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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的夕陽是千篇一律的烙鐵紅，淡黑的群山蟄伏延綿到天邊，道旁枯樹枝宛如細長的鬼手，直直抓向天空。
低矮的磚土砌築的房舍內，窗戶狹小，光線昏暗，泥土地面潮溼不堪，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子刺鼻的黴味。
渾身痠痛無比······身體無法動彈······
這是祁清意識甦醒之後的第一感受。
腦子渾渾噩噩的，嘴巴里十分乾燥，喉嚨還有些刺痛感。
眼皮子沉的像座難以翻越的大山，身下觸感堅實又冰涼——應該是躺在地上。
微微冷風吹過，單薄的身子更涼了。
在恢復思維的順暢和身體的觸感之後，祁清就一直處於一種恐慌的狀態。
自己應該是沒死。
但也絕對在哪方面出了問題。
他現在還清楚的記得跌下山崖時的那種窒息感與掉落時的落差感。
按理來說，他早就應該死去，然後若干天之後被搜救隊發現送回故里埋葬。
他可不覺得自己能從近一千米的高空落下而依舊能保持生命力。
但是現在身上的感覺告訴他：
他還活著。
在忐忑不安中不知道過去多久，蟲鳴聲和鳥叫聲愈發清晰，甚至有一種能感知到蟲子和鳥兒的方位距離的錯覺。
卓越的聽覺配上眼前黑乎乎的視野，讓祁清更加心慌。
——他沒有踏實感。
“轟隆隆！”
一道驚雷突然響起，將意識已經逐漸模糊的祁清嚇了一跳。
天空中的雷聲不斷響起，第一次在這種情況下聽雷的祁清只感覺非常奇妙，彷佛置身天上，看雷霆舞動，伴閃電搖擺。
這種玄奇的感覺宛如施加了魔法一般，將祁清心中的焦躁、不安、壓抑、混亂感一一抹去，讓他的心徹底寧靜了下來。
“嘩啦啦啦······”
春雷乍響，傾盆的暴雨像是一股積鬱在心中已久的怒氣，終於落了下來。
祁清眼皮抖動著，耳中聽到一滴一滴水珠擊打在地面、岩石、花草之上。
時間像是在這一刻按下了減速鍵。
雨滴滴落下來，如同晶瑩的珍珠，墜入了祁清的心房，泛起一陣陣漣漪，如同一卷山水畫的每一個筆觸，勾勒出山中萬物的線條。
雨滴時而如細膩的琴絃，輕輕撥動著祁清的心絃，引發內心深處的共鳴；時而如磅礴的鼓點，激昂有力地敲打著，讓他感受到生命的力量。
他閉上眼睛，享受著這片刻的寧靜，彷彿自己也成為了這卷山水畫的一部分。
沒有色彩，卻分外妖嬈。
雨聲本無意，心聽自賦生。
這是一種難言的感受，祁清只覺得自己現在奇妙極了，身體飄飄欲仙，彷彿置身於一片幻境之中。意識好似接近了一處雲霧繚繞之地，裡面仙氣飄飄，遠處一個若隱若現的宮殿露出了一角，陳設簡潔而不失典雅。
忽然，一眾細碎的腳步聲將祁清拉回了現實。
“快點！快點！大家跟上，前面就是山神廟了！”
“小心腳下，雨天路滑，把東西都保護好，不要讓雨淋溼了！”
在山雨的洗禮下，一群身背大籮筐的人正有條不紊地快步前行。這些大籮筐宛如古代讀書人趕考時背的書箱，上面覆蓋著一塊塊厚實的布。
人群中，一個明顯是領頭的人，聲音洪亮如鍾，不斷地喊著口號，提醒後面的人注意跟上。時不時有人停下腳步，扭頭回望，在確認是否有人掉隊。
踩著一塊塊臺階而上，經過一座古樸的石碑，領頭的男子終於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山神廟。
——一座古老又十分簡單的山神廟。
“都跟上了吧，沒有人掉隊吧？”
“趙哥，都在呢！八個人。就是剛剛小王滑了一下，膝蓋磕在了青石板上。”
“磕住了？腳滑了吧，有沒有事情，能不能走？”
趙東看了一眼後面的小王。
