向青年轉變的微厚音色。
聽得鏡悲雲不屑哼氣，又是那個天真莽撞的傻小子，他怪聲怪氣道，“喲口福不淺啊，他要敢送，我就敢嚐嚐。”
而白微玉並不理會耳邊的聒噪，他在看見紙雲鷗的時候就明白髮生什麼事了。
他垂眸看著手心消散的紙雲鷗，心想又牽扯到凌霰師叔，並且兩人相處是越來越親近了，以後人在拿捏不定的時候，不太需要他來出主意了。
蘇家因為這次少棲沒有回家，劫難的發生向後推了，但搭救之人從鳳玄枳變成了凌霰。
他看見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重絳山，周圍都是身如高山，聳出雲層的巨獸。
還看見了一隻通天大腳，一踏，就是峽谷溝壑，一踢一踹，就堆起峰巒山嶽。
然後那隻大腳朝他踩來，眼前陡然一黑，最終那好像全身被壓扁的恐懼久久縈繞著他，他腦子裡此刻在想。
唉，又得瞎幾個月了，和他試圖尋找月龍過往時一樣。
瞎眼，有一個好處，就是會封鎖所有未來預演，這使他有了正常人的感覺，所以，他越發的有想要把眼睛作瞎的衝動。
“阿白，你瞎了？又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了？”鏡悲雲急得用翅膀輕呼白微玉的臉。“怎麼不吐血改瞎眼了呢？”
“……別動，難得清淨，有種記憶都被清空的安寧。”白微玉笑容不變，他將伸出手，摸索著感受這院內的一草一木，就像小時候閉著眼睛那樣。
可是小時候，他能準確無誤的避開障礙物，現在的他卻撞到了柱子。
然後鏡悲雲受不了這個抱著柱子傻笑的人，爪子揪著人衣裳，飛拽著引路。“你不用靈力外放避開，就直愣愣的往上撞，眼瞎了就算了，腦子再不好使還修什麼仙，修成傻神愚神，那這神職可沒人跟你爭……”
他嘰嘰啾啾的聲音絲毫沒有影響白微玉的心情，不言不語的被小雀兒拽進了屋子裡。
“瞎了就別到處亂跑了，反正不下山，不如你也閉關修煉？”鏡悲雲化作人身，一把抱住人的腰，幾個拉扯將人摁在椅子上。
“你竟然能變成人了……你在這裡越強，在妖界豈不是越弱。”白微玉終於變了臉色，失焦的眼眸放在那張柔和的臉上，需要偏轉臉頰找方向的樣子，激起了鏡悲雲憐香惜玉的心。
“阿白是在擔心我麼？不用怕，我真身蹲在火山口，又有梵火築窩，基本上沒有妖能受得了這個溫度。”鏡悲雲得意道，他拉過白微玉的手，放在自已臉上。
“這不是看你瞎了，怕你忘了我長什麼樣麼。”
“……你不必如此，無聊就去劍霜峰找刺激，好過在這撩撥我。”白微玉抽不回手，不禁抿唇。
“行啊，那我就去劍霜峰，找那個叫蘇少棲的，告訴他，你喜歡他。”鏡悲雲笑容惡劣，他覺得面前的這個人，越逗越是上癮。
他要放鬆白微玉的手，白微玉淡然道，“你自已接近不了他，而且你說的話他不會相信。”
“被拆穿，你竟然絲毫不急。”鏡悲雲撇嘴道，“跟剛剛搶紙雲鷗的不是你一樣。你這株君子蘭，缺少養料，苞芽未出，要不要本尊來滋潤滋潤啊……”
“滾。”白微玉面無表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