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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明堂所說的話，確實字字句句都在兌現當年承諾。
柳春山聽得很真切，但心中卻湧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在兌現承諾這件事情上，明明應該自己比賀明堂更著急，但賀明堂的表現卻讓柳春山覺得，他比自己更著急。
至於著急幹什麼？自然是著急趕走自己。
明明賀明珠眼睛還沒恢復，這時候情緒不能有太大波動，明明課業正常結束，也就剩半年時間。
偏偏要趕在這個時間點，乾脆利落兌現對自己的承諾，甚至連她的後續生活，都已經安排妥當。
只需要自己點頭，或者做出選擇，就能立馬把自己送走。
若是三年前的柳春山，或許只會覺得賀明堂說話算話，自己運氣好遇到信守承諾的主家，並且開開心心離開。
這經過這幾年的成長，柳春山就覺得其中沒這麼簡單。
因此賀明堂說的時候，柳春山沒有立馬給出答案，而是思索一陣後，開口詢問道：
“不知道大公子拿走我的賣身契，二公子是否知道？”
賀明堂見柳春山開始思考，眼睛就微微眯起，其中充滿諸多審視。
如今聽到柳春山突然問這個，面上驚訝一閃而過道：
“這幾年學倒是沒有白上，起碼學會了演戲——原來你早知道，自己的賣身契在明珠那裡。”
反正賣身契已經燒了，柳春山聽到賀明堂的陰陽怪氣，並沒有忍氣吞聲，而是笑眯眯道：
“我感謝大公子的‘恩德’，但也請大公子不必將我當傻子。”
“倒是大公子，偷偷拿走賣身契，是為了趕緊打發我吧？”
賀明堂面上的笑容徹底收起，看向柳春山的目光看不出情緒。
“所以呢？”
“所以，大公子這麼著急趕我走，是因為二公子眼睛馬上要恢復了嗎？”
柳春山還是笑眯眯的，說出來的話卻讓賀明堂，真正開始重新正視這個這個小婢女。
賀明堂沉默了許久，腦海中閃過許多說辭，那些他在生意場上，運用得無比嫻熟的話語技巧。
可看著柳春山直接澄澈的眼神中，透出的淡淡嘲諷，他一句也說不出。
最後，乾脆一甩衣袖，近乎耍賴道：
“那你就說走不走吧！”
說完這話，賀明堂覺得不妥，又趕緊加了一句：
“這些本就是你的願望，我也履行了承諾，我勸你做人不要太貪心——最多再給你多加點錢。”
柳春山聽到這話，稍微有點繃不住，怕自己直接笑出來，視線移向窗外道：
“大公子不要誤會，我沒有想要坐地起價的意思，也沒有賴著不走，只是想等二公子能看見了再走……”
賀明堂抬手打斷柳春山的話，介面道：
“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明珠好，明珠是個善良重感情的人，你怕因為你的離開，影響明珠眼睛治療。”
“不過你放心，接下來我會讓他專心配合大夫治療，他沒有機會接觸到外人，等他能顧及旁人時，眼睛應該已經完全恢復。”
不得不說，賀明堂雖然常年大部分時間在外忙碌，但對賀明珠和賀明珠身邊的人，卻瞭如指掌。
他同柳春山說這件事的時候，便已經將柳春山擔憂的問題，想好了解決的辦法。
這些年，雖說是柳春山照顧賀明珠，但賀明珠又何嘗不是將柳春山當家人？
柳春山又不是什麼無心之人，自然也是會有感情的。
這些不捨，在賀明堂剛說出來的時候，柳春山想要辯上一辯，慢慢冷靜下來後，又覺得大可不必。
賀明珠對她好，一部分是自己因為眼睛看不見，容易習慣性依賴人，另一部分則是對亡妹的寄情。
總的來說，這些情感的產生，都是來自於賀明珠對自己的需要，一旦他眼睛復明不再需要，那就算失去也不是什麼要緊事。
想到這些，柳春山默默抿了抿唇，衝賀明堂深深福身道：
“我不回原籍，勞煩大公子替我安排。”
賀明堂見柳春山答應，雙肩整個放鬆下來，面上也帶了些真心的笑意，當即對柳春山道：
“阿春姑娘放心，一應東西都準備妥當，只等你收拾好行李就能出發。”
“同賀家的僱傭契約也已擬好，只等阿春姑娘過目簽字，契約就能即刻成立。”
說著，賀明堂再次拿起一張紙，遞到柳春山面前。
趁柳春山檢視契約的當口，賀明堂又指著契約解釋道：
“不過這個契約，阿春姑娘不必著急籤，你先拿回去看著，有什麼不滿意的再刪改。”
柳春山大致看了看，見給自己的不是工錢，而是鋪面的分紅，剛準備拒絕就被賀明堂抬手製止。
“我知阿春姑娘不是貪婪的人，但我賀家不是薄情寡義之人，這是賀家的一點心意，還請不要推辭。”
一間京城鋪面一半的分紅，一年能有多少銀錢柳春山沒有概念，但她並不傻，不會覺得這真的只是“一點”心意。
看著賀明堂似有深意的神色，以及京城和江淮的距離，柳春山心頭明悟過來，坦蕩道：
“大公子放心，您給的報酬非常豐厚，我保證二公子眼睛好了之後，我不會跑到他面前挾恩以報，甚至不會主動出現在他面前。”
柳春山很識趣，賀明堂很滿意。
等柳春山回到滄園收拾包袱的時候，賀明珠已經被賀明堂安排離開。
柳春山最後一次回頭，看了一眼這個自己待了三年多的地方。
心中默默告別一番，朝著賀宅大門使勁揮了揮手，露出一個擁抱新生的燦爛笑容，頭也不回地轉身上了馬車。
當年從柳芽鎮來江淮，一共走了一個半月。
那時柳春山才十一歲，因為營養不良，看起來彷彿七八歲小孩模樣，連換掉的牙都沒長齊。
現在她從江淮到京城，一路走走停停，最少也要兩個來月。
而此時的柳春山，已經年過十四，馬上就要及笄，身板依然偏瘦但不弱。
身姿亭亭玉立似柳如楊，一頭烏髮漆黑柔亮，清澈靈動的眼眸朝人一望，便似春風拂過泉水淌過。
京城城門口，檢視路引的守門小兵，看到馬車中柳春山，眼中閃過驚豔，愣了一愣，語氣不自覺放柔道：
“沒有問題，放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