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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昔有玄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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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茂的樹影團團相聚,在熱辣辣的秋陽下,像是被曬化的麵糰。

正逢人間秋老虎,明晃晃的日頭照得行人心頭髮苦。

也唯有農耕之人會抓緊時機,在雨水和冰雪到來之前,曬好最後一批豐收的稻穀,儲備來年的口糧之餘,應對苛刻的糧稅。

如意寺裡,一個人影鬼鬼祟祟繞過竹林小徑,來到了一扇獨立的院門前。

這門的長相不算體面。

坑坑窪窪的門面上刷了一層新漆,門鎖上還掛著一串奇奇怪怪的鐵圈。

也不知道是哪個有創意的,居然用九連環來鎖門。

來人顯然也發現眼前這“門鎖”樣式清奇,糾結半晌,還是動手解了起來。

從開始的“叮叮”、“咚咚”,到後面的“咣咣”、“砰砰”,耐心逐漸消失,動靜愈演愈烈……可憐了正在旁邊樹上歇腳的鳥兒,被驚飛了三回,又放下戒心繞著枝頭飛了回來,這人還是沒能解開。

換作別人,做這溜門撬鎖之事都選在三更半夜,偏偏這人反其道而行之,在朗朗乾坤之下大肆行動。

沒成功,還頗有氣勢地“哼”了一聲。

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底氣。

他揹著光,隱藏在陰影的面目黑沉下來,盯著門的眼神既犀利、又兇猛。

任誰看到這表情,都會毫不懷疑地認定他會直接把門踹開,可沒想到這人哼了半天,卻另闢蹊徑——他沿著院牆走了幾步,又後退幾步,直接躍了進去。

院子的主人顯然不在,不然不會任由外來者長驅直入,直接進到最裡面的臥房。

這臥房的佈置也很契合此間寺廟的風水,光禿禿一張圓床,彷彿放大了幾十倍的圓蒲團,至於床中間糾纏成一團的被子,則像極了中元節飽受上供的墳包……

也不知道睡在這裡的,究竟是哪位牛鬼蛇神。

這個外來者直接嘆了一口氣,想來是明白了自已不可能在這個疑似陰間的地界,尋摸到什麼活人可以拿到的寶物。

於是他竟是直接把那團墳包、呃不是,被子抱在懷裡走了出去。

離開略顯陰涼的院落和竹林,這人一路上四處張望,最後看中了如意寺裡樓層最高的藏經閣。他腳下輕飄飄一用力,就飛到了百米開外的藏經閣頂樓。

選擇陽光最好的方向,輕輕把被子往屋簷上鋪開,再刻意拉扯得很平整,非常認真地曬起了被子。

就在他還細心將一片落在被子上的枯葉拈起來的時候,一個好聽的男聲傳了過來。

“王爺真是好興致,不辭辛勞地跑到藏經閣來曬被子。”

虞淵王聞聲望去,一瞬間被強烈的白光刺到了眼球,好容易才眯著眼睛看清了面前之人的臉。

“原……原來是明光小師父啊。”

明光雙手合十,微笑著同他行了個佛禮。

他是蒼夷方丈首徒,佛法武道雙修,因為一張臉皮長得得天獨厚,被大家公認為如意寺百年來最俊秀的和尚。

用方丈的話來說:“同樣都是光頭,我們明光的腦袋就是比其他徒兒來得圓潤通透。”

此時,明光圓潤通透的腦袋,正在陽光的照射下暈開一圈佛光,一下下閃著虞淵王那雙日漸昏花的老眼。

好不容易將眼中暈開的淚意抿回去,虞淵王頗不好意思地開口。

“這不是臭小子的床都快發黴了嘛,我也是碰巧看見,就給他曬曬!哈哈。”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虞淵王才是年長的一方,但每次看見這位明光小師父笑眯眯地望著自已,他就不自覺地心頭髮虛,就像做了什麼壞事被抓到個正著兒一樣。

他心不在焉地拍打著被子上的灰塵,絲毫沒有注意到下方的瓦片已經接連變成了一堆碎渣。

明光面不改色地聽著瓦片碎裂的聲音,心裡數出一個數,他彬彬有禮地說:“明貪師弟讓我與王爺說一聲,若王爺月末那天無事,便請留在寺中,師弟自會前來拜訪。”

虞淵王表情又楞又憨:“好。”

又問,“明貪小師父可說過是為了何事嗎?”

