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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起刀落。
破裂的心臟流出汩汩鮮血淋漓，給一襲素衣流上絲絲縷縷紅痕，像在畫著生命脈絡歷歷可見的落盡衰竭。
是窒息，是落幕，是無法繼續的愛。
李蓮花靠著門框滑下，那雙覆著荒蕪孤野的眸被淚滲透，褪去層層諱飾，這才露出他最真切的情感。
這一生是一席無際畫卷，如若歡愉，捲上春和景明，綠野廣袤，如若悲感，捲上枯藤雜枝，萬物衰敗，他看到他的捲上，印著灰色的萬物千態。
他的世界早就是灰色了。
可他看著這片灰濛濛的落敗搖了搖頭，執筆畫上一個紅色的身影翩然。
但他的少年不是。
在變成李蓮花的那十年，他也懷念過那意氣風發的少年。
山河路漫漫，他的傲姿是他千千萬萬次的春和景明。
那是他沒有的新生，可是……
“對不起，新年禮物，送你一場無災無難的一生。”他笑了一聲。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他不悔，卻有憾。
是那場約定，也是答應他的千千萬萬個瞬間，亦是未能說出口的言宣。
淚劃下，隨著少年愈走愈遠，斷了線。
隨後幾轉徘徊到李相夷發紅的眼底，李相夷走出門院。
今天是除夕夜，四顧門裡裡外外也掛上了燈籠，站起望去，漫山漫界熒紅點點。
可是我明明想要和你一同跨年的。
可是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你不知道……”李相夷突然覺得有些委屈。
少年的動心在很多個瞬間，他早已給阿娩寫了分手信，以為就要奔赴下一場愛與山海。
他像是氣急了一般運起內力一腳朝旁邊的樹踢去發洩。
樹轟然斷成兩節，他著樹被破韌的脊樑，倏然愣住。
體內桎梏悠然滑落，碧茶之毒，也解了……
他終於於一片頭痛欲裂中記起了那天的吻。
那是解藥啊。
從心口傳來一陣顫慄，他瘋了一樣開啟手裡的紙團，睜大眼睛看見了上面無比清晰的字。
相持相生，……相持相生。
蓮花落，相夷生。
思緒如麻，他捋了又捋，才好像從一團雜亂中翻出那血淋淋的答案。
李蓮花是有意引開自己，引開自己————
自殺。
李蓮花，他用他的命，換他活著。
呼吸斷了線，紙上一個個字伴著組成重錘狠狠的敲在他的心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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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蓮花靠著門，氣若遊離，眼前像走馬燈一樣觀過他這根本算不上平仄的一生。
但是新生的少年會比我更好，會過的很好很好。
意識翻轉間，有人把他擁入懷，他的名字被一遍一遍喊出。
“李蓮花……李蓮花……”
他看見了少年的臉。
他看見牆角骨朵破開浮雪的桎梏立於雪白之上。
他看見枝頭湧現的新綠裹挾著生機覆上漫漫粗糙。
他看見萬物踩著春的盎然復甦。
春天，真的很美好啊。
可他終究無法一直駐足於春，也無法永遠長從卿側。
一滴淚落在他的臉側，將他從朦朦的漩渦中攪出，燙的他不得安寧。
他握緊了李相夷的手，重重喘了口氣，“喲……這天下第一，怎麼還哭鼻子。”
李相夷喉間被瘋長蔓延的酸澀堵死，說的含含糊糊，“天下第一不僅會哭鼻子，還害怕沒有你。”
“求你，別走。”
“求你……”他胸腔肺腑被刺的生疼。
這人冰涼，像一支枯成碎片的乾花，他的揚州慢也暖不了半點。
李蓮花失笑，輕輕劃了劃李相夷的指腹。
“我的死是這場遇見早就必定的結局。”
目光於一片初生絢爛的中渙散，直到連他的少年也看不清了，唯眼底釋懷之色伴笑意分明。
“李相夷……你看啊，這世間荼錦萬千，可一花獨放亦是春。”
他慢慢說著，也慢慢消散。
“沒有我也你可以過的很好很好……”
李相夷屏住眼淚，鬆了鬆緊緊抱著他的手，生怕這團泡沫般的光影子被淚砸散，被手揉碎。
他頓了很久很久。
直到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溫度。
他最後一句話被風吹來，
“對吧，我的天下第一，替我好好活著—————”
彷彿落日斷線墜入迢迢暮雲間，自此世界洇著一片漆黑，呼嘯的風將他刮的冰涼。
“李蓮花，你騙我。”
“騙子……騙子……”
眼淚這才像開了閘盡數流下，李相夷緊緊握住拳，將他最後的餘溫攥緊融入手掌。
在一片滿目蕭索中，他被縶於絕望末梢，李蓮花虛無縹緲，他竟是無論如何也留不住絲毫。
……
那天，那個傲然不可一世的天下第一哭了很久，很久。
平蕪盡頭，那朵蓮花破碎凋零。
他希望這是夢，可舉目而望，現實是尖銳的礁石，割的他喘不過氣。
後來呢？
後來江湖上發生了一件大事，四顧門門主李相夷雙眼腥紅，手執少師，親手殺了雲彼丘。
隨後找金鴛盟要了艘船，搭了棟樓，一代梟雄在樓裡歸隱十年，將門主之位給了方多病。
有人說是李相夷被同門背叛傷心至極，無以為繼，也有人說他是聽夠了喧囂想換種方式生活。
李相夷才不在意他們說什麼，他按著李蓮花給他描述的蓮花樓樣子，把它搭了起來，他只盼著他的蘿蔔苗開花。
他不再衣著招搖，不再頤指氣使，不再高束馬尾，他好像……變了一個人。
或者說，在變成一個人。
後來江湖熙熙攘攘，但再也沒有了那肆意招搖的花孔雀。
後來他日日去廟裡祈禱故人歸。
後來他去了李蓮花喜歡去的所有地方，做了李蓮花做過的所有事情。
後來他獨自去木涓山看了那場桃花開漫山。
這天天氣很好。
暖風徐徐拂起少年的散下的髮絲。
木板咯吱咯吱的響響，李相夷坐在蓮花樓前拿著葫蘆瓢給地裡的菜澆水。
他舀了一勺水，水面上映著他的臉。
他抿嘴愣了一瞬，手一傾，水順著瓢嘴成渠汩汩的灑在花苗上，濺起細細密密的小水珠。
來者可追，他應放下一些人，一些事，隨意度春秋才是。
可他好像分明的看到每個小水珠都映著一段段過往，濺起一陣陣回憶。
他能放下嗎。
於是澆了一半，他垂下手不動作了，只是眼眸沉沉柔柔的看著出土的花苗。
他不能。
他真是像極了李蓮花……
可是再怎麼像，李蓮花，你是我，又不是我。
我有安康如昔的師父，有健全的身體，沒有你的一切苦難。
是因為你替我度了所有風霜。
“李蓮花，蘿蔔苗開花了，你呢，”他聲音微啞，“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很想你。”
這個人將自己燃燒殆盡，於是世上再也沒了他的一朝一夕。
李蓮花沒讓他成為第二個自己，但他好像墜入了另一個深淵。
少年輕輕的扶上葉子。
“回來吧 .........”
斜陽若影綠水中，星辰墨染雲水間，故人之思如蔥蔚洇潤難掩日增生機。
但是這次，少年還是事與願違了。
後來一年又一年，故人終未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