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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如夢如煙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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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第一次知道李言溪,那還是在已經很遙遠了的,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校園裡一排排高大的銀杏,葉子蝴蝶一樣,紛亂地飛舞在風中,秋色一片金黃。

其實,那還算不得是真正的認識,只不過每次回憶起來,我自己都認定,是在那個金秋的下午,就跟李言溪認識的了。

我當時是以體育特招生的名義,進的縣一中。我中考分數,離縣一中錄取分數線,差了一百多分。如果按照正常的擇校標準,差一分五百算的話,少說也得交五萬塊,我才進得了縣一中的大門。當然,我能進縣一中,最主要的,並不是我那一點體育特長,那不過是一個名頭,最主要的,還是我那個在縣教育局做局長的表舅。為這事,我爹沒少給我表舅送禮,不過合起來,沒有五萬那麼多,算是合算的了。

李言溪有個堂哥,叫李野,我是後來參加工作,駐村的時候才認識的,我倆脾性很合得來,經常一起喝酒熬夜,喝醉了,亂七八糟地扯一堆中外古今,為一些雞毛蒜皮,八竿子打不著邊的事兒,爭得面紅耳赤。不過,每次都是睡一覺醒來,又跟沒那麼回事兒一樣。

認識李野以後,我有時候會在心裡想,要是我跟他的相識,提前個二十年,在初中或者高中的時候,那我跟李言溪的那檔子事兒,或許能成。每每想到這些,我心底總免不了一陣悵然,想拿酒,把自己灌醉。可是我沒有一個人喝酒的習慣,有一陣,一個人實在太無聊,飯後會喝上那麼一罐啤酒,可啤酒不醉人。我喝啤酒,最輝煌的一次,一個人喝了整整一箱,滿滿的二十四瓶,灌進肚子裡,還能夠找得著回家的路。那一年,我十八歲,高中剛畢業。

說真的,高中那會兒,我確實不知道如何去追一個女孩子,要是那時候就認識李野,讓他幫忙,以他慷慨大方的性格,斷不會拒絕的,要是得他從中牽個線,這一來二去的,說不定,我自己就找著道了,那樣的話,就算最終沒能跟李言溪一起過,那肯定也是談過一場的。

那天第一次聽到李言溪的名字,是在英語課堂上,我坐在教室後面的角落,目光透過後門一道門縫裡,看得到風中輕輕搖晃著葉子的銀杏樹,心底覺得,人要是能夠像樹一樣,其實也蠻好的。我望著剛拿到手裡的月考試卷,硬撐著沉重的眼皮,把試卷上那個64差一點被看成84了。中午頂著大太陽,揮汗如雨,打一場籃球,我實在是太困了。就在我剛剛要墜入那洶湧而來的睡意肆意席捲而去時,忽然聽到英語老師說起李言溪,精神一下子被提了起來。李言溪,聽起來,肯定是個女孩子,能考150分,一分不丟的女孩子,究竟長什麼樣,我很想知道。

那一堂,我雖然沒在昏沉的睡意裡倒下,可也什麼都沒聽進去,只在心底,一遍一遍地,做夢一樣,念著李言溪的名字。下課後,我跟一死黨,火急火燎跑去火箭班,扒在窗外,假裝找人,想要藉機看一眼李言溪,卻認不出來,李言溪是哪一個,又不好明目張膽地向人打聽,看一陣,在倉促響起的上課鈴聲裡,悻悻地回了教室。

我們的英語老師個頭大,眼神嚴厲,聲音洪亮,還帶個麥克風,總愛數落我們普通班的課堂紀律、學習氛圍、英語基礎,等等等等,好像什麼都看不入眼。數落一陣,又反過來鼓勵我們,要我們不要妄自菲薄,自暴自棄,就算是普通班,縣一中的生源,在全縣範圍內,那還是最拔尖的一撥。只要我們像火箭班的同學那樣,刻苦鑽研,將來考個一本,不成問題的,最不濟,也能上二本。

