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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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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一間雜貨店,進門一排玻璃條櫃,有胭脂粉霜、牙膏香皂。背後三層鋁合金貨架,堆置著各類文具紙筆、甜鹹零食、菸酒茶糖和花露香劑。門廊上掛一個白漆鐵絲架子,漆皮落得斑駁,賣些頭繩貼紙和手機掛飾。雜亂無章,卻在無序中生出自有的秩序。

自懂事起,她便站在櫃檯裡充當幫手。媽在小作坊做縫紉工,皮毛工資養不活一家老小。阿嬤賣掉了留存多年的一點首飾,在街邊盤下這間雜貨店。母女倆不曉得如何經營,便樣樣都進一點貨。阿嬤有風溼性關節炎,久立難耐,更多的時候,是人還未及櫃檯高的頤年踩著凳子收錢算賬。四鄰覺這個小女孩可愛,免不了多顧看三分。因此年復一年,雜貨鋪還算像模像樣,是足夠清簡的生活。

念小學時就有貧困生補助,每學期登記申領,頤年從不舉手。像是有微小的病菌在果核裡啃噬,不願意將某些變質的地方公之於眾。媽有一次去開家長會,經過黑板報時看見申領通知,沒同頤年商量,急急地找班主任反映了家庭情況。等到貧困生補助發放下來,那天放了學,頤年沒有回家。

直到夜裡近八點,十歲的頤年拖著書包回到握手樓,在樓道里便已經看見幾個鄰居堵在門口。屋子裡沒有點燈,阿嬤穿著外出的衣服,媽正在打電話。看見頤年,兩個人連滾帶爬衝下樓梯。阿嬤將頤年緊緊箍在懷裡,媽迭聲向電話那頭的警察道歉,結束通話手機,眼淚才湧出來,手邊脫掉一隻袖套要過來打頤年,眾人好一陣勸。

等進了門,卻並無想象中的責備和打罵。頤年將揉皺的補助費信封放在餐桌上,阿嬤重新熱了飯菜,一家人默默地坐在燈下吃,都像失去了脊柱,歪歪的,

講臺上,面板有光舔舐過的微黑,鬈髮在暑熱裡顯出溼潤的顏色,睫毛長長的,是有著一對純真眼睛的人。

她坐在一攤課本中間,不用抬頭,卻注意得到講臺上的他。

“我叫盛照,喜歡閱讀、籃球、騎行。希望以後大家多關照。”

他有著不屬於年齡階段的落落大方,取之不盡的進口零食,不吝分享的各類小說,昂貴科普雜誌一訂就是全年,迅速成為班級人緣的焦點。

她知道他的“小圖書館”,做值日生時掃地經過他的課桌,略一彎腰,能看見桌肚裡一本本摞得滿當。忍不住細看,大部分是她沒有見過的書名,用便箋紙標明類目,清爽而整齊。

那是頤年第一次看安吉拉·卡特,淡黃色的柔軟紙張,封面有奇幻的繪畫和燙金標題,翻了幾頁,心裡便起來一個雪白的泡泡,浮空,閃爍,變成信天翁,載著她往另一個世界飄蕩。自此她養成習慣,每天放學最末一個走,來到他的桌前,只為了可以留下來坐在信天翁飛過的紙頁上,去往可以自由暢想的地方。

她心裡有一些莫名的堅持,使她不願意光明正大地向他借,儘管知道他會樂意。她在班級裡是不出聲的存在,不願同任何人交際,長期艱澀的生活讓她們一家人都羞於開啟同外界溝融的通道。

她注意到他桌肚裡的書目一直在緩慢地交替,只有這本安吉拉·卡特,始終穩妥而隱秘地貼在最左邊。她花了一週的時間偷偷看完,到第二週,下午放學時,仍然習慣性磨蹭半個鐘點。直到只剩下她自已,才慢慢地走到他書桌前,彎下腰,卻發現摸出來的安吉拉·卡特換了新的封面和標題。

頤年的心臟一時有停擺的跡象,迅速回頭,張望教室周邊。棕櫚樹在暮色中如剪影,空氣裡是溫熱的靜,走廊上傳來嬉笑的一兩聲,是別的班晚走的值日生。

再沒有別人。

她機械地把那本書放回原地,空氣裡浮著的信天翁的翅膀破裂,跌下來,泡沫刺得她眼圈通紅。回到家,在小店的櫃檯上攤開寫作業,關門向來是要等到十點半的。阿嬤坐在昏暗的角落裡,問她怎麼今天回來得早些。頤年沒應聲,用力寫字,廉價鋼筆的筆尖漏墨,在食指上留下藍黑色的墨痕。

好幾天都無法徹底洗去。

她想起她抗拒被補助,以至於媽不得不負擔起更多的工作。有段時間小作坊從上游工廠領到一批特殊的絨布兔,雙耳需要手工縫製,媽每天下班帶著一袋子半成品回來做兔耳朵。她替媽縫過,節能燈下,脖頸勾到痠痛也才縫完兩隻。

