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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沒什麼主要的工作，除了上課就是跟著老夥計們料理商號裡的日常事務，偶爾有那麼幾個談生意的，我們就站在一邊伺候著，當翻譯的機會倒不多，那些老夥計基本都說的來。
這段時期，大掌櫃對我明顯很客氣，不像對待那些新來的年輕人愛答不理的。
我倒是沒有在意大掌櫃的態度，平時還是一樣該幹什麼幹什麼，日子也倒是平淡。
進入十月份，天氣很冷了，前些日子下的雪，已經融化不了了，聽大人們說，今年或許又是一個冷冬。
上午城門剛開，就從城外蜂擁進來大批的駝隊馬車，把這個一里來地的街道，塞到水洩不通。
奇怪的是他們運來的貨物並不是很多，而且都人心惶惶，緊張兮兮的在尋找著自家的商號。
我們這些年輕人自然不便出去瞎問，幾個老夥計攔住商隊詢問所以，得到的答覆就是：“壞了，壞了，庫倫（烏蘭巴托）又開戰了”。
大盛魁的人馬也到了，我們趕緊把貨物卸下來後，就有專人把牲畜拉到城外去了。
在洗漱過後，後院大堂裡已經擺好了茶水和糕點，大家都陸續來到大堂。
夥計們也聚集到大堂，急於聽聽庫倫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事～～。
26號凌晨，我們在睡夢中就聽到劇烈的槍炮聲，出來一看，在北洋政府軍駐地，已經是炮火連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們也不敢前去打探，就這樣從激烈到稀稀拉拉的持續了兩三天吧，逐漸平靜了下來。
商號派了幾個人前去打探，回來後都大驚失色的講述，在北洋軍隊駐地外圍，到處都是被打死的屍體，有沙俄老毛子也有蒙古人，有些還像日本人。
見到了幾個持槍警戒的北洋軍人，也沒問出個所以然。
各商號為了避免再生不測，就連夜把庫倫的部分商品轉移到買賣城來了。
一時間大堂裡從人聲鼎沸到寂靜無聲，似乎就在一瞬間都沉默了。
買賣城商號大掌櫃的，率先打破沉悶，招呼大家：“先喝點水，吃點點心，中午好好的犒勞一下大家 ”。
大堂重新恢復了生氣，但沒有人再談論庫倫的事情，似乎在有意的迴避這個不愉快的話題。
因為庫倫那邊情況不明，這些從庫倫大盛魁來的人，就暫時安頓在買賣城了。
第二天，掌櫃的叫上我和教員，又拜訪了契琴畢力格老漢。
契琴畢力格老漢這次是在小蒙古包接待的我們。小蒙古包就顯得溫馨了許多，不像大蒙古包那樣的肅穆莊重。
契琴畢力格老人的夫人也在，穿著樸實而不失華貴的蒙古袍，梳著髮簪，沒有佩戴頭飾，慈祥和藹的盤坐在一側。
掌櫃的把這次從庫倫新到的貨，做為禮物奉上，夫人旁邊的一個侍女微笑著接了過去。
“這事情很突然，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我已經派人去打探訊息了”契琴畢力格老漢憂心忡忡的說道。
掌櫃的也覺得沒有什麼需要再探討的，恭敬的說：“那就不打擾您了，我們就先回去了”。
我們剛要起身，契琴畢力格老漢趕緊攔住，衝我招手：“來來，見見你的媽媽！ ”隨後對夫人說：“就是這個孩子”。
夫人高興的哈哈笑著，接連向我招手：“哦，納新以勒以勒”（哦，過來過來） 。
我忐忑的來到夫人面前，夫人熱情的拉著我，激動的：“哦，雅瑪勒賽呼拜”（哦，多好的孩子啊） ，捧著我的臉，就在我額頭上重重的親了一口。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著，可是大家的心情，從那天起就一直萎靡不振了。
主要是巨大的不確定性，時刻籠罩在人們心頭。
再一個就是，這些日子，商號裡的生意，明顯的減少了。
在寒冷的北方草原上，在這個不足一平方公里，遠離家鄉的邊塞小城中，在所有人都忐忑不安的情緒中，進入了1921年。
剛過了元旦，人們的心情立刻就被一種傳統的文化情結所佔據了。2月8日就是春節，只有一個月的準備時間。
吃喝不是問題，大量的肉食已經準備好了，其他的物資在商號裡也是現成的，可以互通有無，唯一要準備的就是環境清理和裝飾。
官府和駐軍也是需要大家來幫助維護的，所以，一改沉悶的氣氛，滿城的商號，老百姓都精神振奮，不僅清理整治自已的一畝三分地，也在自覺整治著滿城的公共用地。