那天下午,英語老師就是先把我們數落了一通,接著又跟我們講了人家李言溪是怎麼樣背英語單詞的,之後才開始講那一張試卷。然而,那套方法,我私底下試過,一點屁用也沒有,不知道是自己學的不對,沒有學到精髓,還是本來就笨。我是下狠心,想要學好英語的,為了哪一天跟李言溪走在一起,閒聊起來,總不能說自己英語就考個60來分,那樣挺沒面子挺丟人的。我最初把拼命學好英語當作通往李言溪的道路,這說起來,有些好笑。

後來,總算知道了,李言溪,就是那個長得文文靜靜,眼睛特別水靈的姑娘,可我只是遠遠地看著,沒有機會接近。課間體操的時候,我的目光,總想越過所有的人,看她一眼,可普通班跟火箭班的距離,實在太遙遠了。我望眼欲穿地捱到課間操結束,也只不過知道他們班所在的大概位置而已,她的身影,我看不到......

我就這樣苦苦地熬過了我的高一,就像夢裡見到一束光,卻始終夠不著......那時候,班裡有男同學,已經開始在外面跟女孩子同居了,我卻還在每天苦逼地想著,如何才能夠跟自己喜歡的女孩子搭上話.....

可是好幾次,我在校園裡撞見她,都是低著頭,匆匆地走過......可以說,每一次都是膽戰心驚......後來在圖書管裡借到一本書,叫《七里香》,我不愛讀書,當時覺得名字好聽才借的,拿回來翻開,卻入了迷,裡面的那些話,全都是我想跟李言溪講,而又不知道怎麼講的......

以前,我心底不舒暢,不是到廁所裡偷著抽菸,就是去球場上打球,只需狠狠地流一把汗,什麼樣的不愉快,都會煙消雲散。可是,自從遇上李言溪以後,無論抽菸、跑步、打球,全不管用,總之,心底苦悶得很,直到讀了那本《七里香》,那種無處排遣的苦悶,才稍稍得到了一點排解......跟著,我還讀了好幾本書,最喜歡那本從舊書攤上買回來的李敖,李敖是那種能夠把文章寫到讓你讀了覺得心底無比痛快的一個人。李敖是一個特別愛用生殖器打比方的作家,當時,我之所以會買下那本書,完全是因為封面上印著的一句話......

在我第十三次與李言溪在校園裡擦肩而過的那個夏天,我的高一結束了。文理分科考試,我陰差陽錯地,做對了很多選擇題,英語和數學兩科加一塊,比平日裡,多出了將近一百分。我估摸著,進文科重點班,應該沒什麼問題......

開學前幾日,我到學校公示欄,看分班花名冊,無意間發現,李言溪居然也選了文科,跟我一個班,她的名字,就排在最前面,閃閃發光,我心底一陣驚喜,以為這是命運對自己的一次眷顧,我與李言溪,不再是火箭班與普通班之間距離,而是在同一間教室裡......

想著這些,在六月燦爛的陽光裡,我從學校回到住處,心底都還激動不已,覺得比吃了蜜糖還甜......

2

我仍然選擇了最角落的位置。

我不想坐前面,老師眼皮子底下,不自在,就是我想,老師也不讓坐,前面的座位,除了第一排,都是給成績好的學生留的。成績不好的,要麼被老師盯死了,安排在第一排吃粉筆灰,要麼就是隻能選靠後的位置。

我有自知之明,雖然在同一間教室裡,要想坐到李言溪身旁,那是不可能的。

開學那天,班主任老師滿面笑容地,向我們隆重介紹李言溪,並指定她做學習委員。李言溪穿淺藍色外套,短髮齊肩,端端正正坐在那裡,明亮,耀眼。班主任老師還驕傲地斷言,這一屆文科,要出清北,希望全在李言溪身上了。那一屆文科文科班裡,被當作清北苗子培養的,也只有李言溪一個人。

我讀書的時候,沒什麼出眾的,唯獨字寫得還可以。有一回出黑板報,老師點了我的名。李言溪負責總體的設計,哪裡需要寫字,寫個什麼內容,什麼字型,我只照著她吩咐的做。一週下來,沒跟她說上太多的話,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不過在我心底,已當她是朋友了。就是藉著這朋友的名義,要了她的電話和QQ,有一回還壯著膽子,在週末約了她,一起去草海劃過一回船。

