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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雁不回(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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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裡秦玉皎睡得極不安穩,待她醒來,天將微微亮,而大軍早已開拔,卻無一人知會她。

喜娜回來時,秦玉皎正端坐上首閉目養神,臉上不見怒容,不見焦灼。她這副樣子,才更讓喜娜緊張不安。

“打聽到了?”

“是,聽說大軍已往勝州方向去了。”

“那不是突厥的地盤嗎?那阿笙在哪裡?”

“郎君沒有訊息,此次軍中也並未有郎君行蹤。”

“郭崇呢?”

提起郭崇,喜娜心中一絲痠疼掠過,她穩了穩心神,卻發現只是徒勞。

秦玉皎將她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緩和了語氣又問:“溫昭如今人在何處?可有訊息傳來?”

喜娜再度搖頭,未幾,她抬頭睜著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她:“公主,陛下會不會給徐家定罪?”

“我不知道。”秦玉皎站起身子,珠玉碰撞間和著雪色微涼,顯得格外清冷,“我只盼著他不會。”

車馬輜重繁多,大軍浩蕩而行。

在孟逸的幫持下,追上凌鶴的隊伍並非難事。而最難的,便是凌鶴會否肯輕易見她。

喜娜憂心忡忡,畢竟凌鶴不告而別,就是為了躲開秦玉皎。

拿主意時,秦玉皎也並不打算現在就暴露行蹤,凌鶴若是有所防備,她現在求見非但不能如願,還會被當場扭送回去,這個風險太大,她不能冒失。

直到軍隊入了勝州,又遣孟逸多次打聽,秦玉皎才最終定了計劃,不管如何,總要先想辦法見上郭崇一面才行。

在孟逸多次想方設法送信後,總算有人肯來見她,只是此人不是郭崇、不是凌鶴,而是趙權。

直到入了內堂,趙權心中的忐忑才逐漸平復。

這是經年怨懟以來,秦玉皎第一次允他做客看茶。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她迫切需要知道徐北笙的下落。

“你來此處,可是陛下的意思?”面對他的突然到來,秦玉皎難免有些詫異,可她並不打算敘舊言往,而是直接問出了自已想要知道的事情。

聽了她的問話,趙權這才重新起身道:“皎皎,我送你回長安吧。”

秦玉皎眼皮微抬,手中杯盞燙在她的手心,她揚了揚唇角,剋制又疏離:“趙郎將久不入朝,尊卑竟也忘了。何況我已許給隴右,何來回長安的道理?”

趙權心中最後的念想也碾滅成灰,是了,她可以輕易原諒了徐北笙,因為在她內心深處,她仍舊是信任那個人的,可是對他,他沒有這樣的特權。

見趙權面上訕訕,秦玉皎不欲讓他更多難堪,又問:“阿笙在哪?”

“臣不知。”這回他畢恭畢敬。

秦玉皎再矜持不下去,她咬牙騰地起身,目注著他怒道:“說不說?”

“我真不知道!”趙權垂首皺眉。

秦玉皎一雙玉手捏的發白,她秀鼻微挺,側過臉道:“那我要見陛下。”

“陛下不會見你的,”趙權嘆了聲氣:“陛下太瞭解你了,見到你,他只會心軟。”

“那你讓郭崇來見我。”

趙權面露難色,只得硬著頭皮道:“陛下說了,見駙馬可以,完婚後自能相見。”

“啪”地一聲,秦玉皎氣急敗壞扔了茶盞,她忍了又忍,終是沒能忍住破口大罵:“你們定要將我逼上絕路才肯甘心?我只想知道他是否安好!”

聞言,趙權眉峰幾不可見地抖動了一下,只一瞬的躊躇,秦玉皎已經走了過來。

“他死了?”她已在極力隱忍。

對上那雙紅如殘血的眼眸後,趙權立刻後退了一步,趕在她發狂之前沉聲道:“徐郎被俘了。”他繼而抬頭,聲音更低了些:“三日後,他定會被俘。”

諸多思緒開始在秦玉皎腦中盤旋,良久的詭異沉默後,秦玉皎重新開口:“我要見陛下。”

趙權讀懂了她的眼神,他鬆了口氣,又略帶讚許地輕嘆:“臣領命。”

這次見到凌鶴,終於沒再那般困難。

他似乎病了一場,車馬勞頓,戰事未歇,總是憂心忡忡的模樣。

臨進門前,羅內官在旁一再叮囑:“陛下病體未愈,公主可千萬莫像從前那般與之針鋒相對,陛下心軟僅對公主一人,這繞指柔才能煉化鋼啊。”

秦玉皎微微頷首:“多謝內官提點,玉皎知道了。”