清掃、粉刷、裝飾，一派準備過大年的氣氛，充滿了整個買賣城。
邊塞小城迎新春，軍民共建一家親。
一個月的時間是那麼的短暫，就在人們依然熱火朝天的興奮之時，2月4日凌晨，突然開來了一支全副武裝的北洋軍隊，凌亂喧囂的車輛與擁擠的軍人，堵塞了買賣城的城門。
買賣城守城將士，大開城門，疏導著這些疲憊，且衣冠不整的軍人，把他們讓進城來。
買賣城商號的夥計們，各個目瞪口呆，看著眼前的一切，猜想著這是怎麼回事兒？
官府的安民告示張貼出來了，人們推搡擁擠著，爭搶著想第一時間看到告文。
大意是“庫倫（烏蘭巴托）於2月一日，再次遭到蘇俄、蒙古國和日本的聯軍數千人的進攻，北洋軍隊頑強抵抗，終因寡不敵眾，於2月3日全線潰敗，部分倖存者撤退到買賣城，進行休整，希望各商號給予配合”。
一時間，準備過春節的氣氛蕩然無存，紛紛回到商號，讓夥計們趕緊煮水、做飯。
夥計們把受傷的將士率先拉進商號，拿出各種刀創藥進行救治。
據說這次鎮守庫倫的北洋軍隊有3000多人，面對的是成倍的蘇蒙日聯軍，聯軍又得到庫倫喇嘛的配合，因此給北洋軍隊造成了重創，有幸撤退到買賣城的將士不足1000人，其餘的都戰死沙場了。
這個春節看來是沒法過了，剛好一點的心情，又一下子掉入了冰窟窿。
各個商號為分派過來的軍人安排吃住，救治傷員，這些還不是什麼大問題，最要命的就是自此和中國內地失去了聯絡。
駐守買賣城的長官和撤退至此的北洋軍隊長官，審時度勢，為防不測，決定開啟軍火庫，武裝操練買賣城的青壯年，以備不時之需。
就這樣，買賣城的軍民，在這麼一個特殊的狀態下，過了這麼一個窩心的春節。
這期間，無論是商號還是軍隊，都在積極琢磨這麼一件事兒，是否能夠選派資深，有經驗的人，潛回內地，與北洋政府取得聯絡。
但是一個實際問題困擾著大家，從阿拉騰寶利格（買賣城）到北京，有3000多里地，中間經過庫倫又很危險，其餘，不是荒漠就是草原，很少有人家，即使有人家，也不好判斷是否能進，要想成功返回內地，實在不敢想象。
因此這個動議始終無法定奪，可又沒有其他什麼好辦法，毫不誇張的說，目前這裡就好像是一塊“死地”。
好在買賣城這裡囤積的物資還是豐富的，堅持個半年一年的不是什麼問題，因此大多數人形成了一種奈何的共識，就是堅守和等待，等待北洋政府的救援。
也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見，這麼被動等待不是事兒，萬一什麼也等不來，以後怎麼辦？
在尚有物資的情況下，如果能夠主動轉移，是比較理想的。
但往哪裡走呢？
軍方也在積極想辦法，往南行不通，庫倫是回不去了，往北是沙俄，那更是找死，往西去烏里雅蘇臺，也不行，那裡前兩年就因沙俄侵入失守了，往東就是中國的東北，沙俄和日本也有一定的勢力，貿然進入不行，如果能夠和東北王張作霖取得聯絡，他能給予接應的話，或許是個辦法。
最後軍方和幾個大商號掌櫃的協商以後決定，由幾個大商號共同組建一支駝隊，帶足生活物資，由軍隊護衛，前往東北尋找出路。
計劃一旦確定，執行起來還是很快的。軍方和商戶都是執行力很強的組織，物資和駝隊又是現成的，2月底，由一百多人組成的求援隊伍就出發了。
時間過得飛快，眨眼已經三月中旬了。
這天，一輛豪華馬車停在了大盛魁門口，旁邊還跟隨著幾個騎馬的大漢。
契琴畢力格老漢，健步走下車，徑直的進了後院，夥計們趕緊喊出大掌櫃的。
大掌櫃的一個勁兒鞠躬賠禮，說失禮失禮，畢力格老漢揚了揚手，拉著掌櫃的就進了掌櫃的屋子。
看來畢力格老漢對這裡還是挺熟悉的。
他們在屋裡聊了一會之後，掌櫃的出來叫我進屋。
進到屋裡，畢力格老漢叫我過去，拉著我的手，拍打著，仔細端詳著我。
“你趕緊收拾你的東西，跟“阿伯”（爸爸）走，到那裡住些日子，阿伯想你了”掌櫃的似乎用命令的口吻對我說。
我知道什麼也不能問，點頭答應著就出來了。
我就一個俄羅斯產的大牛皮箱子，很方便整理，我把箱子拿出住房，阿伯的隨從接過去就塞進車裡了。
在眾夥計的注目下，我跟著阿伯上了馬車。
我探出身子和掌櫃的、夥計們揮了揮手，馬車輕快的駛離了大盛魁。
萬萬沒有想到，此時此刻就是我和大盛魁、掌櫃的、夥計們、以及那些小夥伴們，有生以來的最後一次告別，也是“訣別”。
王老爺子講到這裡的時候，兩眼噙滿了淚水。
本章完