那天,李言溪穿一件橘紅色格子衫,搭牛仔褲和白色鞋子,身上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比晴空還明亮的味道。我們在船上坐穩了,船伕立在船頭,一槳一槳地划著,小船緩緩滑向湖心,盪開一陣又一陣的波紋,綠油油的水草逐著水波盪漾。遠處的山影,綿延著,直湧到湛藍的天際。水中雲影,隨著小船一塊移動。李言溪跟我講起她小時候的許多事情,微風撫著她美麗的面龐和秀髮,我有些驚訝,沒料到,她竟然那麼能說。有那麼一些時刻,我心底恍惚起來,希望小船能夠一直在水上,我們一直在小船上。

因為李言溪晚上還得跟她媽去一個親戚家吃酒,划船回來,我們在碼頭小吃攤上吃了點東西,我就打車送她回去了。在計程車上,她忽然問我,“你看過流星花園嗎?”我說沒有。她笑了笑,說,“我覺得,你跟張翰,長得挺像。”我並不知道張翰是誰,問她,“好看嗎?啥時候,我也看看。”李言溪說,“挺好看的。”我又問,“你是喜歡看張翰?”

車子在路邊停下,我們下了車,李言溪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往裡望了一眼,又望我一眼,有些忐忑地說,“我媽在店裡,那我走了。”

等李言溪進了店,我才有些不捨地離開,到學校附近網咖看《流星花園》,可看來看去,還是搞不清楚,李言溪她說我跟張翰挺像,究竟是在說電視劇,還是在說我,或者都不是。她會不會因為喜歡張翰,而喜歡上我呢......

3

有天傍晚,李言溪給我發了個QQ訊息,問我,“能請你幫個忙嗎?”她很少會主動跟我聊天的,我一看,有點受寵若驚,趕忙回她,“什麼事,你說,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我手指不小心被刺到了,你能幫我挑一下嗎?”隔了有一陣,李言溪才發過來訊息。我問她,“怎麼那麼不小心,十指連心呢,疼得嚴重不,你現在在哪裡?”

李言溪說還好,她在家裡,隨即又補充,“其實不是家裡,是租住的地方,教師公寓這裡,你知道吧?”我說,“知道,當然知道,我現在就過去找你。”

李言溪站在教師公寓外的路口等我,我跟在她身後,上了其中一棟公寓樓的三樓,進了一間三居室的屋子,這地兒是她父母特意租下來陪她讀書的,客廳不大,窗前擺放著一張巨大的書桌卻很顯眼。李言溪指著書桌前的椅子讓我坐,我坐下來,問她,“咋整的,傷在哪裡?”李言溪望著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我已經自己挑出來了,一開始,我想請陸浩幫我的,後來想了想,還是跟你說了。”

我不知道,她說自己手指受傷,究竟是真的,還是僅僅只是一個小小的計謀。我看她的眼睛有些紅紅的,像是哭過。而她的話,很明顯地是在告訴我,我能夠坐在這裡,是她權衡後的一個結果,我心底有些難過。儘管我知道,陸浩說他喜歡的是另外一個班,叫做劉夢瀟的女孩,可李言溪拿我跟陸浩在心底權衡,我還是感覺,很不爽滋味。

我說,“可惜我來了,也沒能給幫上什麼忙。”李言溪說,“你來了,我還是要謝謝你。”我問,“你眼睛怎麼了?”李言溪說,“昨天跟我媽去外婆家,沒睡好,回來下午補了一覺,夢裡哭的,做了個很傷心的夢。”我問,“夢見什麼?”李言溪給我拿了個蘋果,在我身旁坐下,說,“有啥好說的。”

我咬了一口蘋果,問,“你爸媽呢?”李言溪說,“我爸出差沒回來,我媽在外婆家,回來估計得晚上十點以後。”我笑著說,“挺好,要是被撞見,那肯定,咱倆會被誤會成那啥。”李言溪問,“啥?”我說,“談情說愛唄。”李言溪說,“我沒正經。”我說,“對了,我聽說,上官戀愛了,她男朋友,高我們一級,理科班的,你知道這事吧,你怎麼看?”