有時夜半醒來,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世界一片靜,還能聽見自家洗手間裡蓮蓬頭細細的聲音,媽這麼晚才沖涼。她的心魂忽然變得無比清醒,一種不能自抑的悲哀籠罩下來,兩年來總想要跳下床去告訴媽,下學期,下學期她一定會去要補助。

愉快的記憶所帶來的羞恥同憎惡,彷彿還在昨天。她同另外十九名同學一字排開站在學校操場的主席臺上,戴著紅領巾。早晨九點半的太陽很刺眼,臺下的人看不清五官,密密的人頭,都站得隨意而散漫。這麼多人不需要補助,為什麼我要?臺上的人低著頭,二十個人,像二十個被抓住的小偷,就像貧窮也是一種罪。

漫長的講話完畢後,他們終於領到了裝錢的牛皮紙信封。九十度鞠躬,臺下的人熱烈鼓掌。紅領巾垂直於胸膛的形狀和顏色像是小小的匕首,刺破了她最後僅有的自尊心。

她於是知道,站在臺上領錢和站在臺下觀看的距離。

等到大辦公室終於人少了,頤年輕輕擠進門去,找到班主任許芸的那一格辦公桌。許芸三十歲,尚未結婚。

“有什麼事嗎谷同學?”

“許老師好,我……我想……”

她話沒有說完,就看見從磨砂玻璃隔成的單人辦公室裡走出盛照。

頤年的話便哽在了喉嚨裡。許老師沒有抬頭,她正在改一沓語文試卷,紅筆唰唰地掃過紙面,頤年把目光釘在紅筆上,只願時間能快一點,快到足夠盛照走出辦公室。

因為她的不開口,倒讓許老師抬起頭看了一眼。

“哎,盛照你過來一下。”許老師眼尖,隔著好幾個工位,揚手招呼快走到門口的盛照。她開啟抽屜,抽出一本《宋詞賞析》,耳語似的低聲說:“你爸爸上次跟我提過你對詩詞有興趣,沈祖棻這本很適合入門,送給你了。”

“謝謝許老師。”

“多大點事。”

許老師很得意地對盛照一笑,是小孩做完事等待一顆糖果作為獎勵的笑。頤年從來沒有見過許老師這樣的笑容,一時間不知道自已該如何開口,於是胡亂問了一些學習上的問題。等到她和盛照前後腳走出辦公室,黃昏暮色裡,夕陽塗得兩個人像是佛前的一對小童。

“你回教室嗎?”他側身問。

無趣的人。古人怎麼說來著,“人無癖不可與,以其無深情也。”父子倆搖頭晃腦,很是互引為知已。

盛照從小跟著姥爺在北方老家生活,直到姥爺去世,盛耀民又調任校長,這才隨遷來了南方。他初到莞南,只覺得一切炎熱,同學裡看過去,面板都是海邊鍍曬的深麥色,好在他面板最吃不住曬,一個暑假下來,成色便同本地人沒有兩樣。再加上他天生的自來卷,乍一看,有些中非混血的味道。

他天然一種沒心沒肺的快樂,胸襟坦蕩,和班上的南方同學很快便打成一片。這個地方早年有香港商人回鄉聯合辦廠,班上不乏一些工廠小開。動輒幾千塊的文具,他可以心無芥蒂借來便用,夸人家一分錢一分貨,派克筆果然不錯;鄉鎮考上來的貧困生子弟,放學他約踢球,踢得臭他一樣照罵不誤。他不會因為對方的身份,做所謂看起來政治正確的事。盛耀民教導他,如果只是為了表現所謂的政治正確,那麼這個詞的發心就已經將人分了三六九等。

在這樣劍走偏鋒的教導下,盛照不會也不可能去體驗人間的細枝末節。所以當他騎行經過郊區,偶然在雜貨店看到站在裡面的頤年時,他完全無法理解谷同學驟然蔭翳的臉色。

他站在櫃檯前思索了好一會兒,這會兒對頤年來說如同芒刺在背,阿嬤又犯了病,腿腳疼得受不了,她只能一個人在店裡待著。盛照的光臨對她是一種兵臨城下,她不知道他走進這樣一家路邊店,是刻意還是無意的。

“這種彩條的,和這種中草藥的,哪個對牙疼好啊。”

她詫異地看他一眼:“你牙疼?牙膏治標不治本的,得去醫院。當然,先吃布洛芬止痛也好。”她的聲音很低,但足夠盛照聽到。

“是我爸牙疼犯了,那我還是去買布洛芬吧。”他將兩支牙膏並排放在玻璃櫃臺上,雙手插兜,懶洋洋地環視了小店一圈,又伸手趕緊抓住頤年的手腕。

“放下放下,我也沒說不要啊。”見她忙不迭地縮手,他忍不住笑了。

如果是別人,她大概要生氣,但對著他的笑臉,她反倒氣不起來。他不像作弄人的樣子,她這是第一次抬頭看清他的眼睛,直接望進人的心裡,不帶半點虛與委蛇。

隔了一週,盛照等在頤年回家的路口,遞給她一袋子書,用的還是她賣牙膏時給他的塑膠袋。

“我媽更年期提前了,天天唸叨我,估計小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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