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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卿安安祥的閉著眼，任由身體漸漸墜入湖底。胸腔裡的空氣一點點消逝，冰冷的湖水瘋了一般湧入她的鼻腔和嘴巴，湮滅她所有的不甘和怨恨，直到最後一點點意識逐漸消弭。
或許是幻覺，她竟聽到有人急切，但聲音模糊的喚她乳名。
“卿卿！卿卿！”
“撲通”
“來人吶！叫太醫！”
“……”
祝卿安開心的勾起嘴角，她無力再睜眼了。她也不敢睜眼了。
阿爹，阿孃，你們來接我啦。
原諒她吧，她真的，不想那麼累，不想一個人守著莫大的委屈苟活於世了。
下輩子吧，她寧願當路邊一株野草，也不要再做人了。
“……”
“李太醫，她怎樣了？”
“唉，寒冬臘月落水如此之久，即便醒了，怕日後也無緣子嗣了。”
四下安靜了許久，才吐出一口嘆息。
“那便勞煩李太醫開些補方，這件事，還望李太醫莫要告知內子。”
“…自然…”
祝卿安緩緩睜開眼，滿目震驚。
“卿卿，可有感覺哪裡不舒服？”
面前男子，不正是昨日才成婚的顧驍嗎！
他怎的，新婚一晚年輕了許多？
他不是已經寫了一紙休書，讓她再也不要回京嗎？
她明明已經投湖自盡，為何又回到顧府？
祝卿安沒有說話，可她眼睛向來澄澈。她所有的震驚和疑惑，還有一閃而過的牴觸和疏離，都落在顧驍的眼裡。
顧驍輕輕握住祝卿安的手，涼薄的臉上終於有了幾分暖意：“在想什麼？”
祝卿安下意識躲開顧驍的觸碰，她別過臉，內心一片荒涼。
她連死都不能麼？
顧驍收回手，眼中的寒意一閃而過，他再次開口：“陛下已經罰了九公主禁足半年，如此，我已盡力了。”
“什麼？”
祝卿安不可置信的回頭，彷彿聽見了什麼駭聞。
“卿卿，為夫官微，雖在殿前盡力為你討回公道，可畢竟天家威嚴……卿卿，等他日我在朝堂站穩腳跟，必定為你討回今日之辱。”
顧驍說的認真，每一字每一句，都是那麼耳熟。
她記得的，在她成婚還不到半年，一場宴會，愛慕顧驍的九公主與她起了爭執，趁她轉身之際將她推入湖裡。
事後顧驍便是說了這般話，而她也不知，她正是因此一事才失去生育能力。
虧的那時她還強裝堅強，反而安慰顧驍要小心謹慎，切不可冒然替她出頭，失去升遷機會。
祝卿安只震驚了片刻，便回過神來：“事已至此，我無話可說，請你出去吧，我累了。”
說著，她翻過身背對著顧驍，身後人若有似無的嘆了口氣後轉身離去。
腳步聲遠去，祝卿安騰地一下坐起來，內心的急躁在瘋狂叫囂，一種令人不敢深思的直覺狠狠撞擊著她的心。
她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這還是一雙細嫩白皙的手，祝家沒出事前，她在顧府過的十分幸福，許久不拿刀槍，掌心的繭子都沒了，只剩下一片軟綿水嫩。
她不敢想，試探著朝門外喊道：“新月。”
門外應了一聲，接著腳步匆忙朝房門跑來，祝卿安死死盯著緊閉的木門，彷彿那扇門一開，就能讓她重獲新生。
“小姐，是不是餓啦？還是哪裡不舒服？要我去叫姑爺回來嗎？”
門被拉開，一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小臉快步跑來。
新月端著熱茶站在床邊，一臉擔憂：“小姐，方才李太醫開了好些藥呢，您這回可不能怕苦就不吃藥。”
祝卿安雙眸猩紅的望著新月，可那傻丫頭反應太遲鈍，還以為自家小姐是受了驚嚇。
新月放下茶杯，張開臂膀將祝卿安摟在懷裡，她緊緊抱著祝卿安，感受到自家小姐細微的顫抖，她有很多話想說，可想到顧驍離開時警告的目光，便嚥下心中的酸楚，伸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一下又一下：“小姐，不要怕，我已經將此事告訴了將軍和夫人，姑爺不能替您撐腰，您還有孃家呀。我們都在呢。”
這懷抱太溫暖。
祝卿安生怕這是一場夢，她輕輕捏了捏新月的衣角，發現手感真實，她清晰的感受到新月的呼吸正溫熱的灑在她的耳後。
她緊緊回抱住新月，將頭深深埋進新月的懷裡，生平第一次她哭的撕心裂肺。
她竟然重生了。
新月還在，就證明祝家人還在。
爹孃離京出征是在她落水的第三天。
而她知曉祝家覆滅是在一個月後。那時她不信家人都死在戰場，便派懂武功的新月前往邊疆尋找剩下的親人。
可新月一去無回，她在一年後才透過顧驍知道新月去後見了他們的屍體，受不了刺激為二哥殉了情，她也死在了邊疆。
還來不及高興，祝卿安立刻感到無盡的慌亂：“新月，我爹孃呢？我要回家，我現在就要回家！”
她能重生回來，是否是老天憐憫，讓她拯救全家人的性命？
雖只有三天時間，但只要阻止爹孃出征，便能化解此事了吧？
新月極力安撫住祝卿安的情緒，她心疼的握住自家小姐的手，小心翼翼道：“將軍和夫人此時應在大殿為小姐討公道呢，小姐，我們先回將軍府等著，好嗎？”
馬車很快套好，新月帶著祝卿安一路疾馳回到將軍府。
硃紅大門外，兩座石獅子霸氣坐立，灰色牆角上還畫著幾個小人手拉著手，說不出的可愛與滑稽，祝卿安忍不住笑出來，但馬上眼淚也隨之落下。
那是她小時候的畫作。上面畫著阿爹，阿孃，哥哥和姐妹。
原本她以為往事隨風而去，可真切的站到這裡她才發覺那些記憶從未失去。
她想站在這裡等。她想第一眼就看到阿爹阿孃。她都快要忘了阿爹阿孃的模樣了。
一直到天將發青，才有馬蹄聲嘀嘀嗒嗒的響起。
夕陽漸漸沉澱，天空像火一樣燃燒，兩匹馬相依偎而來，馬背上的兩人姿態輕盈灑脫，他們背對著夕陽，祝卿安雙腿如同灌滿了沉重的鉛，她只能迎著夕陽努力睜著眼睛看向面容模糊的兩個人。
明明騎著馬，明明只有那麼一點距離，卻彷彿走了一個世紀那麼遙遠。
“卿卿？”一道熟悉的聲音像是解了她的穴道，她渾身猛地一鬆，用盡此生最快的速度飛撲到二人懷裡。
她緊緊擁抱著他們，貪婪的呼吸著他們身上清冽的香味，就像是窒息的人重獲氧氣，彷彿將他們的味道吸到身體裡，就連靈魂也能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