上官竹韻是一個面容白皙的女孩,愛扎一個馬尾辮,成績不怎麼樣,是我們班裡跟李言溪走得最近,關係最好的,在我看來,她們倆,幾乎算得是無形影不離,有時候上廁所都一起。

李言溪說,“我怎麼看,學校不是說,禁止中學生談戀愛嘛,我能怎麼看?”我說,“狡猾。對了,你跟那男生,啥關係?”李言溪問,“哪個?”我說,“經次來我們班,拿資料給你那個,叫什麼來著?我看著就火,以為自己火箭班的,趾高氣揚,有什麼了不起!”李言溪說,“什麼跟什麼呀,那些都是我的書,他借去看的,你別跟我提他。”我說,“什麼書,能不能,借我也看看?”

李言溪從書桌上挪過來一摞書,擺在我面前,說,“想看哪一本,自己挑。”我看她自己封上去的書殼,封面和書脊上,寫的都是教輔資料,連著翻了幾本,卻都是小說。我說,“我原來以為,你們成績好的,都只鑽教材,看那麼多閒書,還能每次考試,都穩佔鰲頭,不簡單吶你!”李言溪笑著說,“別什麼都你以為,這世界,哪是你以為的啊!”我說,“葵花走失在1890,清朝的書啊,這張悅然是誰?”李言溪有些不屑地說,“瞎說,看見1890就是清朝啊,不能是別的?”

我問,“別的什麼?”李言溪說,“不會自己看?”我把手裡的書放下,望著李言溪說,“高一時,我們語文老師講過《圍城》,說借書這事,一來二去的,兩個人少不了眉來眼去,會產生感情的,你跟那個人,不會也跟方鴻漸他們一樣吧?”李言溪冷笑著說,“說什麼呢,有的沒的,盡瞎說,自以為是!”

我說,“沒有就好,我就是善意提醒你一下,不要早戀,沒想到,好心倒被當作驢肝肺。”李言溪說,“用不著,我還需要你提醒?倒是你,我看你,有時候鬼頭鬼腦的,不知道整天想些什麼?”我把蘋果核扔到垃圾桶裡,說,“我能想什麼,還不是想跟你一樣,把書讀好,考個令人眼睛一亮的成績,可惜每一門課,都是攔路虎,恨我沒武松景陽崗上那本事。”

“讀書又不是打拳使棒,你的心思和力氣,都使錯地方了。”李言溪笑著說,“你等等啊,我給你個驚喜,把眼睛閉起來。”我依言閉上眼睛,心底想著,會是什麼驚喜呢,不會是要悄悄問我一口吧,電視劇裡都是這麼演的。我感覺到李言溪起身去找什麼東西,又回到我身邊,我緊張地等待著,可沒等到我想要的,李言溪沒有吻我,而是往我身上噴灑香水。我趕忙起身,倚著椅背,望著李言溪,搖頭說,“別噴了,不習慣。”

李言溪停下來,笑著說,“我說句話,你別生氣。”我說,“咱們誰跟誰啊,是吧,什麼話,你儘管說。”李言溪說,“你身上......”我打斷李言溪,有些狼狽地說,“我知道,剛剛打了個全場,一身汗,沒來得及沖澡。”自己抬起肩膀,嗅了嗅。李言溪笑了,把手裡的香水瓶收了起來。

我又在椅子上坐下來,好奇地拿起書桌角上,一搭釘在一起的方格子作業本,翻開看,六七個本子,寫滿了字,好像是小說,我說,“你還寫小說啊?真是十八般武藝。”李言溪趕忙過來,把本子搶了,紅著了臉說,“不是,瞎寫著玩的。”我說,“雷瓔珞,這名字,好聽,是女主吧?”李言溪把東西藏起來,說,“這個,不能看的。”我說,“那你說給我聽聽,總可以吧?”李言溪連忙搖頭。