自然是為了當面釐清您和您兒子,本月一共損毀了寺裡多少東西,共計需要結算給他多少錢兩。

明光如此想著,嘴上客氣回覆道:“師弟大約是想請王爺喝個茶吧。”

畢竟賬單太長,三言兩語是算不清楚的。

本來這事是不需要經過虞淵王本人的,直接和他身邊的王統領說便好。但王統領近日出了趟遠門,只好請虞淵王自已去了。不然等到那位滑不溜秋的統領回來,多半會選擇幹活賠償,或者直接賴賬。

虞淵王也不曾多想:“那敢情好。”

他頓了頓,又說:“我家那臭小子從小到大都不是個省心的,這些年來受了你們師兄弟不少照顧,明貪明惡兩位我倒是常見,不知道那位明明師父月末是否有空,老頭子也想一同請他吃個茶。”

虞淵王搓著手,和普天之下每個愛子如命的老父親一樣,想幫兒子和身邊所有人搞好關係。

見此,明光難得露出了一個弧度稍大點的笑。

“有瑕師弟入門最晚,我們照顧是應該的。至於明明師弟,”明光垂了垂眼睫,“他目前仍在地獄門中修煉,等他出關之時,自會前來拜會王爺。”

提及地獄門,虞淵王也不好再多說。

兩年前,姬有瑕被扔出地獄門時,那副宛如被修羅金剛同時附體的樣子還歷歷在目。他還只闖過了第七層,地獄門共計十八道關卡,誰也不知道,這位正在十五層地獄苦修的明明小師父,已經瘋魔到了什麼地步。

想到現在估計正滿山撒野的兒子,虞淵王心頭微軟。

“不論何時,老頭子都會侯他出關。”

兩人身側,那片落在被子上的枯葉已經隨風飛走,不知又落到何處,藏經閣後樹影微晃,送來一陣持續的蟬鳴。

明光聞聲嘆道:“夏蟬將死,這也許就是它生命最後的擊鼓之響。世事輪迴,萬物皆然。”

虞淵王皺了皺眉,壓住一絲突如其來的心煩意亂。

明光拈動著手中的佛珠,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面前的虞淵王。

極北之地盡是荒蕪莽原,無數妖獸盤踞於虞淵之底。

二十餘年前,姬滿王上登基之日,曾自比是“紫龍”擎天降世。作為他同胞王弟的姬憐,便是君王臂膀,唯一能拒妖獸於虞淵之下的“玄豹”。

以侄為子是為憐憫,血染虞淵是為袍澤。

那麼十七年來敬佛卻不信佛,將自已放逐在方外山野之間,偏還夙興夜寐地枕戈待旦,又是為了什麼?

虞淵王,姬憐。

他還會是整個姬氏王族中,唯一的“天下大義”嗎。

·

碧霞山。畫陵谷。

本該是“晴空照白馬,少年自風流”的豔烈場面,可現在,流星般的箭羽疾馳而去,匆忙中,卻帶出一連串飛濺的人類鮮血。

整片山谷都充斥著獸類的咆哮,和馬匹受驚的嘶鳴。

——即便在場之人身份貴重,多用的是萬里挑一的良駒,也承受不了無數猛獸傾巢而出的威嚇。

熊虎鹿兔蹤跡全無,反倒是人,成了被圍捕的獵物。

受驚的馬兒有的橫衝直撞逃向岔路,有的當場口吐白沫地倒下。

更有甚者,比如那匹佩戴寶石裝飾的紅馬,馬身已經被撕成兩半,血肉在頃刻之間就被瞬間舔盡,到最後,連骨頭都要被啃斷、填入野獸的肚腹中充飢。

眼前瘋狂啃噬的景象令人頭皮發麻,尤其是紅馬的主人謝寶珠,要不是韓水月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他早就已經和他的愛馬一起直上西天了。

作為當朝司空的老來子,謝寶珠是和曾經的楚暮沉一個等級的廢柴紈絝。

被他家人寵得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碰到危險,甚至連躲和跑都不會。

放在往常,韓水月但凡看到這個披金戴玉的胖子,眼珠子都要疼上好一會兒。

謝寶珠被韓水月一把攔在身後,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我、我的紅寶……它被……”

“被吃了。”

韓水月面容冷酷,他瞥了一眼謝寶珠,“你要是不想去陪它,今天就跟緊我!”