小王一隻腿彎著，手扶著膝蓋，不斷地抽著冷氣。
“沒事沒事趙哥，就是有點疼······”
趙東看了他一眼，見沒什麼大事，放下心來。
“都進來廟裡，找找乾燥的東西燒了引火，這天都黑了······”
“趙大哥，這下著大雨上哪找柴火啊······”
“找不著就把你身上的蛋兜子脫了燒，反正明天就下山了。”
“哈哈哈哈哈哈······趙大哥不行啊，把他蛋兜子燒了有味！”
一旁的幾個男人們都笑了起來。
被稱作小王的年輕男子沒有摻和這群大老爺們的聊天打趣，明顯臉皮還有些薄。
只是一顧的揉著膝蓋。
“嘶~”
有些疼，還青了。
王科臉色有些苦惱。
從那邊進山一個星期了，一點事沒有。這馬上下山了，倒是來了一下狠的。
······
火還是引起來了。
只是沒有用到蛋兜子，用的是隊伍裡其中一個男人早就為雨天準備著的乾柴幹炭。
他們是一群行腳商，翻山越嶺是家常便飯。
領頭的漢子是趙東。
東，取“東山之志”中的“東”一字，是他的父親所取，原本是希望他能苦讀詩書，立下遠大志向，成才做人，將來光耀趙家門楣。
但他天生不是讀書的料，後來又家道中落，為了謀生，便做起了辛苦的行腳商。
山神廟不大，也就幾丈寬，三面牆還算穩固，除了外頭進門時的簷角有些破損外，內部倒是挺緊實，反正沒感覺到漏雨。山神廟的大門早已不翼而飛，一陣陣冷風還依舊料峭，夾著幾滴雨點子飛入廟中。
倒也無礙。
廟裡到處都是蜘蛛網和不知名野獸的糞便，香案上的香灰灑落一地，燭臺傾倒，走近還能隱隱約約聞見香灰的獨有的味道。
山神老爺的泥像也渾濁不堪，身上的線條已然磨損殆盡，沒什麼辨識度。
“哎！多虧了這山神廟，還能有個落腳的地方。要是哪天山神廟倒了，這風虎山又要少一個落腳的地方了！”
“趙大哥······你說這風虎山傳聞中的大虎，是真的嗎？”
就在這時，王科饒有興趣地插話問道。
他年紀也就十八九歲，剛做行腳商沒兩年。年紀小，對什麼事情都充滿著稀奇探究的態度。
趙東聽聞一愣，打趣道：
“你呀你！讓我怎麼說你才好！膝蓋還疼著呢，淨打聽些有的沒的了！”
王科傻笑著撓了撓頭。
“我這不是好奇嘛······”
“嗯······這風虎山上，應該是有老虎的，至少曾經肯定有！要不然怎麼會叫風虎山呢？但是現在嘛······不見得有了，那個傳聞都至少有近一百年了，哪有老虎能活一百年？”
“這都得有好幾年沒聽說過這裡有老虎的蹤影了，應該是不在了。就算現在真有老虎，那也不會是傳聞中那隻吃人大虎！頂天了也就是一隻尋常虎罷了！咱們八個人，一人一刀也能砍死它，賣虎骨虎皮還能賺它一筆！”
旁邊的漢子們聽了笑著點頭稱是。
做行腳商這麼多年，什麼玩意沒見過？
山豬，野狼，劫匪，不都一一對付過去了？
真來一隻老虎那也不帶慫的！
王科聽到趙哥的話，有些失望。
行吧！
趙東看著王科的樣子，啞然失笑。
但他也完全理解王科的心情，誰不是從少年時期過來的？
少年時，話本看多了，就想著入江湖，體會體會俠骨柔情，感受感受人鬼禁忌情，想著世界上有得道真人，隨便撞見一個乞丐就是隱姓埋名的老神仙。
哪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但趙東也沒有戳破，誰又沒有這一段中二期呢？
王科從自己的大籮筐裡翻出一件洗好晾乾的衣服，朝著山神像後面走去。
一旁的幾個男子見狀打趣：
“大姑娘長大啦！換衣服還避著人！”
“小王換新衣服是為了明天見你的好妹妹嗎？”
“喲，小王小臉咋紅成猴腚了！”
“哈哈哈哈哈······”
王科微紅著臉，沒有管他們。
一群糙老爺們。
突然。
“啊！趙大哥，這邊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