我說,“不說也行,等寫完了,給我看,行不?”李言溪說,“可以。”我說,“啥時候寫完?”李言溪說,“才開了個頭呢。”我說,“啥,七個本子,你說才開了個頭,不可思議!”李言溪說,“是吧。”又問我,“你吃東西了沒?”我說,“打完球的時候,吃過一碗羊肉粉。你呢?要是沒吃,咱們下去吃。”李言溪說,“我吃過了。”

屋外的光線已經暗了下去,夜色來臨,李言溪拉亮了屋子裡的燈。我待到九點多,快十點了,才離開。她送我下樓,又把我送到學校門口,我住在學校馬路對面那條巷子裡,差不多五百米遠的地方。我把她從學校門口送回到樓下,這才依依不捨地轉身走了。走出去好一段了,回頭看她,還在清冷的燈影下站著,我朝她喊,“你感覺回去吧。”

後來,一直後悔,那晚,沒在朦朧的路燈底下,吻她,抱她,告訴她我喜歡她。我想,如果當時我那樣做了,不管結局怎樣,現在心底的遺憾,可能都會少一些。可我當時,竟沒有那樣的勇氣。那天以後,我也再沒見到過,理科班那個男生再去我們班找過她.....

4

大三那年秋天,我到北京找過李言溪。

高考的時候,李言溪發揮失常,跟清北無緣,上了中央財經大學。高考之後,我們聯絡少了,只偶爾在電話或網上聊聊天,說的多是些無關痛癢的話。唯獨有一次喝醉了酒,跟她說了很多平時不會說的話。

那次我是因為跟女朋友鬧分手,心情苦悶,才去找李言溪的。動身前,我給李言溪打過電話,問她有沒有興趣,一起去八達嶺,李言溪說,她最近在準備考研,沒空。語氣平淡得跟白開水似的。可我還是厚著臉皮去找她了,那麼些年沒見面了,挺想她的。從八達嶺回來,我就去了她們學校。

李言溪留了長髮,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了。

“我都快認不出你來了。”見面時我說。李言溪笑著說,“變化有那麼大嗎?”我說,“挺大的。”李言溪說,“我倒沒覺得,咱們先去吃東西吧,烤鴨怎麼樣?”我說,“都行,主要是想來看看你這位老朋友,吃啥不重要,你準備考哪?”李言溪說,“香港那邊的吧,國內得讀三年,時間太久了,耽擱不起。”我問,“你還寫東西沒?”李言溪有些頹喪地說,“早就不寫了,很多東西,都是這樣,有頭沒尾的,挺沒意思的。你女朋友,怎麼沒跟你一起來?”我說,“再鬧分手呢。”李言溪說,“你這傢伙,心真大,跟女朋友鬧彆扭,你跑那麼遠來,做什麼?”我說,“心底憋得慌,想出來散散心,正好,一直想去八達嶺看看。”李言溪說,“這兩個人之間,有什麼問題,得去解決,迴避不是辦法。”我說,“我已經想清楚了,我跟她之間,兩個人在一起,就是個無法解決的問題,總是愛吵,只有各走各的道。你呢,咋還一直單著?”李言溪說,“挺忙的,沒空。”我說,“這話,誰信吶,哄鬼還差不多。”李言溪笑了笑,並不辯駁。

我們到校門外,打了個車去飯店。吃完飯,李言溪就忙著要回學校,我說送她回去,她拒絕了。李言溪走後,我把車票改了,連夜離開了北京。這一趟北京之行,我並沒有得到我自己想要的慰藉,回到學校後,我把這一年多里,我女朋友寫給我的情詩,一把火燒了。一年多的感情,燒成灰燼,風一吹,什麼都沒了。我想起來李言溪說的那句話,什麼都是沒頭沒尾的,心底忍不住一陣淒涼,流下了酸澀的淚水。

我們不應該在一起的,因為我跟她,我們心底裝著的,都是別人......我們想在遺憾中,從彼此身上索取慰藉,這一開始就錯了......其實,我心底一直很清楚,那些詩,並不是為我而寫的,我只不過是一個讀者而已......

5

畢業後,我考回縣一中,做體育老師。因為不會溜鬚拍馬,懶得給領導送禮,處處受到打壓,後來被派去駐村了,住了兩年,回學校繼續混日子,未來像是一眼都看得到頭。我覺得,自己挺失敗的,好像在哪,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像昆德拉的那個書名,生活在別處,我一直在流亡......