又要單獨面見這個人了……她深吸一口氣,正色由宮人引入內閣,屋內燭光暈染,凌鶴果然臉色不佳,他許是累極了,一沓戰報在案上堆放,鋪著紙頁,寫不過兩三句便扶著額角休息。

眼前明燭稍暗,他微微蹙眉,抬眼一看,竟是身著常服的秦玉皎在為他倒茶。

那一瞬的恍惚,讓他心生歡喜,他握住她的手,片刻裡是止不住的笑意,“你來了。”

秦玉皎手中的茶盞微傾,裡面滾燙的茶水險些灑落,她穩住心神,眼望著他輕聲道:“陛下病了,不該熬這麼晚。”

他心念微動,拉住她手的力道又緊了些,迫得秦玉皎不得不又離他更近了一些。

而隨著他的動作,甌盞裡的茶湯終是潑了出來,濺在秦玉皎的指腹之上,也打溼了她的荷色袖衫。

她本就嬌養,茶水燙在指端,立時就紅了一片,凌鶴用冰涼的手指覆在上面,替她撤下甌盞仔細瞧著,又差人去取雪水來。

一番折騰下來,他早已清明,此刻似乎又是那個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君王了。

見他重新翻閱戰報,秦玉皎並未有要走的意思,凌鶴任她站了半晌,最後拗不過她,問:“你夤夜來此,到底想要什麼?”

秦玉皎見他發問,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開口:“我想知道陛下……會不會保阿笙性命?”

凌鶴一頓,這才重又提筆道:“趙權與你知會過了?”

她悶悶地應了一聲,卻聽見他的哂笑近在耳畔,過了好一會,凌鶴的聲音再度傳來:“那我想要什麼,你可知道?”

秦玉皎回望住他,冷冷地,極其鎮定地搖頭:“陛下想要的,玉皎給不了。”

“既然如此,便沒有什麼求人的態度了。”

他將戰報一合,似有要趕人的舉動了。

秦玉皎心一橫,神態即有赴死衝動似的,裙面微展,帶動珠玉搖晃,身子便矮了下去。

就在她的雙膝即將觸碰地面時,一根筆桿攔在了她的雙膝之下,略一使力,便讓她整個人重新站了起來。

凌鶴臉色難看至極,也夾雜著數不清的疲累:“從前那般艱難都未曾叫你下跪求人,如今更不會叫你紆尊降貴。他會活著,起碼離開前他是這樣說的,他要活著接你回去。”

秦玉皎悽楚一笑,他不知道,為了徐家,她早已拋卻尊嚴求過人了,只是那時候結果不算好。

而徐北笙所料不錯,溫昭被截後,有關他身世的傳言不多久便四散傳播開來。

凌鶴一面要牽制溫家,一面要控制流言,尤其得知突厥王對徐北笙身世分外上心後,對他就愈發忌憚,那時他的確是起了殺心了。

可凌鶴也在思索,此舉是為了山河社稷多一些,還是為已私心更多一些。

便在他舉棋不定時,徐北笙夤夜求見,甘願深入敵營阻止突厥進犯。

他勝了,山河依舊,國土安好,凌鶴再無理由留下秦玉皎;他敗了,性命不保,朝野自有良將再頂,而秦玉皎從此再無依靠,終究還是隻能回到他的身邊,他便還像從前承諾那般,迎她回宮,常伴左右。

有了凌鶴的答覆,秦玉皎終於再未鬧過。

自她來到府署,凌鶴便未叫她離開,一應吃穿用度皆似宮中那時一樣,他有的,必不會少了秦玉皎那份。

日子久了,不知內情的人便也有了諸多腹誹。

聽到郭崇的擔憂之詞,喜娜只是抿嘴一笑:“駙馬是不相信公主還是不相信陛下?”

“自然是……”郭崇朝外努了努嘴,並沒有把話說下去,而是話鋒一轉,盯著喜娜手裡的繃子笑問:“你這做的什麼活計?”

喜娜臉一紅,有些不自然道:“打發時間的玩意兒罷了,公主怕我這性子將來要吃虧,繡個物件也好磨礪脾性。”

“她還叫你磨礪脾性?”郭崇禁不住仰天大笑,說話又心直口快:“你一個赤發碧眼的胡姬做這個才叫人看了不習慣呢!”

聽了這話,喜娜臉上的酡紅瞬而漲成了紫紅,還不等她發作,郭崇就一把從繡繃上扯下了那方巴掌大點的巾帕,揚在手裡笑嘻嘻道:“送我吧,趕明兒上了前線用來揩汗倒是極好的。”

喜娜沒能明白他話裡的意思,氣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嘴裡暗罵兩句便徑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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