少年將軍的眼神太過犀利,謝寶珠被嚇的打了個寒噤。他握緊手裡鑲著彩色寶石的弓箭,囁喏著“嗯”了一聲。

山谷中所有人的神經都繃緊了。

投胎成他們這種身份,在太平清苑、浮世華表中待得太久,打獵最多打兔羊,難度再高一點,就打鹿獐,實在不曾見過這種駭人至極的東西。

長得如狼似虎,卻又非狼非虎,簡直像是不同獸類的混種。都說兔子急了還會咬人,更別提這些餓得骨瘦如柴的兇殘異種了!

這場籌劃已久的狩獵,原來竟是要給它們投食嗎?

其他隊伍尚且不知,但此處,陸續回過神來的王孫公子們開始逐漸以韓水月為中心靠近聚攏,儼然是將小隊中唯一一名練家子,當成了主心骨。

畫陵谷外——

姬子琉作為東道主,目送四支狩獵小隊進入谷後,便躺在裝飾華麗的軟椅中閉目養神。可能因為宿醉難受,竟然還披了一件用孔雀羽毛織就的大氅。神態一派安逸平靜,看著心情不錯。

蒲松風坐在他身邊,看著面前賞心悅目的糕果茶點。

“此次觀山會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幾位殿下代王父拜山,而後又有我天樞的少年豪傑騎馬射獵。想必涉獵結束後,所有人都會滿載而歸。”

“是嗎?”姬子琉聞言微笑,他睜開眼睛,青灰色的面孔,讓人想到疾風驟雨前的漫天烏雲。

“但願他們喜歡本殿下的安排吧。”

蒲松風沒有遺漏姬子琉語氣中的冰冷,畫陵谷地勢奇異,他藉口讓親衛登上谷口的高臺觀察,親衛竟無法看到谷內的情景,這讓他內心湧上些許不安。

為了快速弄清這不安的來由,蒲松風佯裝不解地發問。

“可惜三殿下突然身體不適,不參與今天的狩獵。不過殿下,”面貌文弱的少年凝著眉梢,“松風從前見過的狩獵,開始之前,主辦方都會選擇一隻最兇猛的獵物,作為本場狩獵的頭彩。殿下此次卻沒有這麼做,是不小心忘記了嗎?”

軟椅上躺著的二王子終於笑出了聲。

他一副病體單薄,這時好像滿身血液都在抽搐著,笑得張揚又浮誇,連眼淚都笑了出來。淚眼朦朧中,見蒲松風一臉似單純似茫然,又不在意地將滾落頰邊的淚水抹去。

等到殘存的淚意風乾,姬子琉咯咯笑道。

“本殿下沒忘,松風放心便是。”他想起晨間,自已親手幫那兩人戴上的玉冠,再說話時口氣是難以形容的冰冷,“這谷中都是本殿下嘔心瀝血才培養出來的奇獸。日日以新鮮血食餵養,好容易才養到現在能夠見人的地步。碧霞山許久不曾有過來客,本殿下特意提前三日給它們斷食,就是務必要讓我的貴客們賓至如歸。”

尖銳的笑聲刺入耳膜,蒲松風心下一沉。

再聽完這番有關“賓至如歸”的解釋,他已經覺得當年這位二殿下替王上擋的那一劍,一定是戳到他的腦子了。

王上之子,還有幾乎所有朝臣的子侄……

若是裡面任何一人出了意外,整個朝堂都要迎來一場大亂。

還有水月,水月也在谷中……

蒲松風安靜沉思之際,姬子琉也在觀察著他,眼前少年正襟危坐的樣子,讓他想到了記憶中的某個人。

姬子琉定定看了一會兒,被山風吹得青白的臉上忽然升起幾分懷念之意。

“別擔心。”姬子琉突然開口,他撇過頭,瘦到尖銳的輪廓一如嶙峋的山巒。“子瑜也在裡面,至少你我的弟弟……”並不會死。

被風割碎的話語半真半假,像是逝去歲月裡虛幻的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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