駐村回學校後,我跟李野,逐漸疏遠了。李野駐村的時候,想方設法地弄了個省表彰,被提拔到鄉鎮做領導,人就變了。這人吶,一得勢,就處處都想壓別人一頭,處處都想踩別人一腳,我最討厭的了。不過,年輕有為嘛,當然,人前人後,都很風光,有時候,我也羨慕那樣的風光,但畢竟是自由散漫慣了的人。我知道,風光背後的東西,我承受不起。

那段時間,家裡催婚催得很緊,我簡直有些焦頭爛額,學校沒課,就跟陸浩他們混在一起,不是喝酒,就是打麻將,頹廢得像爛了的泡麵。有一回,陸浩女朋友給我介紹了她妹妹,無論飯桌上,還是麻將桌上,姐姐我沒少叫她,她跟陸浩也沒少從中使力,可還是沒成。有一回,喝醉了酒,陸浩慫恿我霸王硬上弓,可我怎麼也硬不起來。後來又硬著頭皮,陸陸續續相過幾次親,都沒成。家裡,裡裡外外的親戚朋友,比我年紀小的,都結婚生孩子了,逢年過節的,我都害怕回家,一回家,就要被劈頭蓋臉地問,爹媽也心急......

李言溪研究生畢業後,一直待在上海,可在我心底,始終埋藏著一個我自己都不敢承認的願望,那就是,我對她,其實還存著希望。我知道,我跟她,幾乎是不可能的,可心底這希望的種子,埋得太深,幾乎不知不覺地長成了參天大樹。有一次,看到李言溪發的微信朋友圈,知道她回寧城了,想去見她,又自己實在是過的潦倒,再說,見了又能怎麼樣呢。我對她的那些情感,怕是一輩子,都只能深埋在心底了......

那次,是李言溪主動約了我,她說,在寧城,也沒什麼朋友,就只有跟我,我們倆還說得上話。我們在咖啡館見的面,我喝了一杯沒加糖的咖啡,那種苦,一輩子都記憶深刻,李言溪點的是奶茶,什麼奶茶,我忘了。那天,寧城的天空,飄灑著淅淅瀝瀝的冷雨,我有些魂不守舍。李言溪跟我說,她已經辭了上海那邊的工作,回了貴陽。我以為,李言溪跟我說這些,或許,是在暗示我什麼,可那天之後沒多久,她就訂婚了,很突然的,之前沒聽說過她談戀愛......

那天,我本來準備要請李言溪吃飯的,李言溪無論如何不肯,說已經跟她姐姐提前說好了,要跟他姐姐一起吃,我讓她叫上她姐姐一起,她也不肯。我們在咖啡館坐了一陣,差不多六點多,她就走了。我沒想到,她這一走,會從此走進了別人的生活,我心底所有的悲傷,和絕望,只有我自己知道。

李言溪的婚禮是在秋天,那是我遇上她的季節。我收到了婚禮邀請,但我沒去,我怕我會忍不住,當場嚎啕大哭。那天,我給她發了紅包,下班後,自己去酒吧,大醉了一場,醉後跟酒吧裡一個女孩,發生了關係。後來,都準備結婚了,她又突然反悔,說我們不合適,說她還沒找到她想要的愛情呢,不甘心就這樣。她不願跟我結婚,我也感覺得如釋重負的輕鬆,她是一個非常情緒化的女孩,就算我們結了婚,估計也不會長久。我想要的,不過是那種平靜如死水的婚姻生活,可她要的是愛情,我給不起。

我們分開以後,她喝醉酒,還會給我打電話,有時候,還會來找我,但是我們不再談論婚姻,也不再談論愛情,每次都是一做完,她就走了。直到有一天,她說她已經徹底厭倦了這個城市,去了海南,我們之間的關係,才徹底結束。

她走以後,我突然感覺到一種很徹骨的孤單和淒涼......

