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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回牛的第二天，父親難得起得晚，我也起得晚，從上了初中我就沒睡好過。
剛吃了早飯，二嬸就來了我家，跟我爸說道，“大哥，昨天楊生帶著江明他們一幫孩子跑到了麻灣洞鑽洞，這孩子膽子也太大了，江明才八歲，他就敢帶他們去，萬一掉進哪個坑裡面怎麼辦”，二嬸臉上驚恐的表情一覽無餘。
父親扭過頭看著我，“昨天你去鑽洞啦”。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悶聲嗯了一聲。
“都有誰去鑽洞了”。
“昨天放牛的都去了”，我實在不敢說謊。
“小霞才六歲都去啦”，小霞是另外一個堂妹。
“嗯”。
父親沒有說話，在我看來是在醞釀狂風暴雨，二嬸也出奇的安靜，我媽正在洗碗，也看熱鬧似的衝進屋來。
“誰鑽洞啦”，我媽說了一句不死不休的話。
我更怯了。
父親和二嬸同時看向我媽，那眼神就像是說：還能有誰？
“行了，你先回去吧，我說說他”，父親下了逐客令。
“別打太狠了大哥，他還不懂事”，也不知二嬸到底是怕打狠了，還是怕打不狠，說完二嬸扭身出門。
“你這才把寨子上全部的秸稈一把火點了，這才幾天啊，就這事兒我每家每戶去道歉，說不盡的好話才把這事翻篇”。
“你居然帶著一幫小孩去鑽洞，萬一有個好歹，你拿命來賠嗎，你賠得起嗎？”。
父親的嗓門在變大。
“進洞多遠啊？”，父親頓了一下問道，語氣有所緩和。
此刻我的心在怦怦直跳，自己也能聽到心跳的聲音，我還沒有敢答應。
“說話”，驚天一震，父親突如其來的吼聲嚇得我膽寒。
“從廟裡出來的”，我弱弱的回了一句。
“上次的事你是沒被打疼啊”，我媽說了一句比較中肯的話。
父親就這麼看著我也不說話了，就這麼安靜著。
沒一會兒就聽見又有腳步聲進屋，我抬頭往門外看去，進來的是二爸，他也看了我一眼，轉頭又對父親說道：
“昨天晚上江明老是說夢話，說什麼菩薩饒命，不是我打的你，剛才問他他才說，楊生昨天跑到廟裡面把菩薩的塑像給砸了”，二爸說完又看著我接著說道：“你到底有沒有砸菩薩？”。
“菩薩本來就是假的”，我又積累了一點勇氣回應道，我知道父親也是一個無神論者。
“那就是你確實把菩薩塑像砸了是吧？”，二爸繼續問。
我看了看父親沒有說話。
父親看了我一眼，隨後抽出一根菸點上沒說話。
“你們這娃兒得好好管管，以前讀書成績都挺好的，上了初中沒人管，都快要上天了”，二爸不嫌事大地又補了一句。
“曉得了”，父親回了一聲，也沒看二爸。
二爸小時候也患過腦膜炎，聽說發燒成了傻子，但後來信了某些菩薩，同時也積極醫治，慢慢變好了，反而成了父親兄弟四人中腦子最好使的人。
因此二爸是帶有迷信思想的，父親倒也能理解。
二爸也轉身出去了。
一家三人就這麼沉默著，誰也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
“昨天牛不見了，你有什麼想法？”，父親面向我問道。
我抬頭看了看他，沒有回答。
“昨天你把菩薩塑像砸了，牛就不見了，這有直接關係嗎？”，父親又問。
“牛不見了跟砸菩薩塑像有什麼關係”，我很理所當然的回道。
“有，你什麼都不懂”，父親的聲音有些急促，接著又說：“你不去砸塑像，你就能早點回去放牛，就算牛跑了也跑不了多遠，你們在那裡耽擱了時間就是導致牛跑丟的直接原因”。
父親頓了頓又說，
“就算沒有直接關係，你砸了塑像，晚上牛丟了，這事在別人眼裡就是你得罪了菩薩，菩薩對你的懲罰，誰都會這麼說，你不認也不行”。
我努了努嘴，想說話但沒說出來。
“你不信，那是你的自由，但你要心存敬畏，你砸的不是菩薩，是砸的別人的嘴，別人會把你砸菩薩跟丟了牛聯絡在一起，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說你做的事，你永遠都是別人眼裡那個吃了屎的狗，而且還不自知，這才是最大的可憐”，父親變得有些語重心長。
“人言可畏啊，江明為什麼說夢話？那是因為心中有鬼，他認為你做錯了，連累了他，因為他是和你一起去的”。
“還是那句話，你不信，有人信，你砸塑像，就是不讓人信，你明明可以離遠點的，就因為你的無所謂就擾亂了別人心中的平衡，這才是你最大的錯誤”。
“你已經上初中了，損人不利己的事不能做，這不是因為迷信，而是因為人心”。
“昨天如果不是丟了牛，而是家裡誰被摔著了，或者因為其他原因受點傷，別人會怎麼想，你以為你不去管就沒事啦，唾沫會淹死人的，淹死了得出結論是你砸了菩薩塑像”。
“你自己好好想想”。
父親很少說那麼多話，反正我是沒聽懂他所說的因果，但他說的要心存敬畏我是深有感觸，如果沒有那一砸，也許我們當天會從洞中原路返回。
老週上課講過：兩點之間，線段最短。從廟中出來，我們要下到谷底，繞過半座山，又從谷底往山上走，累人的同時，無端地浪費了時間，才造成了丟牛的結果。
我不迷信，但架不住心中有成見，那就是父親所說的，我明明可以離遠點，不讓心中裝著鬼。
父親與我的這次談話，讓我的心情很沉重，並不比父親揍我一頓來得輕鬆，也讓我在今後的生活中學會了趨利避害，遠離心中鬼，做個明白人。
年關已近，全家心中依然存有少了弟弟不是團圓的心結，已經連續幾年沒有好好的過年了，大年初一，二爸去了一趟麻灣洞，給那尊砸壞的塑像批了一段紅布，燒了點香燭紙。
聽說二爸跟江明說的是：菩薩不會怪罪小孩。
我心想，那壓根不是菩薩在怪罪，就是心中的鬼在作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