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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棗丫兒，孃親也是沒辦法……”
柳家村口，穿著破舊的婦人，一邊歉意地絮叨，一邊含淚將破舊包袱遞給棗丫兒。
叫棗丫兒的女孩瘦巴巴的，明明已經十一歲，看起來不過七八歲。
見到自己孃親流眼淚，棗丫兒眼中雖有淚光，面上卻是與年齡不符的冷漠。
最後看了一眼跟在婦人身後，一男一女兩個小娃，棗丫兒面無表情同婦人說了句“我走了”，接過包袱就轉身大步離開。
“棗丫兒！”
看著女孩決絕離開的背影，婦人還是沒忍住一聲呼喚，緊跟著眼淚便湧了出來。
見婦人哭，跟著她的兩個小孩也“哇”地哭出聲：
“姐姐！！”
“我要姐姐！！”
“不要賣姐姐！嗚嗚嗚……”
弟弟妹妹的哭聲，只讓棗丫兒腳下略頓了頓，就又加快前行的步伐。
深秋的風，刮來能涼透人心的凜冽，颳得瘦弱的小身板，染上遲暮的嶙峋。
偏身板主人的腳步堅定，愣是在讓人不忍的飄搖中，走出頑強的韌性。
“倒是個心硬的。”
宋牙婆看著不顧身後人哭喊，神情冷漠走到自己跟前的棗丫兒，嘴上“嘖嘖”感嘆。
幹這行幾十年，和親人抱頭痛哭的見過，反目成仇的見過，苦苦哀求的見過，像這樣主動冷漠，一滴淚不掉的，倒是第一次見。
棗丫兒沒有立馬答話，而是先爬上牛車坐好。
再扭頭，彷彿變了個人一樣，笑出一副眉眼彎彎地討喜模樣道：
“心硬命才硬，還請宋婆婆多多關照。”
說著，從自己包袱中拿出一雙布料普通，但做工精良的棉鞋，朝宋牙婆遞過去。
見宋牙婆不接，棗丫兒又笑眯眯道：
“這是我孃親親手做的，厚實著呢，宋婆婆家的孫女，身量應當和我差不多。”
“我這還沒找到好主家，也沒有別的東西拿得出手，還請您別嫌棄。”
宋牙婆見識到棗丫兒兩幅面孔，心中覺得這女娃不得了，瞟了眼她包袱問道：
“這是你娘給你過冬準備的吧？給了我你怎麼辦？就這麼恨你娘？”
宋牙婆覺得自己猜對了，不由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道：
“嗨，各家都是這麼過來的，何況你是家裡老大，賣了自己能給家裡人一口飯吃，能供你哥哥一天書，也是你一樁功德。”
“再說女兒家不用考功名，若是主人家找得好，為奴為婢也比這貧民日子好過。”
說到這裡，宋牙婆仔細打量棗丫兒的臉，笑得意味深長道：
“何況就你這小模樣，小臉兒一旦長開，哪一日被貴人看重，抬成半個主子……”
“所以勞煩宋婆婆，給我挑個好點兒的主人家。”
棗丫兒不動聲色打斷宋牙婆的話，將棉鞋塞進對方手中，笑容不變地繼續道：
“您說得對，各家都是這麼過來的，我不恨我娘，我也願意賣了自己養活家裡。”
“但我不是我家老大，我哥哥才是家裡老大。”
棗丫兒說完這話，也不去看宋牙婆有些訕訕的神色，話頭一拐，繼續道：
“我聽說，柳芽鎮上有京城來的貴人？宋婆婆若是能將我賣進去，定然比別處的價格賣得高些。”
本來宋牙婆有心想說教一嘴，結果聽到棗丫兒說到銀錢上的事，注意力當即被拉回來，很是好奇道：
“你如何知道？若真是京城來的，人家未必買人……”
棗丫兒笑得無害，並不將話說死，只道：
“我也是聽別人說的，真不真的，宋婆婆去問一問也不費事。”
怎麼會不真？
棗丫兒緩緩垂下帶笑的眼眸。
這一切，可都是她上輩子真切經歷過的。
也是她上輩子甘心被吸血，真真切切錯過的，屬於她的人生最大的轉機。
是的，棗丫兒是重生的。
重生在除了弟弟妹妹，全家勸說她賣身為奴的晚上。
前世她是拒絕了的，甚至苦苦哀求父母：
“我能幹很多活，我能賺錢養家，我以後會更努力，……也能吃得更少！”
可沒有人站在她這邊。
“你再努力也是個女娃，能賺幾個錢？以後嫁出去更是賠錢貨。”柳父抽著菸葉不為所動。
“是啊！你哥哥下一季上學的束脩還沒有著落，為你哥哥分擔，那就是為全家著想。”柳母擦著眼淚附和。
“爹，娘，你們別逼妹妹，她不願意為奴就算了。”哥哥像是下定某種決心，出言勸解。
上輩子的棗丫兒聽到這話，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
覺得讀過書的大哥就是不一樣，是唯一真正拿她當親人的人。
在那一瞬間，從小到大被她記在腦子裡，因為大哥被區別對待的委屈不滿，都在這一刻消弭。
她甚至覺得，不願賣身為奴供大哥唸書，是不是真是自己太自私？
此後，棗丫兒為了報答大哥的迴護之恩，拼了命的幹活。
只為能夠多賺幾個銅板，早日湊夠大哥上學的束脩。
可這樣的感動只持續了一個月。
在進入冬天的第一個晚上，她的親大哥，她心中救她於水火的恩人，親手將她二十兩銀賣給鎮上鄉紳，做了第九房小妾。
偏還騙她，是鄉紳仗勢欺人，她不做小妾就要大哥的命。
棗丫兒怎會讓最親的大哥去死？自然含淚進了鄉紳後院。
上輩子的她是有多傻，才會相信他們的戲碼。
為了大哥的前途，為了將自己利用乾淨，她還忍著屈辱，向鄉紳求了一封舉薦信。
直到幾年後，被那鄉紳正妻告知，她是被賣進來的，讓她本就灰暗的人生徹底絕望。
就在她準備了結殘生時，卻被那人一臉憐憫救下。
“女子多苦難，但只要心懷希望，任何時候重新開始都不晚。”
“若是願意，可來柳宅尋我。”
可上輩子的棗丫兒早沒了機會。
就在她決定逃離，打算爭一爭命的時候，得知救下自己那人已經不在，而自己後腳也被其他小妾害死。
再睜眼，不必父母費唇舌，不顧大哥阻攔，她主動表示願意賣身為奴。
賣身的錢，就當買斷父母的生養之恩。
買斷過往，重開新生。
她記得，上輩子那人就是這個時間段來的柳芽鎮。
若是幸運，自己能夠被賣到那人手中，說不定能救下對方性命，也為自己的新生找到落腳點。
就在棗丫兒憧憬未來時，宋牙婆一聲“到了”，將她的思緒拉回現實。
緊接著，一個蒼老又猥瑣的聲音傳來：
“宋牙婆，聽說你今兒帶了個年紀格外小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