6

一年後,我在微信圈,看到了李言溪的孕照,懷孕後的她,依然很美,美得像一個夢。再後來,看到她曬孩子的照片,只是,從未見到她曬過她男人。那個男人,我只在婚紗照裡見到過,白白淨淨的,很胖,有福相,看起來,性格應該很溫和,難怪她的孕照,笑得那麼燦爛。

我總以為,她的婚姻生活,應該很幸福,很和睦,可她有時候會跟我抱怨說,她的男人,不理解她。我也不好往深了問,安慰她說,這夫妻之間,床頭吵,床尾和,都是正常的。她說,“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又跟她說,“張愛玲說過,一個男人,要真正瞭解一個女人,必須先透過她的陰道。照這個道理說,肉體這道牆都越過去了,婚姻裡可以有靈與肉的圓融。”我是希望她幸福的,可我同時又對她,還存著希望......

李言溪說,“以後你結婚了,你就會知道,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李言溪跟我說過,她的孩子是請保姆照料,可有時候,她跟我聊天,還是會抱怨說,養孩子真是太消耗人了,她總說,“我也得有我自己呀!”我知道她這樣說,並不代表她不愛她的孩子,她只是困擾於她心底的矛盾,和無法做出改變的生存的現實。

有一天,李言溪很高興地跟我發訊息說,她孩子能夠說蝴蝶兩個字了。她說,那天她帶孩子到公園裡玩,看到身旁翩翩的蝴蝶,眼睛忽然異常地有神采,她跟孩子說,“寶寶,蝴蝶。”孩子高興地用手指著,興奮地說,“媽媽,蝴蝶,蝴蝶,媽媽。”李言溪說,“怪機靈的,一講,他就記住了。”我給她發過去一個微笑的表情,說,“這麼聰明。”我想跟他,一起分享她的幸福和快樂的,可我心底,只感覺到一陣心酸......她的幸福和快樂,我又怎麼能夠分享得了呢,徒增傷心罷了......

李言溪說,她看著孩子顫巍巍地去追趕蝴蝶,眼睛忽閃忽閃的,嘴裡不停地喊著,“媽媽,蝴蝶,蝴蝶,媽媽......”她心底既感到幸福,又覺得惆悵。幸福於孩子眼底忽閃忽閃的光芒,惆悵於蹁躚著的自由的蝴蝶喚醒了她心底一些輕盈的東西。那天晚上,我獨自喝了些酒,想象著李言溪帶著孩子在公園裡玩的場景,失眠了。半醉半醒地,寫了一首詩,心底鬱結的苦悶,才得到一些舒緩——

《翩翩》

恍然如一場夢……

是的,就是在一場夢中

就是在一場夢中

我才終於變成了一隻蝴蝶

在這寂寞的午後的園裡

與你邂逅

是的,正如你所見的

翩翩就是我

在這柔和的暮晚的風中我輕輕煽動翅翼

把一個語詞的靈魂輕輕托起

是的,正如你所見的

翩翩就是我

在這柔和的暮晚的風中我輕輕煽動翅翼

解除時間的重負,還給你輕盈

是的,正如你所見的

翩翩就是我,就是我呀

在這寂寞的午後的園裡

我是多麼地不忍心見到你那樣子的孤單

是的,正如你所見的

翩翩就是我,就是我呀

這一切並不只是一場夢

那天,李言溪還在微信裡問我說,“你鼻炎是不是還沒好啊,上次見面的時候,感覺你特別的憔悴,又瘦又黑的。”經她這麼一提醒,我猛然想起來,我們上次見面,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那還是在她訂婚之前......那天之所以會給她留下那樣的印象,一來是因為那段時間,我自己確實過得很頹廢,二來是因為那幾天,正感著冒,三天沒洗頭,頭髮又特別長......

我跟李言溪說,“還好,都習慣了。”

李言溪說,“你可不能這樣子自暴自棄呀,要保重身體。”隔了一會兒,又補充說,“要永遠年輕,永遠帥氣。”我心底一陣苦澀,不知道她跟我說這些,是不是在給我一點希望的暗示,我沒有直接問她。後來有些後悔,當時沒有那麼做,我應該鋒利地,單刀直入地問她的.....

我說,“這世間,哪有什麼永遠的事,還不是像你曾經說的那樣,什麼都是有頭沒尾的。再說,年輕不年輕的,哪由得著自己呀,都是時間的問題。”

李言溪說,“雖說是時間的問題,可你也得好好保養呀。”

李言溪不知道,我其實是一個很粗糙的人,以前都不會在這些事情上花費心思,現在就更不會了。

7

後來,李言溪帶孩子回寧城老家,我又跟她見過一次面。

那天下班後,我去接上她,問她,想吃什麼,她說,難得回來一次,想吃燒烤。我問她,“你怎麼不把孩子帶上?”李言溪說,“我姐帶在家裡的,帶來了,麻煩。”我問,“你那金融諮詢師的工作,主要都幹些啥?”李言溪說,“工作嘛,都一樣,千篇一律,沒啥好說的。”

我們去了寧城最負盛名的一家燒烤店,可是,她只吃了些蔬菜,和幾竄洋芋,我們點的東西,大半沒吃完。一開始,她就讓我少點一些,我還以為,她是客套。

點了東西,我們就到包間裡坐下。我發現,李言溪生孩子後,身材並沒有什麼變化,還是像以前那樣美,又比以前,更多了一種韻味。我問她,“要不,咱們喝一點酒?”

李言溪想了想,說,“算了吧,你開著車呢,晚上,我也還得帶孩子。”我說,“怕什麼,打車送你回去。”李言溪說,“那好,我可先說好了,我只喝一罐。”我說,“多少是個意思,隨你。”李言溪說,“你也少喝一點,鼻炎不能喝酒的,咱們意思意思就行。”我說,“好。”讓服務員給我們拿來了一件啤酒。我開了一罐,遞給李言溪,說,“咱倆,這還是第一次在一起喝酒呢,是吧?”

李言溪喝了酒,臉頰紅紅的,笑起來兩個酒窩特別好看。李言溪頭一次跟我說起了她的丈夫,她說,“我跟他,相親認識的。”我說,“難怪,你訂婚,到結婚,我都覺得挺突然的。”李言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一下,接著說,“親戚介紹的,一開始,是介紹給我姐,男方嫌我姐年紀稍微打了些,看不上。親戚又跟他介紹說,我姐還有個妹。就這樣,我跟他,兩個人見了面。雙方家長都挺滿意的,我也覺得,年紀大了,生孩子不好,就答應了下來。於是,訂婚、結婚、生孩子,就這樣一路走來,他性格好,對我也挺好的。”

說起生孩子這事,我忽然想起來,李言溪以前就跟我說過,女人生孩子,最好的年齡,是二十五歲。她跟我說這些話的時候,還在香港中文大學念研究生。

我說,“挺好,我看過你們的婚紗照,那時也覺得,那男的,性格應該挺好,面相善。”李言溪說,“家裡面,家務都是他做,結婚的時候,簽過協議的,我不管家務。你會不會做飯?”我說,“我會啊,高中的時候,在外面租房子,就自己做飯吃的。”李言溪說,“有時候我們吵架了,他也不會哄人,只知道不聲不響地,做一桌子好吃的。我有時候,吃了東西,氣就會消,有時候,要拼命地花錢,花錢買東西......我想,日子嘛,就這樣,將就著過吧。”

李言溪笑了一下,臉上掠過一絲落寞的神情,我望著她,有些心疼。我才喝了五罐啤酒,李言溪看了看時間,已經十點多了,望著我,說,“時間不早了,咱們走吧,我還得回去帶孩子,回去晚了,估計又要鬧。”我起身結了賬,跟李言溪走到外面等車。

夜色清清涼涼的,街上燈影朦朧,我們站了一陣,沒等到車,我望了望著李言溪,想著下一次見面,不知道得是什麼時候了,心底不禁湧起一陣莫名的悲傷,忍不住,將她摟在了懷裡。李言溪柔聲說,“安然,我們這樣,讓人撞見了不好,你快放開我。”

她想要推開我,我附在她耳旁,輕聲說,“言溪,今晚,你別回去了吧。”

夜風吹來,我感受得到,李言溪的眼眶,也溼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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